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涟察觉自己的小系统霎时低落起来。

    他不在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走吧。时间不太多。”一夕说。

    ***

    第二日,玄沧门收到一份飞书,言明关于青凤上人杀人的真相。

    此时各大派并未离山,所有人都很好奇,这件事情会有怎样的收场。

    往后数十年,在场之人都很难忘记当时奇诡荒诞的场面。

    少年白头的祁双单枪匹马闯到玄沧山,一手执剑,另一手提着一个人偶一样死气沉沉的美人,往广场上一扔。

    面对各派高手的包围,祁双气定神闲。

    兽王承认了自己是如何变幻外貌前去诱杀紫云宫少主,以嫁祸给青凤上人和祁双,目的只是为了毁灭正道的中流砥柱,趁机让邪道崛起。

    这等匪夷所思之事,口说无凭,众人自然不信。当兽王身躯扭曲,先后变化成紫云宫主、飘雪派长老的模样后,他们就信了。

    不仅变化出外貌,连修为也分毫不差地模拟出来!

    这等诡异的神通,令人毛骨悚然。试想,若是还有修习此种邪术之人,岂不是要人人自危?谁知道平日里熟悉的师长同门,皮囊下是个什么怪物?

    更叫人费解的是,他还绑走了玄沧门大弟子云熙然,据说已经惨遭毒手,证据是断成两截的云熙然的灵剑。

    “这下,你们相信了?”祁双的剑一直没有离开兽王脖颈。

    经过方才诡异画面的冲击,绝大部分人都已经相信了祁双的说辞,纷纷惋惜青凤上人英年早逝。

    但还有一小撮人坚持认为,祁双乃是炉鼎媚.娃,不可听信。他们要求玄沧掌门交出祁双,却换来一句讥讽的话:“我玄沧门内部事务,几时轮到外人指手画脚?”

    “那么,今日就给天下同道一个交代。”

    祁双提剑,用力一刺,枕月雪亮剑锋贯穿兽王胸膛,却不见一丝血迹。

    被神剑穿透的身躯,不出片刻便化为飞灰。

    祁双弯下腰,悄悄将一颗琥珀样的内丹收入袖中,两只小软手将它接过去,塞进自己嘴里。

    山间清风拂过,卷走所有。暗红色的灰烬。

    他默默无言,看着湛蓝天穹。

    掌门心绪复杂,道:“你永远是本门弟子,可随时回归。”

    祁双回头,谦恭有礼:“掌门师伯,不必了。”

    他伸手探入衣襟,拿出一只色泽青碧的蛋,托举至心口:“我要走了。”

    刹那间光华炽盛,凤啼嘹亮,青气缭绕中有凤凰展翅,腾舞天际。

    它展开纯青色的巨大羽翼,直直俯冲下来,掀起一阵罡风。

    青凤缓缓落在祁双身旁,纤长颈项温顺地凑到他耳边,坚硬的喙小心蹭了蹭他白皙的脸颊。

    祁双莞尔,沿着凤凰翅膀一路翻上去,稳稳坐在它背上。

    “走吧,回家了。”

    青凤点点头,最后扫了一眼四周苍山重重,载着祁双,飞向不可知的桃源。

    后世的传说里,“祁双乘凤归去”为众人津津乐道,无数人都幻想着有朝一日,也有神兽接引自己,飞升成仙。

    但,那都是很久很久后的事了。

    ***

    “在这里等我一下,不要乱跑。”刘涟从凤凰背上下来,对它叮嘱。

    青凤委屈巴巴地看着他,长脖子绕过去把他圈住,喉咙里发出清亮的撒娇声。

    刘涟扶额,这鸟大概是不太好养。他抱住凤凰脑袋,柔软双唇在它布满细滑羽毛的鸟脸上轻轻贴了一下:“别担心,我很快回来。”

    青凤勉为其难挪开了脑袋,乖乖蹲下来,远远看去好似一尊大型玉雕。

    他穿过繁茂的桃林,花瓣零落如雨,撒得身上到处都是。

    一夕早已在这里等着了。

    他今日穿了最华美精致的袍服,贵气中带着难以言喻的风流。

    “你来了?”

    刘涟点头,抬起袖子,咕噜噗的一声滚到地上。

    它揉着肚子爬起来,绵软身躯上沾了不少花瓣。

    “好饱喔……五号比八号好吃耶。”它点评道,抬头才看见面前的一夕。

    “你怎么穿这么好看啦?”

