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给藕片逐一翻面, 不紧不慢地说:“似是而非的东西,最能勾起人的兴趣, 比如暧昧和流言。你承认了,捅破他们的想象,反而觉得没意思。”

    “可是!”陶禧捏了捏拳头, 话到嘴边,又犹豫起来,“可是……”

    “我知道,你跟我说过, 你有喜欢的人了。”林知吾一边刷酱,悠然开口,“所以你刚才打算照实说吗?他们本来就好奇我们两个,现在再加入第三个人,恐怕等到明天,全公司都知道了。我保证你会烦死。”

    听他这么分析,陶禧眉间的忧色褪去一些。

    “唉,讨厌。怎么你们男的那么八卦。”她沮丧地弯腰,肘弯支着膝盖,双手捧起脸,“师兄没有喜欢的人吗?就你知道我的,一点都不公平。”

    林知吾举目望向远处连绵的山峦,缓缓地说:“有过一个。”

    “谁呀?什么样的?”

    他低眸,眼角闪过笑意,“除非你先说。”

    “嘁。”小气,不说就不说。

    陶禧就此打住,伸手去拿一串烤藕片。

    谁知刚提起,表面的油滴滑落。

    林知吾看见了,但他来不及提醒,甚至来不及推开,眼疾手快地握住陶禧的手。

    几乎同时,烤架下“嘭”地蹿起一簇火焰,迸出几粒火星,焰舌燎了一把林知吾的指节。

    “嘶。”他抽回手指,按住吸气。

    陶禧慌了神,头凑过去,“师兄,你的手……要不要看医生?”

    林知吾眉头紧拧,还没说话,抬头看见在旁边站了不知多久的容澜。

    她冷着脸说:“去水龙头下冲一冲,再到便利店买个烫伤膏,小事而已。”

    语气缓和如平静的水面,湍流潜在河底。

    林知吾听出她话里的不善,无所谓地起身,对陶禧说:“你别担心,我会处理。”

    *

    容澜陪蔡姐去跟度假村确认这两天的行程,姗姗来迟。

    陶禧递给她一罐刚买的冰可乐,把烤架上的蔬菜逐一翻面,困惑地问:“你对林师兄,是不是有什么意见?”

    “没意见,单纯的不喜欢。”

    “……好吧。”陶禧打住,毕竟谁也不是人见人爱。

    罐身凝结的细小水珠一滴滴滑下,容澜仰头灌下几口,痛快地“啊”了一声。

    察觉到陶禧的郁闷,她解释:“因为林知吾让我感觉可怕。”

    陶禧糊涂了,“可怕?”

    “我刚才明显是针对他,他居然一点反应都没有,还不可怕吗?”容澜笑着用指腹抹去罐身上,尚未滑下的水珠,冰凉湿润的触感,“你们家江浸夜,脾气是臭了点,人也刻薄。但是会生气,会高兴,让你觉得他很真实。林知吾好像没有情绪的出口,永远温柔,永远体贴……”

    她说着,双眼放出烁烁光彩,“我看的美剧里,很多高智商的连环杀人犯就这副德行。”

    陶禧:“……”

    越说越没谱。

    但既然提到江浸夜,陶禧认为有必要为他帮腔,“小夜叔叔也非常温柔体贴呀。”

    “那只是对你,不具备普遍性。”容澜一口气喝完,将罐子准确投入前方的垃圾桶,“所以我才说,他比较真实嘛。”

    *

    餐后,陶禧和容澜往森林公园方向缓慢步行。

    度假村项目繁多,不仅有温泉和森林公园,还有娱乐中心、spa、健身中心和儿童游乐区。

    如引流的沟渠,那些来时熙熙攘攘的人影,在此时的坡道上,只剩寥寥。

    天空大片的云层堆积,风依旧缺席,头顶繁茂的枝叶静止。

    两个人没走多久出了一身汗,容澜用手不停扇风,对陶禧说:“现在多出点汗,等下正好泡泡。”

    绕过前方一株巨大的榕树就是森林公园入口,陶禧惊叹于无数垂落的须状气根,仿佛贵妇人披肩的流苏。容澜拉住她的小臂,兴奋地说:“听到没,前面好像很多人,我们去看看。”

    豁然敞亮的视野里,一堵十米高的户外岩壁安稳伫立。

    陶禧一眼看到江浸夜。

    岩壁分布颜色各异、形状不一的支点。他穿无袖黑t和迷彩短裤,绑住护具,脚蹬橡胶攀岩鞋。上身后仰,下身贴近岩壁,两手紧扣支点上的浅槽,择取上攀路线。

    他速度快,偶尔停下活动手指,擦些镁粉避免打滑。

    底下聚集围拢的人群,齐齐仰头看他,此起彼伏的“好帅哦”、“臂力真强”轻叹持续翻涌。

    “攀岩是对多种能力的综合考察,体力只是其中一项。而且相较于臂力,对腰.腹力量的要求更高。”角落一位身形魁梧的中年教练看向江浸夜,面露赞赏,“平时的下.肢力量训练不要忽视,你们听清楚没有?”

