界渊懒懒躺在言枕词怀中,嘴唇轻动,传音入密:“好奇这群人的来历吗?”

    言枕词同样传音入密:“有点。”

    界渊道:“境。”

    言枕词:“?”

    界渊笑道:“没有印象?天余一族呢?”

    言枕词轻轻“啊”了一声。

    这一声他叫出口来,引得周围六指人齐齐狐疑转头。

    言枕词坦然自若回视他们。

    黑暗里微微的骚动平复下去,六指人推着言枕词继续向前。

    言枕词又传音入密:“我记起来了,确实曾在剑宫秘闻中见到有关天余一族的只言片语。秘闻中所写乃是‘天余族,天之余者’,未有更多解释,如今想来,余是多余之意,指的是其人掌生六指?”

    界渊道:“大概吧。”他旋即叹了一口气,“唉,同伴靠不住啊,我还以为我醒来之际,能见你仗剑杀群魔,乘云同流风,直捣黄龙,荡清秽土呢。”

    言枕词不禁赞叹:“你这倒打一耙的能力实在是强!实话实说,这时依你性格,不是应该直接挥出一掌,毁天灭地,于秽土之中直取九烛阴瓶而走吗?也好叫老道承个方便。”

    界渊自负道:“别人能做的事情,本座何必亲自动手?”

    言枕词一针见血:“所以原音流才是你真正的性格吧!”

    界渊转移话题:“哎呀,我们到了。”

    说话之间,只见无尽幽暗之中,忽生一线天光。

    这长长的地底之路,终于走到了尽头!

    光线由暗转明,一座倒扣巨碗似的谷底映入视线之中。

    只见谷底之内,巨石摩天,纂刻文字。巨石之下,皮制帐子发灰发黄,单薄破旧。周围堆放许多杂物。每三五帐子有一成人环抱那么大的石锅,火焰于其下熊熊烧灼,里头沸滚着辨不出原料的灰绿之汤。

    石锅周围还堆着柴草、木头、以及一些翠绿的草叶。

    草叶便来自谷底。自进来之后,言枕词讶异地发现,谷中绿草青青,远处树木成林,植被颇为丰茂,与秽土之上大不相同。只因秽土之秽,在这谷底中竟突兀消失!

    帐篷与石锅之间,坐满了六指人。

    举目望去,一谷六指人人数不多,不过千余之众。此中男女老幼身怀武艺,但不算精通。他们多穿兽皮,约有一层之人骨瘦如柴,而其余人身体则有残缺,不是少了半掌便是缺了一腿,十分怪异。

    几人行走巨谷正中方向,谷中所有六指人的目光都随着他们而移动。

    界渊忽然抬手按住言枕词肩膀,自言枕词怀中落地。

    他站在巨柱之下,负手看石上文字。

    紧跟着两人的六指人顿时骚动,一边大声呵斥,一边直拿刀尖冲界渊捅下!

    这群人真是一言不合就杀人。

    言枕词心中感慨,指尖一动,剑气射出,正向提刀六指人的手腕麻经射去。

    正当这时,已经看完文字的界渊忽然转头,冲提刀人微微一笑。

    这一笑似寒冰乍破,只见得冻土生花,雨后初霁,始看到霓霞漫天。

    提刀人眼见这一笑容,手上顿时僵住,要刺下去的一刀停在半空,言枕词弹出的那缕剑气自然也落了空,只射碎不远处的一朵小花。

    提刀六指人突然脸红,指着界渊,结结巴巴的喊出一声!

    一路行来,六指人交谈不少。界渊偶尔会翻译两句,言枕词相互一结合,连蒙带猜,已经差不离能听懂他们说的话。何况提刀人的表现十分直白,猪都明白,他想说的无非界渊好美。

    言枕词不免传音:“魔主之姿,天人难比,用来诱惑小小遗世之族,大材小用矣。”

    界渊又是一笑,这回的笑容添了几分随意,让云端上的人重回凡尘之中:“怎么,道长是不喜欢见我笑,还是只喜欢见我对你笑?”

    言枕词正色道:“你不要误会,我只是与有荣焉。”

    界渊:“哦?”

    言枕词感慨道:“毕竟这漂亮的人只喜欢我啊!”

    两人说话之间,六指人也在说话。

    见到界渊笑容的提刀人向其余六指人指着界渊,飞快说了一长串话,其余六指人回应两句,最后,所有人都看向领头的紫肤人。

    紫肤人很快说:“把他们……都带去……那里,这人很美……会喜欢!”

    言枕词传音问:“他们要带我们去哪里?”

    界渊偏偏头:“去那里。”

    言枕词寻音看去,只见此路尽头、巨谷底部,有三十二根巨大圆柱擎天立地,圆柱以内,一栋高三十三丈,宽三十三丈的殿宇屹立此处,此殿以青石擂砌而成,每一石正正方方,均比人高,除殿上瑞兽,殿前清流,一无花巧之处,触目之中,庄严古朴之气息扑面而来!

    走尽谷中之路,再穿行水上横桥,便入此地大殿之中。

    还未真正进入大殿,溶溶热意已从殿中弥散而来,再行数步,眼前豁然开朗,只见殿中宝光璀璨,以巨盆盛肉,以巨碗盛酒,到处是身着轻纱、胴体隐约的妖冶男女,这些男女成双结对,当众苟合。广殿正中位置,同样有一巨大石锅。石锅底下燃烧柴禾,锅中沸水翻滚,热意腾腾,殿中扑面而来的暖意大多于此。

    紫肤人一进殿中,便朝殿宇上方行礼。他们行礼的方式更有独特之处,乃是六指张开,左右相对,朝前一拜。

    他大声道:“境主,我们猎来猎物,向您献上!”

