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夜不自然地笑一下:“早点儿回去,早点儿解决。”

    “对了,你妈妈给你打了几个电话,你给回一个。我猜啊,你少不了挨一顿批评,到家和她好好说说。”如同以往每一次回北里,江浸夜都只拎一个简易旅行袋,他站在门外,神态轻松,“不用太想我。”

    说着揉揉她的头,手指蹭过那个温柔的小发旋。

    陶禧注视他的身影,消失在合拢的电梯门后。

    其实一直都懂得他高傲的自尊,不允许他肆意将自己的伤疤示于人前,以换取她的哀恸和可怜。

    所以她不问。

    但是不想他,恐怕就做不到了。

    *

    十月的北方秋高气爽。

    江浸夜走出机场,坐上江鹤繁派来的车,开往江氏传媒集团的总部大楼。

    秘书引他行至办公室门前停下,他敲门走入,西装革履的江鹤繁正在躬身泡茶。茶汤金黄透亮,袅袅雾气带起明显的木质香味。

    “不知道你好哪一口,随便泡了点儿,非常不专业,你别笑话。”说着,他小心捧起茶杯,江浸夜双手去接。

    “谢谢大哥。”

    印象中兄弟俩似乎没什么特别亲近的时刻,江浸夜言行谨慎,拿不准他的意思。

    江鹤繁对他的提防心知肚明,于是开门见山地说:“咱们就不拐弯抹角了,说说你的打算。”

    江浸夜放下茶杯,从裤兜取出那只打火机外形的录音笔。

    他平静地按下开关,入耳便是陈烟岚的声音:“这些年,我和你妈妈走得很近,她视我如己出……”

    播完掐断,江浸夜看向江鹤繁,“你既然知道崇喜的事情,那么这个人的事情,应该也知道。她还真的以为,江家会让一个外人牵着鼻子走。”

    作者有话要说:  (*)在老地方

    夜叔憋屈到连亲妈都忍不了啦~

    ☆、47.

    江鹤繁目光在那只录音笔上随意点了点就转开, 起身脱掉西装外套,“我就早你半小时进来, 赶着泡茶, 什么都没顾上。”

    深灰色的西装剪裁修身利落,用料矜贵, 被他随手挂上衣帽架。

    与江浸夜身上暴烈而痞气, 给人直接的冲击不同,江鹤繁总是一脸温文和煦, 拉开无形的距离感。

    如同这间办公室,一壁透亮的曲面落地玻璃墙。

    无论是将会客区与办公区隔开的中式蓝底屏风, 由树干制作的铜色咖啡桌, 还是不对称的褐色格纹马海毛沙发, 看似低调不起眼,要是不说,谁也不会想到全由匠人们手工打造, 每一件都是从收藏家手中重金购得。

    江鹤繁挽起双叠袖口,露出一块暗黑外形的月相万年历腕表。

    他过去是一名军人, 曾赴维和部队执行任务,退伍后,举手投足间, 硬朗干练仍恣意悠游。比江浸夜长两岁,有种成熟的持重,

    “你当了那么多年逃兵,终于回来面对, 我很欣慰。”手指勾过杯耳,江鹤繁浅笑,“肯正视自己,是好事儿。你对我不用怀有敌意,我确实没有尽过哥哥的责任。对了,你饿不饿?赶飞机累了吧?”

    外界总盛传他是杀人不见血的冷面大佬,这反差似的柔缓腔调,倒真有几分邻家大哥的亲切。

    江浸夜失笑:“我不饿,咱们说正事儿。”

    江鹤繁小啜一口,放下杯子,“我不会亲自帮你,我当你投资人,要的只是回报。该怎么做,靠你自己。”

    他当然清楚对于这个弟弟,动手干预,恐怕会被视作施舍。

    果然,江浸夜面色稍霁,再抬头带了点笑意:“那你别对二老说,我回来了。”

    “好。”

    茶过两巡,秘书又提来一壶新的泡上。

    两个人坐在沙发上,江鹤繁说:“没钱可以先把你屿安的房子卖了。”

    江浸夜忽然呛了一口,咳嗽着:“我写的是陶禧的名字。”

    “……”江鹤繁连连笑着摇头,“哎,想不到我这弟弟还是个痴情种。那你要不要跟我做投资?”

    江浸夜抬眼看一下他,放下杯子,“我想做一辈子古画修复,把以前的绊子解开后,我就不再插手家里的任何事情。大哥不必担心我。”

    江鹤繁听出他话中顿挫的机锋,补全了该是:大哥不必担心我威胁你的位置。

    历来大家庭中,兄弟倪墙常有,江浸夜虽离开北里多年,对此依旧小心。

    也难怪他如此警惕。

    江鹤繁从小做惯了别人家的孩子,处理任何问题从无失手,可对于长期被忽视的江浸夜,他毫无办法。曾经想要靠近关心,又怕被怀疑惺惺作态。

    一旦犹豫着错过最佳时间点,便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加速逃离。如今哪怕坐下促膝相谈,江浸夜眼里也写满了生分。

    江鹤繁深感无奈。

    但他不勉强,假装没听出来,点头说:“你这人是太轴了,咬住就不松口,不够变通。”

    他们沉默了一阵。

    江鹤繁喝完又一杯茶,看去的眼里带了点询问的意思,“那我这回要你轴到底,你愿不愿?”

