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势烈烈,欲要旁观之人除了一个以外,全都晕眩。

    风尘落地,光散无形,决斗之地的万顷沙山已变作深深凹谷。

    原袖清与刀十三依旧站在原地。

    原袖清手中之刀再入袖中。

    从头到尾,他的那把刀急若闪电,快似惊鸿,不论对战的刀十三还是旁观的言枕词,都未能真正看见他那把刀的模样。

    那曾是一把很有名的刀。

    二十年前,有所谓“一艳二绝三奇四正”十把位列神兵谱的神兵利器,其中“一艳”指的便是原袖清掌中之刀。

    这柄刀薄如蝉翼,精巧非凡,迎光展示,有红玉浸水之美。曾有好事者称,此刀绝艳,似美人红颊,更似朱颜之泪,未料竟一语成箴。

    朱颜泪,伊人逝,艳刀从此不再现。

    他再一招手,一枚落在沙中的金塔落入掌中。

    此时,站立原地的刀十三方才轰然倒下,身下散出大片血迹。

    原袖清向前行去。

    但寂静之中,突然响起刀十三断断续续的声音:

    “哈哈……哈,你的寂灭一刀……还真厉害……明、明明我从未爱过谁……也……也感觉……如此痛苦……”

    没有回答。

    “我……我告诉你……不是十三神杀……比不上……比不上……寂灭一刀,而是我……的心情……被你影响了!十三神杀……必须……一往无回……我……软弱了!”

    没有回答。

    “你说……如果……受过情伤才能……变得……厉害……无敌……的话,不如我也……去找个人吧……哈哈……”

    原袖清停下脚步。

    他就站在刀十三身旁。

    他淡淡说了句:“聒噪,这一刀都不能将你杀了,你的命简直像野狼一样坚韧。”

    刀十三奋力翻过了身,仰面躺在沙地上,笑个不停,鲜血就随着他的大笑一股股涌出,他随意抹了一把脸,深深吸上一口气,再咳出一口堵在喉中的血沫,说话总算顺畅了:“金塔究竟是什么,让你这么在意?”

    原袖清看了刀十三一眼,并不顾忌什么,体内真力一转,手中金塔黄金消融,露出藏在其中的一块牌符。

    牌符古拙,巴掌大小,似金非金,似铁非铁,其上刻有古篆“祭天”!

    刀十三的目光猛然定住。

    就连旁边的言枕词也未料到这一幕,瞳孔当即一缩,心中却又在同时升起了一种诡异的了然感。

    这莫非是——

    这就是——

    “金塔就是,”原袖清沉声道,“祭天古符——”

    天幕吞噬了夕阳。远方的天空突然响起一声闷雷。

    这声闷雷响得突兀,似天空憋了许久,终于打出了个喷嚏那样响亮舒爽。

    一声未完,一声又起,此时在天空中响起的雷声连绵不绝,仿佛永远也不会停止。惊雷炸响,闪电肆虐,在空中盘旋缠绕,纠结成一巨大的雷电之眼,自高高的天空俯瞰下视,使天地定格在亮蓝之色!

    这一异象持续数息,沉沉的压迫自天空一路传到人的心底。

    倏尔,纠结于天空的雷电之眼爆炸,化作一束巨光擎天立地,狠狠击在雷击之地的核心之处,火焰刹时升腾燎原,天地变成火红一片。

    劲风狂卷,震荡倏生,当地上的火焰一路升腾到天空之际,久久压抑的震荡猛然自雷电之眼消散的方向炸开,成为圈圈涟漪,退散浓云重雾。

    天幕之下,火焰之中,无数的声浪响于同一时间,它们自四面八方而来,最终汇聚成两大势力的名字:

    “德云拉茉——德云拉茉——天宝萨拉——天宝萨拉——”

    “长生天——长生天——苍天教——苍天教——”

    雷击之日,冬狩之期,天火降世,人间凶兵!

    熊熊大火拉开突如其来但又在预计之中的冬狩序幕。

    深坑之中,原袖清忽然转向言枕词:“言道长。”

    言枕词收摄心神:“原弟可叫我言兄。”

    地上的刀十三侧目。

    原袖清淡淡道:“约战结束,我将去见音流。”

    言枕词抚掌笑道:“我说我们的道路必然相同。”

    原袖清:“我欲托你保管一物。”

    言枕词笑容微收:“何物有人更重要?原弟这个要求,让我为难矣。”

    原袖清不理对方:“我欲托你保管祭天古符。如果我三月之后没有出现,祭天古符送你,再托你保护一名……算了。”他话到一半却收了口,只将手中古符朝言枕词一抛,同时闪身后退,眨眼便自深坑掠至半空,只有一句话遥遥落下,“我说了,你我道不同,不相为谋。可惜,我的孩子……都挺喜欢你的。”

    言枕词抓住天空飞来的祭天古符,不欲原袖清走脱,正要跟上,面前冷不丁出现了一把刀。

    金刀横空。

    刀十三慢吞吞自地上坐起来,伤口之上,血涌更急:“你听不懂人话吗?没见决尘人不愿意你跟上去?”