    站他面前的七八个中学生,怯怯点头。

    他们大概来自某个青少年户外运动俱乐部,同样绑着护具,还戴上头盔,仰视蜥蜴一般灵活上攀,迅速爬过半程的江浸夜。

    “教练,他这样的,我们什么时候能做到?”

    教练眯起眼睛,手指搓着下巴喃喃自语:“他肯定受过专业训练。”

    随即又摆出凶脸,训斥:“你们再不好好练,永远都做不到!”

    这些话一字不漏地落进陶禧和容澜耳朵里。

    陶禧紧盯江浸夜,神情变幻,唯恐他一个不小心掉下,又诧异他敏捷的身手,暗忖难怪上回他轻易就抱起自己。

    “他怎么连这个都会……”容澜不服气地撇撇嘴。

    “他以前不好好读书,什么都玩过。”陶禧仰头,绽开甜蜜笑容,“还玩得挺像样。”

    “陶禧?”

    林知吾陪同事来户外攀岩场,意外遇到陶禧。

    “师兄!”她眉梢还挂着笑意,温婉可人的模样落在林知吾眼中,他怔了怔。

    记起他手指的烫伤,陶禧急忙问:“你的手不要紧吧?”

    林知吾略一迟疑,手伸到她眼底,“我也不知道这个叫不叫要紧,你看看?”

    创面涂过烫伤膏,没用无菌纱布包扎,看起来无大碍。

    陶禧低头细瞧,旁边人群爆发出热烈的欢呼和掌声。

    原来是江浸夜爬到岩顶后,轻松速降落地。

    他一边解开护具,一边接过陈放递去的毛巾擦汗。不少人好奇问他攀岩心得,还有女生拿手机偷偷拍他正脸。

    然而江浸夜抬起头,面色一刹黯了下来。

    像蛇或者蜥蜴,某种冷血爬行动物的眼睛,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陶禧和林知吾。

    *

    林知吾也看到了江浸夜。

    从陶禧绷紧的表情和攥紧的手心猜测,这恐怕就是她喜欢的那个人。

    他裸.露在外的手臂肌肉线条优美,皮肤泛有健康的光泽,与林知吾的书卷气截然不同。

    不过那张英俊的脸上蓄满愠色,一步步朝他们走来,带着影子般的沉默。

    而陶禧等不及,蹦跳着跑到他跟前,激动地问:“江……小夜叔叔,你今天怎么来了?”

    那双黑沉得看不通透的眼睛终于起了微澜,他挑衅似地扬起眉骨,平静地问:“是不是破坏了你们的气氛?”

    诶?

    陶禧僵了僵,好像没听懂。

    “我本来以为,你遗憾三天见不到我,是真的。”

    陶禧顿时意识到,他误会了什么,便着急地嚷起来:“是真的!就是真的呀!我怎么想得到小夜叔叔也来了!”

    “嗯,后面这句,我听出遗憾了,看来是打扰了。”江浸夜点头,视线掠过林知吾,又转回陶禧,“情侣装穿得很合身啊,反正家长都见过,有没有拍照留念?有没有……”

    他说不下去了。

    实在太荒诞,而如此在意的自己,也真是幼稚得可怕。

    江浸夜嘴边聚起一点不羁笑意,不等神情慌乱的陶禧解释,大步离开。

    陶禧拔腿要追,被容澜一把拉住,“他现在在气头上,你让他晾一晾,消化一下。”

    “他有什么可生气的!莫名其妙!”陶禧委屈得直跺脚。

    容澜看一眼毫无反应的林知吾,笑着把手搭在陶禧肩上,揶揄:“因为你这位非常温柔体贴的小夜叔叔,起码打碎了一缸醋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夜叔叔今天是个宝宝^ ^

    ☆、25.

    “你别担心啦, 他自己会想通的,冷静冷静就好了。”

    “吃醋才说明喜欢你, 不喜欢根本没感觉。”

    “哎哟看你这张苦瓜脸, 快点笑起来!”

    没回应。

    耳边炸开千卷蝉噪。燠热的风晃晃荡荡,抚过汗湿的背脊和脖颈, 有种毛茸茸的痒。

    头顶上方的树叶沙沙作响, 呈现潮湿的深绿色。

    去往露天温泉区时,容澜开导了一路。

    然而陶禧沮丧得仿佛经历一场劈头盖脸浇下的暴雨, 她缩起脖子,抱紧怀里的包, 只顾看脚下的石阶。

    良久, 才细声细气地从嗓子眼挤出一句:“他都不接我电话了。”

    真是任他拿捏。容澜耐住性子问:“你到底喜欢他什么啊?脸吗?”

    陶禧长发从肩膀两侧滑下, 巴掌小脸只剩一线白,摇摇头,“我曾经以为, 这个世界上除了我爸妈,只有他会接受我背后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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