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现在他的家又变成什么样了呢?

    对于家的思念是如此强烈,以致于他连水和食物都不想补充,直接催促着兔子继续跑。

    黄昏时,他看到了死寂一片的城市。

    陆决心里一沉。

    兔子很累,趴在地上休息,耳朵盖住眼睛。陆决敏锐地察觉暗中有些目光在观察他们,他毫不在意,靠在兔子背上。

    有什么东西悄然顺着地面快速爬过来,眼看着要接触到兔子,却突然被踩在拖鞋底下。

    陆决漫不经心地碾了碾,暗处终于有人忍不住惨叫起来:“我的手啊啊啊——”

    一伙人拿着砍刀和枪窜出来,把兔子包围住,黑洞洞的枪.口指着陆决的头。一个中年男人扶着另一个瘦小的头发五颜六色的杀马特,那小痞子捂着自己的手,疼得冷汗直流。

    “干嘛啊你们。”陆决慢吞吞举起双手。

    “你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为什么会有这只大兔子?”

    拿枪的人警惕地看着陆决。面前这个瘦高的男人穿着病号服,趿着拖鞋,苍白得就像个病鬼,但光站在那里就有一种危险的气息。

    陆决微笑:“我是你爸爸。”

    半分钟后地上躺了一片的人,陆决一脚踩在那个头头身上,居高临下:“说,现在是什么状况?老子没空听你废话。”

    听着那人结结巴巴说了现在的情况,陆决才高抬贵脚。

    他们哭喊着求陆决做他们大哥,陆决却冷酷地拒绝了。他没有这种当人大哥的习惯。

    临走前问那伙人要了包烟,他们还附送了他一包辣条,声称“这是对强者的崇拜”。

    陆决龙心大悦,牵着兔子走了。

    他漫无目的地带着一个巨大的兔子走在破败的城市中,心里只觉得很荒凉。一直很想家,不料一回来家也没了。

    现在他就像一只游荡在荒野上的孤魂野鬼,顿时茫然无所适从。

    打火机咔地一响,细小的火苗点燃烟草,散发出醇厚的烟气。陆决大力吸了一口,呛得直咳嗽。烟是好烟,可惜没法抚平他的惆怅。

    家没了,他能去哪里,又能做什么?

    在晦暗的天空下,陆决痛苦地撕开辣条包,一口口品味这份忧愁。

    “忘了问他们要点酒。”他自语道。

    就这么慢慢走,从城市这一头走到那一头。

    当天幕出现无数细碎星子时,陆决停下了脚步。抬头一看,大石头上刻着三个楷书大字“万馨园”。

    “居然走到这里了。”陆决怀念地摸了摸石头。他命令呆兔子老老实实待在花园里,自己走进住宅楼。

    对于这个地方他心情略复杂,想当初好不容易赚了钱买了这里的房子,结果没住几天就被抓走了。想来那些人是盯准他没爹没妈没对象,人间蒸发也不会引起太大注意。

    “世界末日了,房子有个鸟用。”陆决抽出辣条放嘴里,嚼了嚼就吞下肚,喉咙里一路的苦涩。

    话虽如此,他还是想进自己家里去看看。

    电梯彻底报废,陆决一步三挪地往上走。路过一户人家的时候,他眼角似乎有灯光一闪而过。

    难道这里还有人?

    他蹙眉仔细查看了一下,发现没有任何异样。仿佛那抹灯光只是错觉。

    想想也是,该逃的都逃了,一般人都会想办法向国家求救,不会待在这等死的。

    一家家看过去,终于在最左边找到了自己的房子。陆决暴力破坏门锁,没想到一开门,门后一个丧尸直直朝他扑过来!