    言枕词道:“你知他要去干什么吗?”

    刀十三:“不知。”

    言枕词:“既然不知,你还拦我,就不怕日后后悔?”

    金刀一旋,三丈刀芒横于言枕词足前。

    刀十三露齿一笑,白牙森森:“我不知他要去干什么,只知他刚才不愿你跟。我不知日后会不会后悔,只知不拦着你,我现在就后悔。”

    言枕词无言以对。

    只这几句话的功夫,天空之人已经不见踪影。

    他沉默地站在原地,半晌,对娇娇道:“似他和我这样的高手,什么时候会把重要的东西托付给别人?”

    娇娇身上的束缚已被解开,萎靡得羽毛都失了色彩,蔫头耷脑:“鸟不想和你说话。”

    言枕词沉声道:“只有在去做危险的事情的时候——”

    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长夜方起。

    当熊熊大火燃烧于北疆地势最高的雷击之地时,整个北疆一同震动!

    苍天教所盘踞的白照山上已经开了整整三天酒肉大会,当天火乍亮在天空之际,长生天猛然摔掉酒碗,自座位上站起,森然道:

    “大家,时间到了——”

    酒碗清脆的碎裂声中,白照山上站起了密密麻麻的黑影,黑影齐齐而动,似大片黑色洪流倏尔自山上奔涌而下,冲向猎场!

    白照山下,大大小小二三十个势力自上一年冬狩幸存下来以后,便环绕白照山生存。将近一年的时间,一切方才起步,冬狩又至!

    在天火燃起的那一刻,他们已经在头领的带领之下朝山巅跑去,一路高喊:“不要杀人,我们愿归顺苍天教!不要杀人,我们愿归顺苍天教——”

    两方相触。

    自山巅涌下的洪流轻而易举将冲上山来的人马吞没,惨叫短促,水花不惊,只有血腥之气,在空中渐渐弥漫,越来越浓。

    余下还未上山的势力一看此景,立刻掉头,往山下四散而去,但除了些许幸运之辈,全都变成弥散在空中的一道血气,与远方的天火遥遥应和。

    洪流之后,长生天冷眼看着眼前一切,低声道:

    “太迟了——”

    敬天畏神,唯爱我之子民。

    此番苍天教,必成北疆之主!

    “时间到了。”

    同样的时间,在天宝萨拉城中的宫殿外,德云拉茉凝视天边的红云,说了同样一句话。

    天宝萨拉的大门在这一刻打开。

    汇聚于明珠之城的目光马上看见,一排排一列列甲胄鲜明的骑士早已整装待发,只等号角吹响!

    长长号角响彻夜空。

    骑士一同出发,天宝萨拉的旗帜飘扬在天空之中,所过之处,不等骑士呐喊,沿路各个小势力已经一同开门出迎:“愿意归顺茉母统治!茉母必能一统北疆,成为北疆之主!”

    骑士如同旋风掠过这些势力。

    兽蹄践踏大地,沙石泥泞飞溅。他们漠然飞驰,不假一顾。只向着远处真正的目标驰骋而去,苍天教、燧宫、以及整个北疆!

    绵延的石墙之外,来了密密麻麻的人群。

    环绕在此的人全是周围的势力,冬狩一至,不可大规模攻击其他势力的北疆禁令立刻失效,早就因荒神教覆灭而暗中蠢动的周边势力于第一时间集合武力,串联盟友,共同来到燧宫之外,准备在冬狩地一开始将这自外来到北疆的势力蚕食鲸吞!

    但一切和预想的稍有不同。

    天边的火焰已经熊熊燃烧了好一会,夜晚的月亮也静静地悬了良久,集结在燧宫城墙之下的众多势力依旧集结,既不攻城,也不后退,他们手持兵器,满脸狞笑,做出向前奔驰的动作却因迟迟没有不落下下一步而显得滑稽可笑。

    薛天纵站于城墙之上,下视众人。

    他一点也不觉得可笑,反而感觉到了几丝冷意。

    不止因为城墙下的这些人在无知无觉之际一同被控制,更因为哪怕他们没有被控制,也不可能自城墙中找到自己的目标。城墙之内……早就没有人了!

    以建造行宫为名大兴土木。

    大兴土木之际却规划地道,使城中部众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去往北疆各处。

    天火点燃,苍天教、天宝萨拉均有席卷北疆之雄心,立刻以雄兵出城,意图占领更多的地盘,使得后方空虚。虽然因其所行进路线缘故,只要能够继续向前,胜利就是最好的防御……但这并不适用已经绕道他们身后的敌人!

    前方的敌人是明处的刀,后方的敌人是已经捅入腹腔的刀。

    他恐怕——

    “东魔总是站在城墙之上,未知前方有什么美好之景,使得东魔流连忘返?”

    熟悉的声音响在身后,薛天纵不需回头,已淡声道:“点夜繁灯其实也与我相同。”

    明如昼笑道:“看来我们确实有些相似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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