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穿肉躯, 暴虐之力同样在体内肆虐, 界渊脸上却忽而露出捉摸不透的微笑。

    他一手扬起, 扬起之手却不是将这利刃驱逐体外,而是悬于剑柄之上,将己身之真力全灌于此, 封锁神念来去之路!

    神念顿觉不对,念头电闪,已决定毕此生最大之力, 于瞬息间将界渊杀死!

    不过眨眼, 两方真气于方寸激荡,震得这小世界摇摇不定, 晨昏倒转!

    再一眨眼,天灾骤降, 黑幕自界渊与神念真力碰撞之处袭来!

    小世界中,因幽陆至宝而生的山川草木, 日月星辰,乃至鱼虫鸟兽,俱都在这宛如黑洞一般的黑幕之下片片剥落, 犹如纸糊, 轻轻一扯,便分崩离析。

    世界毁坏,悬浮于空的幽陆至宝反而显露真形。

    一样样至宝如星辰点亮黑幕,而后在界渊的招手之中,如彗星一般自天际坠落!

    神念正与界渊比拼真力。

    它与界渊皆是自幽陆诞生不久便生于此世之辈, 浩荡千载,有层出不穷的手段,有雄浑难当的实力,有冠绝当世的智谋与见识,更有无数断尾逃生的方法。

    若非如此,界渊何须殚精竭虑,一手布成如今之局?

    悬浮四周的至宝一样样坠落自界渊与神念身侧,每有一样坠落当场,便是一蕴含世界本真之力轰然炸开!

    炸裂所生的金风火雨中,化身巨剑的神念早不能见面色如何,但那双生于剑柄上的巨目,却骇然瞪至极致,崩出一缕蜿蜒猩红来!

    真力爆炸!

    来自至宝的,来自神念的,来自界渊的!

    无数的力量已将此地变成一滔天漩涡,哪怕是神异非凡的天柱,也不能将这贯通天地的力量完全阻拦在天柱之内!

    不说这一刻,天方之地中人是如何面对骤然升腾的变化,只说在这漩涡的中心,神念已将自身生命之力投入之躯,狂呼且笑,恶狠狠道:“界渊,你算尽千般,棋差一招,上古八样至宝,此地尚缺其一!八样齐至,我灰飞天地,但八者缺一,今日正是你的死期——”

    伴随着神念的声音,狰狞剑身上忽而蹿出一道红线,红线有如活物滴溜溜在剑身上一转,而后倏然崩散!

    此红线如斯眼熟,岂非界渊时常把玩在手的朱弦!

    遥想当日,言枕词曾疑界渊手中朱弦也为至宝,却被界渊连消带打,避之不谈。其理由说简单也简单,盖因幽陆八样至宝,朱弦身为织方界线,织方界线却非朱弦!

    早在界渊化身大庆幕后之人钓出神念,并与神念动手以致两败俱伤之际,他当日手持以试探神念的织方界线便一分为二,一者还留在他的手中,成为朱弦。一者则在神念手中。这能伤害到它真身之物被它妥善保存,仔细研究,并顺势摸出了祭天古符,得知幽陆至宝乃生克己身之物,还以祭天古符搅乱北疆,滋养己身。

    当日是因,今日是果。

    因果之循,生生不息。

    如此迫在眉睫之际,界渊尤有闲思,悠然一想。

    界渊与神念的真力未有一刻停止碰撞,接连自毁在他们身侧的至宝所逸散之力,似泥淖,似丝网,将两者纠缠于内,不容挣脱。

    界渊悠悠笑道:“可笑,可笑。”

    神念:“可笑什么!”

    界渊:“我只笑你知织方界线一分为二,莫非我不知?”

    神念亦是狂笑:“但我知道何种力量才能将我消灭——八样至宝是天地唯一的可能,如今八者缺一,世上再也没有可能消灭我的东西了!千百年之争,界渊,是你输了,是你输了——等等,界渊,你?!”

    神念生于剑柄上的那双眼睛自至宝爆炸之时起便流血不止,巨剑剑身也如蜡炬,一直在肉眼可见的融化。可这一回,那凶残巨目上突然蒙出一层灰翳,直插入界渊体内的巨剑忽然一声脆响,自中断作两截!

