嚓的一声,像是什么东西被火燎到了一样,那根柴的一端慢慢燃起来了。

    母亲长吁一口气,这回总算好了。

    吹灭火柴,举着火把在山脚下大喊,“成旭海!俺搁约定的山脚等你!你快下山来!”成旭海一直砍柴,早已口干舌燥,虽然入夜空气停凉,但是他的嗓子像是冒烟了一样,长了张嘴,大声说出点什么都很困难。

    成旭海把蔓藤的一端绑在扁担和斧子上,另一端捆着砍完的柴火,他拽住蔓藤中间的地方,拖着柴和斧头一步一步往山下捱。

    眼望着离那个火把越来越近了,母亲焦急的看着,火把在风中滋滋作响,她的身后出现了两个西村的男人。

    那两个男人走路声很轻,之前他们俩是在西村最大的那个公社的社员,但是他们好吃懒做,工分少,家里也没有什么可以依靠的亲属,有时趁着天黑没人时,在某地抢点什么熬过眼前的生活。

    两个男人岁数也不小了,无妻无子的,身上邋邋遢遢的像个小老头。其实他俩今天是没想做点啥,白天去了小县城顺点小物件,回来的时候天黑了,恰巧就看见成旭海母亲搁山脚下捡柴火。

    他俩在这儿看半天了,没有别人。

    就算还有一个男人,他俩可是两个男人啊,还打不过一男一女么,况且那女的腿脚不便,早上了年纪。

    “老太,有没有啥粮票,给俺俩分点呗,可怜可怜俺俩。”其中一个走近成旭海母亲,忽然说道。

    成旭海母亲闻声猛地一转身,看着西村那两个每天装疯卖傻的小老头似的男人站在自己身后,她喊了一声,“要什么粮票?俺捡个柴火还带粮票出来?”这西村的两人,每天靠装疯卖傻,看着谁家院子的花盆里种点紫苏也趁人不注意给拔走,而且别人看他俩跟个老疯子似的,不想管也不敢管。

    “老太,俺俩知道你心可好了,给俺俩点吧,要不俺俩快饿死了。”

    成旭海母亲确实没带什么值钱东西出来,她今天出门就没翻翻黄历,咋就能撞上这俩傻子。这俩傻子平常也不伤人,但是那装疯卖傻的样儿,看着就唬人。家里要是有刚满月的小孩,看着这俩傻子一摇一摆的走路和那怪异的神情都能被吓哭。

    每天拎着个破布兜子,看谁家院里有啥好的就顺手摘走,不过多数情况都是趁着主人不在家。要是不小心跟主人撞了个面对面,俩人就当啥都没看见,也不管主人在后面叫喊什么,就当耳聋一样脚底抹油的走了。

    重点是为啥没人管呢?有两个原因:一是他俩不拿特别贵的东西,占点小便宜就算了;二是他俩装疯卖傻的样子就唬人,生怕惹了他俩,半夜遭到报复。

    成旭海离母亲不远先停下脚步,悄悄弯腰把蔓藤上的斧头解下来,直起身来冲向母亲。

    “你俩走不走?!”成旭海一直没说话,挥动了两下斧头,这回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向二人吼道。

    两人吓一跳,定睛一看,这老太身后何时站了一个拿着斧头的年轻男人呢?那男人好像是暴怒,脸上和脖子上的青筋顿起,握着斧头的手臂上也隐隐可见因愤怒突起的青筋。

    母亲听见是成旭海的声音,激动得差点把手中的火把扔出去,两人没动地方,成旭海近了一步。

    大概两人认为成旭海不可能伤人,所以两人也在原地僵持着,继续扮演傻子的角色。

    成旭海母亲反应的比较快,趁着成旭海和那两人僵持着的时候,她弯腰单手把自己捡的一堆可以当柴火烧的枝子用藤条缠成一捆,一脚踩在枝子上,一手快速的缠完,并且打了个结。看到成旭海身后拖着的扁担和一捆柴,成旭海母亲走过去,把扁担从蔓藤一端解下来,绑上自己的那捆柴枝。

    “嘿!成知青!你咋跟你母亲搁这儿呢?”不远处,何社长不急不慢的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搬箱子的社员,“跟我一道回去啊?”何社长离老远就看着这几人了,不用想也知道发生了什么。

    成旭海向来为人正直,能让他生气的事情无非是因家人而起。这俩西村的傻子就站旁边,估摸着是顺了人家成家的东西。但一看那俩傻子手里,拿的东西好像是从集市来的,那两个人站在这儿干什么呢?

