渡川之上,有悬棺万千;渡川之下,有深渊地宫。

    地宫之中,较之生生之地更大数倍的转生池中,原音流静静悬浮。

    而他身旁,大祭司、明如昼,数位酆都重要之人全在现场。盖因自原音流回到酆都已有十日,十日之中,真元渐渐不再流淌入原音流身躯之内,但另一股让人战栗的气息,却慢慢自原音流身躯之内肆溢而出,起伏涌动,时时不停。

    今日便是界渊之力复苏之日!

    大祭司站于最前,金色面具之下,兽瞳牢牢盯住原音流之身。

    快了,快了……

    只等它睁开眼睛——

    一念闪灭,错眼之间,涌动于地宫的战栗气息忽如岩浆沸腾,引得飓风无端聚敛,霎时冲向四周!

    灯光乍暗乍明。

    飓风奇异,可穿透护体真气,缕缕如刀,缕缕割骨,地宫众人措不及防,无以抵抗,均连退数步。未及稳定身躯,便听轰然巨响,转生池炸开,真元倏尔四溢,原音流平平飞起,悬浮半空,睁开双目!

    狂喜如期降临,大祭司哈哈大笑,顶着飓风上前数步,向苏醒之躯字字命令:“汝名界渊,乃我神兵——”

    悬浮半空的人垂眸一顾,眸中是目空一切的冰冷。

    冷光仅只一掠,一掠之后,所有属于人间的感情悉数回归。正因什么都有,如同什么都无。

    他举目四顾,轻轻而笑,随手一挥,弹开大祭司如弹开蝼蚁。

    “吾乃界渊,是谁之兵?”

    第七卷 祭天古符

    第42章

    毫无征兆, 界渊突然动手, 被其一掌击飞的大祭司重重撞在地宫墙上, 在以黑铁锻成,神兵难伤的墙上留下人形凹陷,身上斗篷与面具更一同碎裂, 暴露真身!

    而后,界渊双足落地,魔声悠悠, 回荡地宫, 不吝惊雷炸响耳际!

    由大祭司带来的心腹未料变生肘腋,齐齐一滞。

    唯独自始至终紧紧盯着转生池的明如昼反应最快, 眨眼向大祭司掠去,高声一句:“大祭司, 控制神兵之法!”

    大祭司身上剧痛,“嘶嘶”做声, 触手飞速往怀中一卷,卷出一柄弯曲木杖。

    此乃“夺日计划”中为防万一的准备:若焕生神兵除蒙昧本能外还有自主神智,便以事先暗藏于祭品功体之中的毒种将其控制!

    正是此时, 明如昼掠至大祭司身旁。

    不对!

    大祭司脑中一念闪过, 凭本能向旁一闪,却未闪过来自后利刃。

    幽光一闪。

    利刃刺破大祭司的背心,剧痛临身,血光迸溅,大祭司身上鳞甲与骨骼疯狂缩合, 在利刃入体的一寸之际,将其牢牢夹住。

    “明如昼!为什么——”

    大祭司狂怒一声“嘶”,似巨蟒吐信,猛然挥动触手,朝明如昼撞去。

    明如昼面带微笑,脚不沾地,在刀入大祭司身体便摇明灯。只见光芒纷涌,极温柔地覆盖在被宝刀撕出的伤口上,一点一滴,渗入伤口,眨眼便入其血脉之中,沿经络淌遍全身。

    “因为……”风呼之中,明如昼轻声低语,笑意入眼,“我见到了这世上最美的人。他正如我所想。大祭司,你将他带至我的眼前,实现我的愿望,这正是我给你的答谢之礼啊。”

    “我还欲送他一礼,便借你项上人头,可好?”

    潜入大祭司体内的光点猛然散开!

    越坚韧的鳞甲骨骼之下,必然有越脆弱的血肉。

    光点如蚁,群噬血肉,大祭司眼中光芒猛然爆裂,又飞速黯淡,一代魔主,重重倒下!

    大祭司落地,明如昼后退,一只白猿却忽然自人群中蹿出,抓住大祭司手中木杖,发出怪模怪样的尖利童声:“拦住叛徒明如昼,我来控制界渊——”

    它已将木杖对准自转生池中起来的男人!

    只要能控制住界渊——

    但明如昼既杀大祭司,如何会放过他人?

    只见地宫光芒一闪,本该急掠后退的明如昼出现白猿身旁,将灯一摇,无数光点自明灯中飞出,蜂拥向白猿而去,不过一瞬,便听到白猿的惨叫之声:

    “啊啊啊啊啊——”

    渡川酆都城,五殿十八属。

    今日入地宫之内,除大祭司与白猿之外,还余七人。

    越来越多的光自明如昼的提灯中涌出,仿佛有无穷无尽之光可自这盏小小的灯生出。光晕将明如昼与七人合围一处,光线所阻,未能见到其中具体情境,只见巨大的光罩似蝉之茧,于地宫之中几息静默后猛然炸开!

    茧中八人,于一瞬间五死三伤,除明如昼之外,再无人能够站立。

    界渊立于原地,饶有兴趣地看着这一切。

    明如昼的一身白衣已变成一身血衣。

    他的一只手依旧提着灯,另一只手则拖起大祭司的尸体与木杖,来到界渊面前。

    追根究底,数年苦寻,终得见面。

    明如昼屈身下跪,额头贴于手背,双目长闭,虔诚柔顺,满足之情饱胀心头,幸福之意已溢面容:“属下拜见大人——”他将大祭司之躯与木杖一同呈上,“逆乱贼子已然伏诛,请大人检查。”

    界渊一声哂笑,火焰自指尖蹿出,眨眼将木杖吞没。

    而后,他再将目光转移到地宫之中,还剩下的另外两人身上。

    这两人能被明如昼留下一条性命,俱已服软,一同忍痛跪地:“属下拜见大人!”

