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同样克制住了。

    棋逢对手啊。

    于是上下打量她,江浸夜悠然开口:“还以为你会激动到穿婚纱。”

    “我有那么蠢?玩落跑新娘那一套?”

    “新娘?”眼下没客人,他背起手,干笑,“我之前没说要娶你,待会儿也不会承认,你想试试吗?”

    田馨莲摇头,“你还不明白?这不是我们两个人的事,是两家人的事。”

    “是啊,听我妈说今晚没来外人,我陪你演完这一场。”江浸夜跟她耗到耐心尽失,换上刻薄神色,“之后丁是丁卯是卯全弄清楚。”

    烛火摇曳,人们优雅地举起高脚杯,浅色的香槟盈盈闪光。

    四下气氛欢愉。

    要是略去准新人的敬酒,只当一餐简单的家庭聚会,多好。

    江浸夜惋惜着,走向老爹那桌。

    江震寰与一位鹤发长者相谈甚欢,江浸夜好整以暇地站他身旁等待,几句话漏进耳中:

    “修复书画要耐得住寂寞,那孩子还算皮实。”

    “还皮实?他那样的,不给我惹祸就不错了。修什么书画,瞎玩呗。我啊,就指望他结了婚给我生个大胖孙子。”

    “震寰,话不能这么说。我可打听过,陶惟宁是南派书画修复的代表人物,小夜在那圈里大小算个角儿,很有前途!”

    “前途?摆弄那堆破玩意儿能挣几个钱?当初是他奶奶非要他学,说什么……去戾气?现在看看,也就稳住性子这么点儿用,还不得靠家里给他安排正经事儿干,让李老见笑了。”

    推杯换盏之际,江震寰不经意扫见立在身后的一对准新人。

    田馨莲拿眼神示意江浸夜上前,不想撞见他冷森森的脸,一时没了主张。

    僵持间,江浸夜出声:“请问江总裁,这天底下的正经事儿,是不是只能用钱衡量?”

    他音量不高,不急不缓,可语气中的挑衅意味还是吸引了周围大片的目光。其他人纷纷收声,朝这边看来。

    江震寰绷着脸,没理他,仰头饮尽一小杯白酒。

    “当年把我扫垃圾一样送走,如今瞧着我不像垃圾,能派上用场了,赶紧又拎回来。不愧是叱咤商海的大人物,翻脸比翻书快,我佩服,敬您一杯。”

    不等江震寰回答,江浸夜自顾自灌下手中的红酒。

    眼看喜事要变成闹剧,渠鸥连忙上前,一边赔笑一边低声劝止:“有什么话咱回家说,你别在这儿找不痛快……”

    “回家?”江浸夜极为清俊的脸庞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从我十九岁离开,就没再把这儿当成家。”

    “混账!”江震寰一掌拍桌,忍无可忍地站起身。

    “对,我是混账,所以您看我不顺眼,让我走了。现在您想抱孙子,就让我回来。”江浸夜毫不畏惧地抬起下巴,桀骜的浓眉紧拧,指着旁边脸色发青的田馨莲,“还眼馋别人家的财产,让我去做倒插门儿,娶这个穿心莲。我怎么就这么好使呢?”

    话音甫落,现场鸦雀无声。

    仍有钢琴曲婉转低回,听来竟无比刺耳。

    渠鸥阻拦不及,顶不住四周探寻议论的视线,无奈地双手掩面。

    然而江浸夜并不打算点到即止。

    “我知道你看不起陶老师,我在他们家待那么多年,你只来过一次。陶老师没赚过你这样的大钱,就是个手艺人,一辈子只做修画这一件事儿,我特尊敬他。见过他们家我才知道,原来一家人可以这么和睦美满。我那个时候每天都幻想自己家也能和和气气,而不是你一人说了算,我妈永远对你惟命是……”

    最后一个“从”字被江震寰一杯酒打断,浅金色的香槟划过一截弧面,冲江浸夜兜头浇下。

    “你能活这么好,全因为是我的儿子。你如果不姓江,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江震寰飞去的眼刀凌厉,一下一下剜着江浸夜的自尊。

    他缓缓抬手,指向酒店大门的方向,爆发低沉的狮吼:“滚,现在就给我滚!”

    *

    江浸夜睡了沉沉的一觉,醒来已是下午。

    窗外乌金西坠,阳光穿过没有拉拢的薄帘,在他脸上烙下条状的光带,形状随呼吸的节奏微变。

    没完没了的手机铃声揪住耳朵,他眉头紧锁,闭着眼睛在床头摸索。

    随便按下不知哪个键,似乎接通了,“谁啊?”

    “不是吧?都四点多了,你还在睡觉?”听出他声音里浓浓的倦意和不耐烦,陈放语气夸张地大喊,偶尔响起几声车鸣,好像在路上,“哎,房子我帮你挑好了,拎包入住,晚上来不来看看?”