    “哎!何社长!我们跟你一起走!”成旭海母亲赶忙就要挑起扁担走,成旭海放下斧子,把斧子绑在稍轻一点的那边柴火上,从母亲手里接过扁担,跟上何社长。

    “走吧!你俩走前头,俺们走后头!”何社长笑眯眯的。

    成旭海挑着扁担走在最前面,成旭海母亲跟在成旭海不远的地方,何社长对西村二人说道:“天色不早了,俺们都回家吃饭去了,你俩也赶紧回西村吧!”这两人无父无母,正好抱团一起做点啥傻事,若是有一天因为自己的错事死在外面,估计都不会有人管。

    何社长也不等他俩说话,带着两个帮忙搬箱子的社员匆匆跟上成旭海二人,往东村的方向走。

    “你俩以后啊,少往这山沟沟的地方走,俺相信咱们社、咱们村的都是好人,那山那头,都是几个村路交汇的地方,你俩黑天了就不要往那头去,你说,今个儿要是没碰上俺们,你俩可咋整?”何社长走在半路跟成旭海说,“你哥现在都回你嫂子家去了,虽然你是个男人,可若是出门碰到今天这种事,还是大半夜的,你说邪不邪?”

    成旭海不想什么邪乎不邪乎,他只想家人平安,“如果那两疯子不走,我或许真的会跟他们僵持一个晚上。”何社长摇头,笑,“这不就是你傻了么?等你体力不够的时候,他们还是两个人呢,你咋不想想你在城里的媳妇儿呢?”

    成旭海的气渐渐沉了下去,对啊,杨丽羽还在城里,若是他有点意外,她又要怎么办呢?他们连个孩子都没有呢,她已经嫁到了成家,他不想让她未来真的孤独一生,也不想成家人的那个传真的坐实:成家的男人不行。

    “行了,你家到了,俺们继续往前走了啊。”何社长把二人送到家,笑眯眯的带着两个社员继续往前走了。

    -

    科学研究所。铁门在身后“当”地一声关上,像是走入了一个完全封闭的牢笼。

    “哎,老成你回来啦?儿媳妇咋样,跟我们讲一讲?”成冠民从外面进了科学研究所的大铁门,正好碰见两个室友在外面晃荡,大概是吃完午饭来散步消消食的。

    成冠民左手拎着个纸袋,里面装的是杨丽羽给的金桔干,右手扶着圆圆的近视眼镜,好似生怕眼镜掉下来。

    “好!”

    几个室友见成冠民说起儿媳妇来乐的合不上嘴,就知道老成对这儿媳妇肯定满意。

    老成几年没回家了,这事儿大家都知道,自从前两年一直在城里念书的二儿子成旭海下(禁)乡到附近农村,虽然成旭海算是和家人团聚了,但是老成可是和家人离得更远了。

    科学研究所工作的人,无论是写信还是要给家人邮寄物件,都会在东西投递出去前,有专门的检察人员来检查,确保信中不涉及机密事件。其实如果不是成冠民今年和去年算的东西,大概不是重机密,而且很多成果现在已经公开,不然组织领导怎么会让成冠民出门见儿媳?

    “你儿子啥时候来城里啊?也快了吧?”室友笑呵的跟在成冠民旁边,“我记得,你二儿子比大儿子有出息吧?”

    成冠民提到自己的二儿子成旭海还是很骄傲的,严肃的说,“我二儿子在城里读的书,高中马上读完了才下(禁)乡的,但是我大儿子是一直没从农村走出来,我早就叫他好好读书,但是他念完了小学,说啥也不要念书了,就跟我老伴儿学种田割草插秧儿。”

    “唉哟,老成你这是幸福哟,二儿子有才气又有才华,二儿子媳妇还是中医院的内科医生,这是都把你大儿子缺陷的给补上了,你岁数也不小了,得告诉你二儿子赶紧来城里,多多努力,你才好早日报上你的大胖孙子啊!”室友说到这里,也很羡慕成冠民,儿子都那么大了,还挺有出息,怎么说怎么开心。

    成冠民也不忘说室友,“你闺女也快要长大了,等她长大了,你也就放心了,莫着急啊。”

    “哈哈,谢谢你老成喽!”

    -

    杨丽羽在两天后收到靓姐还给她的那张食堂餐票,若不是靓姐主动还给她,大概她这记性近期是想不起来这件事了。

    靓姐穿着白大褂,戴着白色的医生帽,耳朵上挂着白色的口罩,还有牙医专门的半张护目镜,一伸手,手上还戴着乳胶手套,再看靓姐拿神情,除了严肃就是严肃,不说杨丽羽了,另外两个室友同事,八百年也不见靓姐笑一下。

    杨丽羽心想,靓姐真是一个比自己还严肃的人。

    “今天上午事儿少,我看墙上日历写的标注我才想起来的,一回寝室就想起来,一来医院就忘,餐票还让我给放医院了,你说这扯不扯……”靓姐把一张餐票放到杨丽羽桌子上,杨丽羽那还有一个等待的病人,靓姐也不好多耽误杨丽羽时间,“午间吃饭我来找你啊?”