    大殿最上方向,珠宝堆积光芒闪耀之处,有一处忽然动了一动。

    那是一摊足足有三人宽的肉山,肉山坐在宝座之上,全身上下装戴了无数金银,把自己打扮成一座行走的宝山,他手里拿着一块肉,此时吃到了最后一口,他感慨一声:“此肉好吃,是谁煮的?”

    围在石锅旁的一个六指人立刻出来,洋洋得意环顾左右:“境主,是我。”

    境主道:“把他的手砍下,我要尝尝什么样的手能煮出这样好吃的肉。”

    下一刻,石锅旁其余的六指人立刻扑出,刀光一闪,最先出来的那人双手落地,被其余人拣起,洗净去皮,放入沸水之中熬煮。

    至于那断手之人,早被拖出大殿,连低落地上的鲜血也被殿中煮夫仔细拭去。

    言枕词忽然明白了谷中之人的残疾来自何处。

    境主又转向界渊与言枕词两人,当见到界渊之际,他胖得只剩一条缝隙的眼睛骤然睁大,眼中骤然闪现明亮至贪婪之光。他指着界渊,脱口而出:“我要他做我的妻子,你们快下去准备婚礼!”

    其余六指人还没有反应过来,界渊已经愉快道:“好啊。”

    言枕词:“?”

    界渊还未说完,一声落地,他又道:“但境主雄伟,一人怎够,我的朋友也一起娶了吧。”

    言枕词:“??”

    境主:“好,就一起娶了!你们还不快去!所有人都滚!”

    最后一声怒吼冲着殿中所有六指人,这些六指人在境主的怒喝之下匆忙离去,方才的秽乱与恐怖眨眼消散,殿中登时只剩三人。

    境主这时自宝座上站起,快步来到界渊与言枕词身前,双膝一曲,轰然跪倒,抓着界渊的袍角哭嚎道:“求求你,救我离开此地!”

    言枕词:“???”

    言枕词一路蒙逼,对这诡异之处的诡异之事叹为观止。

    第69章

    肉山扑通瘫在两人面前, 造成的视觉冲击非同一般。

    界渊扯了袍角, 和声说:“有话慢慢说。”

    境主浑身颤抖, 伏于界渊身前,道:“他们——他们要杀我!”

    言枕词插话:“我看见的是你随意杀他们。”

    境主激动反驳:“你知道什么?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为了让我去死!他们逢迎于我,让我享用男人女人, 喂我吃无数的东西,也不过是让我变成了一滩活着的肉,为了让我无法从这个恐怖的地牢中逃出去!”

    此地恐怖来自眼前之人。

    但眼前之人却说恐怖是他之外的所有存在。

    言枕词有了点兴趣:“哦?”

    境主深吸一口气:“我看你们的打扮, 像是幽陆侠士吧?”他好奇之中夹杂憧憬, “此地之外,恐怕是人间仙境吧?”

    言枕词道:“幽陆不差, 但恐怕没有你想得那么好。”

    境主并未听见言枕词的话,他继续说道:“这里每一个人都生有六指, 与他族不同。我们称呼自己为‘境’,但是别人叫我们‘天余族’。境族之中, 有一圣地,圣地名为‘净土’,号称境族神灵所在之地。净土每二十一年开启, 开启之时, 境主入内,然后——”境主的面孔扭曲起来,“然后,再也没有一个境主能从中出来!什么圣地什么神灵,明明是死地和鬼魂!”

    激动之中, 伏于地上的境主涕泪横流。

    界渊眼看这人似乎想要用自己的袍角擦脸,连忙将衣服抽出,转而拿了言枕词的袍子塞入对方手中。

    言枕词就静静看着界渊动作。

    做完这一切,界渊懒怠再听,几步向前,走到殿宇最上方。此地除了铺满一地的金银宝物之外,还有两根石柱,石柱上照样刻字,刻着的字依旧并非如今幽陆所用文字。

    界渊看了一会,忽然向面前宝山一招手,一只精巧的流苏簪子便自宝山中升起,朝他手中直飞而来。

    但在半途,另一只手劫走了这簪子。

    言枕词拿到簪子,放于眼前一看,只见簪尾刻字,上写“爱妻颐真”。

    他心头蓦然一动,刹那贯穿了一条线索:巫颐真丧身秽土动乱,秽土动乱距今正好二十一年,境族净土二十一年开启一次,巫颐真之死,与境族净土必然相关!

    东西被劫,界渊也不以为意,转身对境主说:“你是如何知道这些事情的?”

    境主道:“我房中有一本如你们一般的外来之人所书札记,里头说了很多有关境族的事情,还详细写了净土的事。”他说得咬牙切齿,每每谈起自己种族,都称“境族”,已完全把自己隔离于种族之外。

    界渊又道:“他们送你入净土是为了什么?”

    境主呵呵笑道:“为了这个腐烂之地和腐烂之族的存续。”

    界渊再问:“他们又为何任你予取予求?”

    境主:“那当然是为了骗我入净土,成为他们的活祭!”

    界渊微微一笑:“你若养一只必将要杀的东西,会让它高高坐在你的头上?这癖好倒确实特殊。”

    境主突然愣住,喃喃自语,颠三倒四:“也许……因为我不心甘情愿……就没有效果?也许……是他们怕我知道真相……逃跑?也许……”

    没有一个理由能严丝合缝地解释这一切。

    那双手还在锅中沉浮,残缺之人也缩在简陋的帐篷旁边。而此地金银满载,酒肉不绝。如此对比,鲜明刺目。

    此地无疑是境族恐怖之地,此人无疑是境族恐怖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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