    “咚”地一下丧尸倒在地上,陆决脸色毫无变化。

    他的眼神非常锐利,仔细辨认了一下这个丧尸的面孔,发现是他的叔叔。

    “自作自受。”他嘲道。

    赚了钱之后就找上门打亲情牌,看来他失踪之后他们也迫不及待地过来“继承遗产”了。

    他忽然间没有了进家的欲.望,所幸找了个角落,缩在那里闭起眼睛来睡觉。

    睡吧睡吧,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说。

    ***

    “是这里。”白桐指着一栋住宅楼,顶层就是容溪的家。

    邵轶一看表,23:55。

    “小桐,咱们在车里睡一晚吧,明天再进去。”

    白桐点点头,后座的白茉已经困得打哈欠了。

    邵轶抚摸着白桐的发顶,注视着容溪的家。他厌恶容溪不错,但如今却是惋惜。没想到那一天竟成了他和那小妖精的最后一次见面。

    大概是死了吧……这样也好。他不必再烦恼面对容溪时自己那难以遏制的欲望,也不用担心容溪哪天跟他鱼死网破去白桐面前说出真相。这枚定时.炸弹终于彻底消失,永远不会再对他产生威胁。

    他只有小桐,他只爱小桐。邵轶一直笃信这点。

    深夜00:00。

    容溪家里灯光亮起,仅仅几秒后就全部熄灭了。

    邵轶眼神一凝,他绝对没有看错,那是灯光!

    他马上一推白桐:“容溪家里有人!”

    白桐揉着眼睛坐起来,紧张道:“怎么了?”

    邵轶说:“刚才他家里灯亮了,一定是有人在那里。说不定容溪没有死,待在家里呢。”

    白桐惴惴不安:“万一、万一不是小溪呢?

    邵轶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这么热切,任何理由在他这都不是理由,他只想上去看看那个小妖精究竟在不在里面:“上去看看就知道了。放心吧,有我在,任何东西都伤害不了你的。宝贝别怕。”

    白桐握住他的手:“那我跟你一起去。”

    白茉被他们的对话吵醒了,她立刻要求跟他们上楼。

    白桐想了想虽然自家妹妹变异出火异能,但留她一个女孩子看车不太好,就同意了。

    万馨园的住宅楼并不高,只有六层,每两层是一户。由于是高端住宅人口不多,加上邵轶战斗力强大,因此白桐等人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很快就来到顶楼容溪家门口前。邵轶按下门铃,清脆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小溪,你在里面吗?是表哥,还有你邵大哥和茉茉……大家都在这里了。”

    没有任何回应。

    “小溪……”白桐有些难过,“这世上我和茉茉只剩你一个亲人了,你真的要把我们拒之门外吗?我知道你还恨哥哥,但那件事不是哥哥的错啊!”

    “哥哥最后悔的就是……介绍你去那里做侍应生……”白桐说着说着有些哽咽,“千错万错都是哥哥的错,你可以不原谅我,但茉茉没有做错什么,你连她也不肯收留吗?外面这么多丧尸,你要把她一个女孩子丢在外面吗?”

    依旧没有回应。

    邵轶有些不耐,忍着怒火安抚了一下白桐,自己凑到对讲机前嗓音低沉地开口:“容溪,是我。你恨我也行,但小桐是你亲人,你不能放下他不管。”

    走廊里一片寂静,只有应急灯在闪动。

    正当邵轶不耐烦想要直接砸门进去,大门一声轻响开了。

    容溪脸色不太好看,披着一件外套站在门后,眉梢眼角里透着被打扰的无奈和讥讽:“哟,稀客稀客。”

    他身后是久违了的暖黄灯光,温馨安宁之气扑面而来。

    邵轶大概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容溪这时候的模样。

    容貌秀美中带着孩子气的男孩子,穿着米黄色棉布睡衣,披一件乳白毛绒外套,头发浓黑如墨,皮肤白生生的,漂亮的眼睛澄澈宛如一汪清水。他站在柔和温暖的光里,宁静美好得与这个残破的世界格格不入。

    难以想象世界末日了还有人生活得如此舒适安逸,好像外边天翻地覆、杀戮血腥都和他毫无关系。对比一下风尘仆仆的三个人,容溪干净得就像一个养尊处优的小少爷。

    白桐默默低下头,不想让邵轶看见自己因为嫉妒而丑陋的面孔。

    凭什么呢……容溪到底凭什么?