    江浸夜屈肘撑着床面坐起,困乏地说:“好,你过来接我。”

    “……叫你一声大爷,还真把自个儿当大爷了。”陈放笑着骂他,“等着我。”

    照例先去南岸吃饭。

    时逢傍晚高峰期,陈放的牧马人在路中间堵了个结结实实。

    “兄弟我绝对尽心尽力,为你千挑万选才定的这一套。”陈放顺手打开户型图,递给江浸夜,“这可是高端盘,不对外接待直访客户,挺抢手的,我们都不着急卖。”

    江浸夜兴致缺缺地瞟过几眼,对折了随手扔进手套箱。

    “都听你的。”

    “好嘞!”陈放顿时笑没了眼,为伺候这样的款爷感到由衷的开心。

    江浸夜降下车窗,百无聊赖地望向熙攘的街巷。

    傍晚的天空是灰蓝色,夕阳落在云层后面,渐次亮起的灯缺失热闹的温度,阴影罩住无数淡漠的面孔。

    于是某处的沸腾格外惹眼——陶惟宁和丁馥丽热络地同别人握手谈笑,眉梢挑着喜色。

    陶禧静静地站他们身后,长发柔顺披散,如黑色绸缎,白色斜纹连衣裙上一根深蓝色细带束起纤巧的腰线。

    身旁一个戴眼镜面相斯文的瘦高男人,偶尔转头,和她说话。陶禧迎上他的视线,绽出清浅笑容。

    江浸夜不免感叹,瞧去真是一对璧人。

    倘若陶禧没有遇见他,多半就找这样知书达理、温文尔雅的清隽男人,平和顺遂地度过一生。

    陈放也看到了,憋着气不敢拂他的逆鳞,拿捏一番才说:“放心,强扭的瓜不甜。”

    他的意思是,陶禧和江浸夜才是心灵相通。

    但听在后者耳中,寻出别的味道,他微微挑起嘴角,“我看上的瓜,只能我来扭。我说甜,就一定甜。”

    作者有话要说:  八千字,我先去躺一会儿……

    ☆、22.

    出乎江浸夜的意料, 晚餐时,陈放的妻子邱檬也在。

    桌上的火锅汤底开始沸腾, 邱檬正在往里下鳝鱼段, 熟络地和江浸夜打招呼:“坐,饿了吗?”

    江浸夜看一眼陈放, 他摊手表示无辜, 才回过头,“还真有点儿饿了, 嫂子时间掐得真准。”

    “你们随便聊,我帮你们涮菜。”

    邱檬过去是名跳古典舞的舞蹈演员, 上过不少大型晚会, 嫁给陈放后退出舞蹈事业, 在陈家的公司管理行政。

    她束起一个丸子头,举手投足间清丽灵动的气质褪去一些,换上一身干练爽利。

    陈放今年三十三, 邱檬小他两岁,转眼两人结婚快四年了。

    江浸夜想起过去陈放追邱檬种种的轰轰烈烈, 一度闹得他差点卧轨,不禁叹笑。

    随后视线滑向她的珍珠手链。

    邱檬手腕细,链子上只串有一大一小两颗珍珠, 聊作点缀。

    “这就是给我妈带的那牌子?”江浸夜忍不住问。

    陈放愣了一瞬,邱檬接过话茬:“没,这是我随便挑的,叫什么ta……反正给你妈那个档次高一点。”

    江浸夜点头。

    “你奶奶那么大的院子空着, 怎么你还买房子?”邱檬用公筷把涮好的牛百叶夹到江浸夜碗里。

    他搅动蘸料的筷子缓下来,“那到底是我奶奶家……不方便。”

    邱檬不解。

    一旁的陈放则露出洞若观火的笑容,筷尖朝江浸夜点了点,“你知道吗?我现在又找到了人生新目标。”

    江浸夜懒得理睬,低头吃牛百叶。

    陈放大度地不与他计较,越想越乐,“真的,昨晚我真梦到丁珀揍你了。听我一句劝,从现在开始啊,多多健身锻炼,我就等着看你将来能挨他几下。”

    “还不方便……听说你们修画的腰都不太好,搞得我不知道该心疼你,还是心疼桃桃。”他一边说着,笑得不能自已。

    江浸夜停下动作,看去的目光冷硬,脑子里早泼了他一脸辣椒水。

    “原来是丁珀的小侄女。”

    邱檬把两人说的一堆话前后联系,又凭借女人的直觉,轻易抓到重点,“看来这窝边草挺容易吃到的,不过那个小姑娘段数低你太多,你可别吃两口就跑了。”

    她这话比陈放的中听许多,江浸夜沉声应道:“不会。”

    *

    房子带跃层,走简洁沉稳的中式复古风格。

    大量使用实木,墙面家具多为深棕色,大理石地板的光面映出三个人的身影。

    江浸夜双手闲适地揣在裤兜里,一言不发地转过楼下,上楼去看。陈放和邱檬跟在他身后。

    空间通透性好,窗户一打开,风涌进来。

    邱檬往壁龛的香插点上一支桧木味的线香,馥郁的森林气味因风苏醒,四下飘散。

    一直转到卧室,江浸夜脸上才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满意。

    典雅的木制四柱床,绕床的薄纱幔帐随风掀动。最令人叫绝的,是置于一侧的画案。

    宽面长方体的檀木大案古朴敦实,案面备齐一套文房四宝。

    陈放窥出他转暖的脸色,笑着邀功:“就知道你好这口,是不是特别感动?”

    又转头对邱檬说:“我这哥们可讲究了,写字画画必须用李廷珪墨、澄心堂纸和龙尾石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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