    但巨剑断后,也未落地,而是忽然再化黑雾,萦绕纠缠于界渊身周,并被界渊一点一滴吸入体内。

    展眼之间,巨剑剑身已然消散,只余独目,还存天地之间,血淋淋,灰沉沉,注视界渊。

    独对宿敌,在这最后一刻,界渊终于拼上这一场惊天之谋的最终碎片:

    “……幽陆至宝八者缺一,无法将你彻底毁于天地之间。我系朱弦,补了身为织方界线的一半,将你吞噬,也是一样。”

    “……你竟是这样的打算,可人由念生,无人能吞噬念啊,界渊。”那只独目注视界渊,沉寂之中,露出诡笑,“从今往后,你我共生,生的是你,亦是我啊,你将如我,成为此界新生魔主,以战乱人心为食——”

    此话未完,界渊将手一拂,那仅剩的独目便“嘭”地散作黑雾,被徐徐牵引,再入界渊体内。

    爆炸已停,周围的动荡也消失了,一片狼藉的空间之中,远处忽而划过一道流光。

    流光骤停,背剑道长急奔至界渊背后,目光匆匆逡巡,欲看爱人有无受损,却先一步察觉到诡谲莫辨的气息翻涌在界渊身周,他与界渊肌肤相亲多时,对其气息了解非常——那虽深沉如渊,使人莫辨,却不失堂正之意,绝非如今的颠倒混乱!

    界渊转回了身,他轻轻一笑,声音亲昵,如同往常:“阿词,你来得早了一些啊。”

    可言枕词如遭雷击,他眼看界渊半边面孔宛如寻常,另半边面孔却黑雾缭绕,似面上附了一半面具,而这面具翻涌游动,可怖若活物!

    “……界渊。”言枕词颤声一唤,眼中不落泪,心却已滴血,此锥心之痛,万刃过体不可比。

    这倏忽之间,他已经猜到了前后关节,他终是错过了所爱之人的生死之关,可哪怕早知所有,他又有何能为?

    界渊将手按在自己的半边脸上。

    活动在他脸上的黑雾渐渐消散,其下面容又如过去。

    可两者均知,已然不同。

    界渊含笑道:“阿词如此伤心,是已窥见日后之景了?”言罢,他不待言枕词答话,又悠悠一叹,“未来啊……”

    尾声犹在,人影一闪,行踪已渺。

    北疆边界,陈兵于此,坐镇中军的明如昼只觉身周空间一荡,警惕回首之际,便见界渊忽然出现,并坐宝座之上。

    他微微一怔,立时下拜:“参见大人。”

    界渊并不答话。吞噬了神念之后,他身上所有的伤口顷刻恢复,功力较之先前更攀高峰。

    他伸出一掌,新的力量在他掌心汇聚,仅仅一道幽影,已暴虐使周遭不稳。

    而一股独立于神智之外的心念,也在向他传递浓浓的饥渴之意——

    久久不听座上人的声音,但铺天盖地的力量却不容错认。

    明如昼目眩神迷。

    第十一卷 终局之局,朱红一弦

    第85章

    时是深夜, 大庆与北疆边界中, 燧宫陈兵于此。焦石之上, 顶顶营帐密密环卫一座拔地而起的巨石宫殿。宫殿森罗,森罗大殿中,八十一根大柱之上, 火焰逐风而生。座上人一荡袖,隔空将火焰捏成形态各异的骷髅头。他轻轻敲着指尖,这些火焰骷髅上下跳跃, 交织出一曲欢乐乐章, 跳着跳着,或许太过欢乐, 魑魅魍魉成了琵琶琴瑟,真舞着火焰, 弹出乐章。

    明如昼向来熟悉光影,此时此刻, 却被变幻莫测的焰光焰得退后一步,不敢稍加探查。

    这一声足音让玩味着体会身体里多出力量的界渊慢慢停下了手,他斜靠宝座, 支着头思索片刻, 对明如昼说:“今夜你与大庆使者协商,这二日之间,开拔队伍,穿过大庆,前往世家。”

    明如昼油然一惊:“这两日?”

    界渊道:“怎么, 你很意外?”

    明如昼微垂着头,恭顺轻言:“大人……我观大人先时虽与大庆达成默契,却并不急于横跨大庆,前往世家。乃是另有要事,不知大人之事,如今可得解决?明如昼愿为大人分忧。”

    界渊轻轻一唔:“你在猜测我?”

    明如昼伏身道:“属下绝不敢有此妄想。”

    “不不不,”界渊笑道,“明如昼,抬起头来。”

    他说着,不待明如昼动作,直接上前两步,蹲下身来,用手挑起明如昼的下巴。

    碰触下巴的手指并无力量的痕迹,甚至十分柔软,可越是如此,越想起曾感知到的铺天盖地的力量,也就越是叫人战栗。

    明如昼控制不住轻轻打颤的身躯。

    明如昼的视线自下向上,他的目光从纯黑的靴子,织金的袍角一路向上,路过胸腹时轻轻一顿,目光胶着。那里有一处撕开痕迹,周遭是干涸的暗色,这乃鲜血的残留。

    正是方才察觉的这一点让他的理智经受毒火烧灼,感到嫉妒与愤恨,脱口本不应说出的话!