    一夕春风满面,仿佛即将去赴一场闲雅春宴,而不是赴死。

    “死亡是件很重要的事情,不好好打理,可是会失礼的。”他俯身抱起它,半开玩笑似地教诲,桃花眼里盛满宠溺。

    咕噜呆呆地看着他:“喂,你不死行不行?最多,最多你不要来干涉榴莲儿的事嘛……他最好说话了,不会非要杀你的。”

    一夕点点它的胖脸:“小笨蛋,反派不死,怎么打出完美大结局?”

    “不要为我难过……虽然你为我哭,我很高兴。”他促狭地看着它。

    “下一个世界,我早点来见你,好不好?”

    咕噜恼怒道:“快滚快滚!”

    一夕捧着它,在圆脑袋上温柔一吻。

    咕噜轰地脸红了,缩成一个球。

    他恋恋不舍地把它还给它的宿主:“好了,您可以动手了。”

    刘涟静静地看了他片刻,枕月锵然出鞘。

    剑光如秋水,自前胸穿进,后背穿出,将一夕钉死在桃树上。

    他缓缓阖上双目,嘴角犹挂着满足的笑意。

    刘涟感到袖子里一阵湿润,他知道是咕噜在哭。

    或许连它自己也不明白,一夕在它心中占据了怎样的位置吧。

    ***

    尘埃落定后,祁双走出桃林,发现青凤萎靡不振地趴在地上。

    那双狭长的碧眼湿漉漉的,仿佛在控诉祁双。待他走近后,凤头直接蹭上他的胸口,不知有意无意,那坚硬的喙时不时隔着衣衫擦过他敏感的某处。

    祁双:“……真是越老越不要脸。”

    他拿出一卷捆仙绳,打了个松松的套,套住凤凰脖子,牵着它慢慢走:“好了,现在你归我养,别给我搞事。”

    “要是你再敢挡我面前……”他语气淡然,却让凤凰大感不妙。

    “我就拔光你鸟毛。”

    ***

    入夜后草屋里一灯如豆,暗淡火光下祁双脸上难掩倦怠。他把咕噜放在盛满糖粉的玉钵里,并盖上盖子,这才坐到床上。

    不知道外头那只鸟要几时才能恢复人形。不过,现在他有的是时间等。

    由于体型过大,祁双只能把凤凰拴在院子里。一见没法子进屋,凤凰焦虑得打转,可怜兮兮地叫了一下午。冷酷的祁双充耳不闻,把一盆特制爱心鸟食“咚”地放它面前,就不再理会了。

    明日还要梳鸟毛,煮鸟饭,并进行适当按摩。

    “养鸟真麻烦……啊……”他打了个哈欠,吹灭灯火,准备躺下休息。

    黑暗中,一个温热的身体无声无息地压在祁双身上,竭力压抑着激动的磁性嗓音在祁双耳边轻唤:“双儿,双儿……”

    “叫什么叫,不让人睡啦?”祁双不满地打亮烛火。

    这个半夜摸到他床上来的,不是死而复生的白露寒又是谁?

    白露寒紧紧抱住他,眼底有微光,在这宁馨静谧的小屋子里,他喟然长叹。

    此时的他乌发迤逦,而祁双却是青丝成雪。

    “双儿……对不起。”他轻轻抚摸着祁双的脊背。

    “哼……”祁双窝在他怀里,双颊绯红。还是熟悉的、让他安心的怀抱,只不过从冰冷转变为温暖。自从凤血觉醒后,白露寒修习冰系术法导致的体温寒凉的后遗症也被祛除了,现在他和寻常人一般无二。

    这样美好的夜里,似乎也应该做些什么,来偿这分离之苦。

    祁双轻轻推了推白露寒的胸膛:“师尊……”

    “嗯?”

    “嗯嗯……”

    “好。”

    “先一次……吧。”

    至月西沉时,只听屋子里传来怒骂:“从我这里滚下去!说了一次的!”

    另一个低沉的声音略带无辜:“双儿……不要这么任性,你方才不是说还要么?”

    “要你个头,滚!”

    庭院中,月色如水。

    ***

    百年后,刘涟安静地看着垂垂老矣的凤凰。它毕竟不是纯血,不能永生不死。如今它的羽毛已经暗淡无光,飞翔也远不如当初有力了。

    它知道自己大限已至,因此寸步不离他身畔。

    刘涟仍旧保持着少年模样,百年来他一直没有什么变化。

    呼吸逐渐吃力,他知道自己也快了。

    “下一世,你也要来找我……或者我去找你也行。”

    他微笑着趴在凤凰背上,就此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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