    世界末日之前,他是家境良好广受欢迎的优秀孩子,自己怎么努力还是比他差一点。而容溪的家庭无疑比他幸福得多,至少容溪没有一个赌鬼父亲。

    他想不明白啊……明明彼此的母亲是一母同胞的亲姊妹,命运为何大相庭径呢?

    白桐的姨妈,也就是容溪的母亲,嫁给性格温和良善的容溪父亲,生了容溪这样漂亮可爱的孩子,一家人和和美美。而白桐的母亲,在婚姻上就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

    对,失败者。白桐毫不介意如此评判自己的生母。只因为他爸外表俊美,他的傻乎乎的母亲,就迷失在这个人渣的花言巧语里。就算他家暴出轨,她也一次又一次原谅他。最后得知丈夫欠了高利贷并且卷款潜逃,黑.社.会债主找上门来扬言要把他们母子卖去黑市时,这个软弱的女人绝望了。

    “没钱还是吗?拿你儿子来抵债啊!臭娘们,要么你自己老老实实上阵,要么让你儿子来场子里卖屁股!这小子生得好,绝对是棵摇钱树,哈哈哈!”

    白桐至今记得,那个男人狞笑的脸,和壮实身躯上密密麻麻的骇人纹身。

    他做了一件罪大恶极的事情。

    无父无母的容溪兴高采烈地来请他给自己介绍工作,白桐就把容溪介绍到那个地头蛇的场子里去。那之后发生的事情,对于容溪来说,成了永远抹不去的苦痛。

    我是为了妈妈,我没有做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做错。

    事后白桐拼命安慰自己,但容溪彻底毁了。

    那个善良活泼的好孩子,在噩梦般的夜晚灰飞烟灭。

    邵轶的出现,弥补了白桐的些许内疚。因为邵轶借势干掉了那个地头蛇,把他的黑恶团伙连根拔起,无意中也拯救了容溪。

    他本以为容溪会回归正道,可容溪并没有。他就此堕落下去,成了风月场里艳名远播的妖艳小美人,许多人都想把他搞上床狠狠蹂.躏。

    报应来得很快,甚至不允许白桐忏悔。

    突然消失的追债压力让白桐妈妈大惊,在她的一再逼问下白桐不得不和盘托出,一点细节都没有遗漏。

    得知自己的儿子亲手把姐姐的孩子送入火坑,毁了他的一生,白桐妈妈原本就出问题的精神彻底崩溃。

    姐姐和姐夫的死已经让她痛苦到极点,不幸的婚姻、虚伪的人渣丈夫、外表乖巧的儿子竟然心肠恶毒到这种地步、外甥好好一个孩子被摧残成这样……这一切交织在一起,让她再也无法承受。

    白桐亲眼看着自己的母亲从七楼跳了下去,死前大喊着“姐姐——我对不起你呀——”。

    母亲在地上盛放成一朵猩红的花,而白桐心上划下一道永远愈合不了的伤痕。每个日夜都在往外面渗血。

    他恨自己的人渣父亲欺骗了他的母亲,让他一生活在痛苦中;他恨邵轶,要是邵轶能出现得早一些,就不会有现在这样惨痛的结局;他最恨的还是容溪,恨他生活平静美满,而自己命运多舛。

    每次看见容溪,白桐的心里都难以抑制地渗出毒汁来。

    一方面他想对容溪好,做一个真正的好哥哥;另一方面,他又嫉妒容溪嫉妒到发狂。

    我一定很丑陋。白桐想。

    但现在一切都过去了,容溪和邵轶永远不会知道他做过什么。所有的龌龊,都会烂在他肚子里。末日中,他们是彼此的家人,只有相互扶持才能一起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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