    “轴到底?”

    “我知道你如今一心忙着谈恋爱。以前你从家里逃到屿安,后来逃到英国,现在倒是换了地方,逃到爱情里。所以,我要你暂时委屈那位小陶姑娘,狠下心来全力投入。你要是使出什么危险又龌龊的手段,她那么单纯的人,跟着揪心多不好。”

    江浸夜不经思索,立马同意,“我答应你。”

    本以为他会纠结一番的江鹤繁诧异,“这么干脆?不怕墙脚被人撬走了?”

    江浸夜不语,脸上有了一种飞扬的神采。

    对于陶禧,他是自负的。

    她爱他到无法自拔,确信就算一时半会儿没了联系,彼此的默契也不会让这段关系出错。

    *

    入冬后,屿安一天凉比一天,刺骨的寒意随呼吸漫过四肢百骸。

    从咖啡店出来,陶禧哆嗦着原地蹦了几下,双手捧住咖啡杯取暖。听容澜说元旦前离开屿安,她惊得愣住。

    “为什么要走?”

    “我和我男朋友商量好了,我们一起走。”

    “是……是因为陈叔叔吗?”陶禧哀伤地垂下眉梢,“可公司现在形势那么好,这个月工资又涨了,何必呢……”

    大风吹乱了容澜的短发,遮去她一边的眼睛。身侧的行人无不缩着脖子加快脚步,她们两人倒停了下来。

    容澜拨开头发,歉疚地说:“和他只有一点点的关系,绝对不是主要原因,我们讨论很久了。反正啊,屿安和北里的房子,我们都买不起。哈哈!”

    像被针扎痛,陶禧眉间闪过瑟缩,确认似地问:“你们……去北里?”

    “是啊……啊啊,陶禧,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要提到那个地方。”容澜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大叫着捂嘴。

    两个月前江浸夜离开,便没联系过陶禧哪怕一次,整个人消失无踪,连手机号码和邮箱都统统扔了。

    陶禧曾去向陈放打听,可陈放和邱檬分居后,一直自顾不暇,对江浸夜一问三不知。

    连父亲陶惟宁那,也没有半点音信。

    陶禧想,江浸夜或许埋首于某件非常重要,重要到连她都顾不上的事。

    一面为他默祷,一面又暗自神伤。

    工作时走神出了岔子,被领导单独批评几次。

    她的状态每况愈下,走过家里的工作室,别过脸不去看。甚至矫情到,不能听见“修复”和“北里”。

    前两天陶禧坐地铁,几个中学生背诵《琵琶行》,脱口一句“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竟令她心脏传来持续的抽痛。

    一贯信奉“你不来,那我过去”的交际原则,不同对方做无谓的较劲,陶禧暗中下了决心,问容澜:“你别在意,我就是想问问,元旦攒了假期,能不能过去看你?”

    “看我?”容澜嘴角一翘,坏笑着勾过陶禧的脖子,“在我面前玩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还看我咧……算了算了,你到底看谁我不介意,尽管来,我负责招待。”

    “那你的新工作和房子,都有着落了吗?”

    容澜笑着去捏陶禧的脸,“当然是找好下家了才辞职啦!房子不归我管,我不操心。”

    那么坦然的笑容,让陶禧顿生羡慕。

    她期待的,不过就是这样普通的烦恼和爱恋。

    之后的一路,容澜趁机说起了自己的甜蜜恋爱史,陶禧落寞地听着,视线落向路旁的灌木和草坪。

    湿冷的空气中,植物的枯色又加重了一层。

    “现在想想,还是他追我的时候最有意思,每天一句‘喜欢你’的告白,真是一百遍都不会厌!”

    视线刚移到脚上那双绛色的羊皮鞋头,陶禧被容澜欢快的调子戳中,抬头问:“他真的这么说过?”

    她模样凝重,容澜一下惴惴起来,“说什么?告白?喜欢你?这……不是每个人都会说吗?”

    不是的。

    那个人从没有说过。

    哪怕在他们无数次最亲密的时刻,他也没有说过一句示爱的话。

    这重要吗?

    陶禧说不上来,神色黯然。

    *

    元旦陶禧凑够了五天假期,两天拿来赶飞机,剩下三天足够出行了。

    对女儿自作主张的外出,丁馥丽毫不干涉,自从江浸夜不再出现,她每天都喜气洋洋。帮陶禧联系相亲的事也暂且放下,听从丈夫的意思不去强求,好歹火坑不在了。

    陶禧出发前,联系了江氏传媒集团,想找江鹤繁。

    可惜对方客气推拒,称与执行董事见面,必须先预约。

    随后她想起秦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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