    一伏之后,明如昼直起上半身。火焰就在他眼前燃烧,他却恍若未见,从容续道:“大人方才归来,可先歇息片刻。待属下将酆都整理完毕,再请大人入城。”

    这一日,注定是隽刻在幽陆历史上的一日。

    酆都城中,诸多魔者未有任何心理准备,就见到大祭司及大祭司身旁半数心腹的尸首悬于城门之下,扑面血腥之中,剩余五殿十八属似已完全投入新主人麾下,城中魔者稍有躁动,便被他们无情杀戮!

    而自地宫出来的界渊则与明如昼一同站在渡川之上。

    此时此日,崖风依旧而悬棺不动,似乎已知正发生在酆都城中的血腥之事,故而瑟瑟发抖,不敢做声。

    明如昼正为界渊介绍酆都城中格局:“大祭司有一批心腹,共掌五大神殿,十八属职。其心腹已被大人处理过半,无须在意。五大神殿分为杀殿、刑殿、传风殿、神工殿、平等殿。分管杀、刑、探听、建造、论功等事宜。”

    浅浅一谈城中情况,他再说幽陆其余正魔势力:“当世十大势力,正道为剑宫、无量佛国、落心斋、大庆王朝、世家。魔道为北疆荒神教、渡川酆都、天方天魔界、南岛无上狱。其中还有一法外佛宗,乃是立于正魔之中,独成一国的密宗。”

    他一摇手中之灯,盈盈蓝光便在天地中生成一幅幽陆地势图。

    “北疆为幽陆最北,南岛为幽陆最南,此二者中隔幽陆,遥遥对望。至于天方一地,乃是天柱周围之地。而我酆都所在乃世家与秽土之间的一处裂隙,身前以渡川相隔世家,身后有深渊阻击秽土,天险可恃……”

    “明如昼。”界渊道。

    “是。”明如昼欠身。

    “你知何为天之险?”界渊笑了一声。

    未等明如昼说话,界渊伸出手掌,五指微合,徐徐抬起。

    轰隆巨响,地动天摇!

    这一刻,酆都之上、世家之地、乃至于与酆都相隔秽土的密宗本部,都感觉剧烈的震动自地面传来,不过顷刻,房屋坍塌,大地龟裂,而后一座巨大山峰于天地视野之中腾空而起!

    无形巨手凭空而生,隆起土地,撕开山脉,随意得像是在捏塑泥丸。

    无数闷响接连而生,似一位巨人身躯被重重摧折,正在痛苦呻/吟,又似这位巨人终于能将蜷缩的身躯舒展,故而长长舒叹。

    声响不停,渡川不停。

    拔地而起的山崖始终向上攀升,越过树木丛林,越过山峦险阻,越过视线中一切遮拦之地,直至天日之下,四野之中,再无遮眼处!

    身处酆都城中众人方在大祭司之亡中清醒,又因脚下之地上升天空而齐齐陷入惊恐之中,这瞬息变化,使人茫然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大地越来越远,天穹越来越近,渡川之上,明如昼几步抢至断崖处,只见渡川所在山峰一步步攀升,周遭地势一步步降低,当整个渡川真正奇峰突起,独立于中天之际,他再看周围,只见幽陆如玩器,众生是蝼蚁,己方所在,如日中天,犹如君临天下!

    界渊再将掌一合。

    无形巨手登时化作无形之锋,在巨峰四面斩下四道深不见底的渊壑。

    渡川之下有巨河,巨河本已随山脉的动荡而起伏不止,此刻再有四条渊壑、地势巨变,千顷水波登时激荡千丈,化作六道巨柱,升腾半空,悬浮环绕于渡川左右,恰似六龙逐日,环环相护。

    当最后一道水柱于天空前后相扣之际,阳光之下,彩虹丛生,朦胧明光环绕升空巨峰,照得巨峰一洗过往沉暗,美轮美奂犹如仙境降世。

    幽陆众多势力、无穷武者,齐齐出门,遥遥仰望这天地难有之奇景!

    巨峰上升,他们的心与巨峰一同上升,巨峰颤动,他们的心与巨峰一同颤动。

    当巨峰与巨水终于一同拔高,独立于天空俯瞰大地之际,哪怕随后巨水再度落地,化作渊壑之流,环绕擎天巨峰,他们也未曾稍回悬心,而是肝胆俱裂!

    惊世之举,惊世之景,悬土夺天,如造化者同。

    这是魔道又生魔主,幽陆欲将大乱——

    天际渡川,界渊做完一切,再度回身,目光落在身后城上匾额。

    酆都?

    魔主一声哂笑。未见他有所动作,无形巨掌已将匾上二字抹去,而后“天之极”三字逐一出现,其势缥缈,其意峥嵘。

    如此,他方才一理袖,轻慢道:“总算顺眼了一点。可惜,地方太小。明如昼,取地图来——”

    明如昼回过神来。

    他骤然转身,目光中的灼灼光辉险些遮掩不住!

    他的身躯轻颤未曾平息。

    造化神秀,天地钟灵,不过如此,未及眼前之人万一!

    “是,大人。”明如昼道。

    他手上未带地图,却不妨碍其用光点直接在天空中绘出一副幽陆微缩地势图。

    当地势图呈现于界渊面前之际,界渊随手一挥,几道红线以弯曲诡异走势穿梭山川地貌之中,最终连入北疆一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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