    何人可让大人受伤?何人之血可染上大人衣袍?

    界渊对明如昼说:“先前做先前的事,如今做如今的事。明如昼,你问出此语,是觉得我不欲做先前之事,还是觉得我不欲做现在之事?你觉得世上有人可让我违逆心意?你觉得……世上有人可以让我受伤?”

    明如昼的力量被界渊三言两语挑拨而起,但捏着他下巴的手却轻而易举地将这些力量尽数封印在他的身躯里,痛苦的翻覆让汗水出现在他的鬓角,他的嘴唇泛白,脸颊鹳红,可是怀疑与嫉妒也如冰雪消融。对至强力量的倾慕再一次主宰了他,代表驯服的颤抖不只在他的身躯上,也出现在他的音线里:“当然没有!是属下妄自揣测,请大人责罚……”

    界渊只是低低在笑:“我并非苛刻之人,也不在意你的猜测,我只是给你指一些正确的方向。明如昼,我知道你所想要的力量……这世上的最强之力,我可以让你看见,可以让你触碰。作为回应——”

    “我愿献上一切。”明如昼哑声道。

    惊喜来得太突然,被人禁锢着,翻腾在身躯内的力量此时竟不止带来失控的痛楚了,痛楚的更深处,渴望令快感应运而生。他迫不及待地低头,虔诚地亲吻界渊的手指,如是能得所求之物,其他一切,皆可献祭——

    界渊缓声道:“你的一切又与我何干呢?你只需要用这双眼,看眼前一切。你可以尽情猜测,这最终的结局,是否有趣——”

    他笑了起来,仿佛未来可见,已将他娱乐。

    界渊既归,一切便飞速前推。当夜自界渊处离开后,明如昼便将界渊的意思悉数告诉大庆使者。

    大庆使者乃是宣德帝派遣的秘卫,虽知两家协议,但真听见事情将要进行时亦是心惊肉跳:“我明白贵主意思了,待我禀明陛下,明日之内,必给答复。”

    明如昼如今心神皆畅,含笑作礼:“只待贵使的好消息。”

    他不再多说,转身离去,将使者独自留在帐中。

    营帐之内,使者即刻从行李中取出一紫金小钵,又抬起放在帐中角落的陶罐,将陶罐中的水导入小钵之中。罐大钵小,但罐中清水全部倒入钵中之后,钵内亦只有浅浅一层底。

    使者放下陶罐,拿起笔与纸条,飞速将燧宫之意写在纸上,而后将小小的纸条投入钵中。

    轻轻一张纸落入水中,却似个小石头掉入水中,无声无息向下沉去,眨眼不见。

    以秘法将消息传回大庆后,使者于帐中呆坐,本拟会等许久,实则不过一个时辰,他面前小钵突然发出泊泊水声,一张纸条突兀自水中冒出,浮于水面。

    使者连忙捞起纸条,张开一看,双手颤抖!

    只见其上几字:即刻行动!

    一张纸条,重逾千斤!

    既有宣德帝手令,燧宫借道大庆前往世家一事当然不打折扣地执行下去。

    翌日一早,使者已与同知此事的边将联系,将燧宫中人扮作换防之军,大摇大摆地穿行大庆地盘,往世家方向急行而去!

    此行不算隐蔽,但足够光明正大,又有俱全手续,沿路官府虽觉讶异,也并不敢多窥军事机密。

    可在千里之外,大庆西京的庙堂之上,自有一股隐秘却剧烈的风暴随着燧宫乔装人马进入大庆而席卷肆虐!

    大庆乃是元姓一家一室之大庆,但皇室坐拥中央,辐射四方,亦需四方之臣替他掌管天下。从世家自大庆分裂之后,大庆再无林立豪门左右政局,如今朝臣皆是君主简拔而起,其中又有五人,或是宗室之人、或是大德之士、或是功高之辈,对外替大庆分镇各地,坚守门户,对内替君王查缺补漏,谏言理事,诸人称其“五子登科”,又呼他们“五候临朝”。

    大庆与燧宫合作一事,别人不知,大庆中五候不可能不知,宣德帝与武侯和丞相等人的小朝堂之上,为此已经不知争论了多少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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