    杨丽羽把餐票收入办公桌的抽屉里,“行,谢谢靓姐。”

    靓姐的柳眉微蹙,却没说什么,转身走了。

    王主任在医院多年了,也算是了解靓姐为人处世风格,靓姐是个一丝不苟的人,也对,做牙医的一般对待事情都一丝不苟,就像对待小巧的牙齿一样。小巧的牙齿上有细微的牙洞,牙医都要能看出来,并且对症下药,在用工具的时候也要小心翼翼……这大概也就成就了靓姐一半的性格——严整做事。

    “你靓姐就是那么个严肃的人,跟她在一起,你可千万别开玩笑。”王主任写着本周的内科综合报告,头也不抬的说。

    杨丽羽做为一个新来的人,也没想在短期内就能和谁处很好的关系,她觉得万事还是要看天意,顺其自然便好。

    “医生,你前两天给我开的那个药,我吃了不咋管用。”一个年轻的女人边说边咳嗽,有时还打个喷嚏,若是喷嚏到一半又打不出来的时候,和杨丽羽说话的时候多半是红着眼睛的。

    杨丽羽给这人复诊了一遍,又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她在这人病历书上的诊断字迹,确认她之前的判断无误,“这几天有没有其他症状?之前你没告诉过我的。”

    “没有,就是觉得好像没好。”阿嚏!

    杨丽羽正在考虑要不要加点药的用量,王主任不急不慢的说,“叫她去隔壁的医生那里开挂水的西药吧。”

    那女人听了吓了一跳,“我不打针,喝中药就成!”

    成什么成!一边急着好,一边又不想打针,这是着急吗?

    最后杨丽羽还是笑着把那人送到了隔壁,“刘医生,这位感冒发烧流鼻涕的,您给她开个吊水。”刘医生正在给别的病人诊断,看见杨丽羽来了,应下,“好的杨同志,你回去忙吧!”

    杨丽羽在整理中草药的药效笔记,她最近得把中医笔记整理完,王主任说新来的医生在一年内需要每个月上交一次笔记,这是中医院对新医生的要求。快到月末了,杨丽羽要是不交笔记,估计下个月可能要扣除一些票了。

    杨丽羽刚入城,正是最需要各种票的时候,她可不想第二个月就被扣票。

    “杨大夫!杨医生!”

    一个男人挎着个竹篮跑进来,杨丽羽一看,是那天和老婆争吵的那个男人。杨丽羽记得他老婆好像住院了,农村来城里看病,在城里又没有工作,没有工作就没有单位报销。看病用药对城里人是免费的,但是对于农村来的,是要收费的。

    “俺和俺媳妇儿今天下午的火车,俺是来和你告辞的!谢谢谢谢你!”男人挎着个竹篮子给杨丽羽鞠了一躬,“虽然俺们农村来的,也没啥钱,这几天媳妇儿住院就差不多用光了家里的积蓄,但是俺俩感谢你,你的好心俺们永远不能忘!”

    杨丽羽听男人说了几句感谢的话,她寻思他要是再磨蹭时间,估计下午返乡的火车是赶不上了,杨丽羽和男人简单说了一些关于他媳妇身体的注意事项,比如:你媳妇有心脏病,你不能跟她大喊大叫、心脏病最怕过于劳累,不能让她总下地干活、天冷天热的时候都要注意穿衣多少,心脏病热不得……

    好不容易送走了这挎着竹篮子的男人,杨丽羽一口气说了不少话,喝了两大口水缓缓。

    杨丽羽不关心病人对她什么态度,也不关心病人有钱没钱,她认为自己作为医生,唯一的使命就是用最易得的方子,把病人的病给治好。

    至于其他的,她可以看淡。

    “杨同志哟,你又给人家做啥了,人家这么感激你?”王主任写内科医生报告也不忘听杨丽羽的事儿,“听闻杨同志啊,不仅能解决身体上的疾病,还能解决心理的疾病?”杨丽羽干笑了两声,她哪有那本领啊,她不过是在人家住院的时候,路过就顺便安慰人家一下,除了说一些病人身体状况,再聊一聊家乡,开导开导人家……

    杨丽羽看墙上的钟表,时针眼瞅着就要指到十一了,杨丽羽脱了白大褂,从办公桌下的抽屉里拿出一个用于盛汤的红双喜大碗,准备去找靓姐一起去医院食堂。

    “唉哟医生医生!快来给我家娃儿看看,我家娃儿这病又来了……”一个大龄妇女抱着个七八岁的小女孩,送到内科主任室,杨丽羽正要出门,险些撞到人家身上。

    “王主任!王主任!”

    王主任忙着写报告,看见又是总来的那个女人,再看看怀里的小女孩,露在外面的两条腿又红又肿,之间那女人把小女孩放到办公桌上,小女孩腿刚才被女人手指按压过的地方,肉塌下去后好久好久才起来。

    “这两天这鬼天气,我娃子总叫难受,我今天起来做晚饭,要去上班了,看我们娃子搁床上躺着一动不动,我掀开被一看,这腿就这样……都怪昨天下雨,这天气一阵冷一阵热的。”女人很是焦急,把女孩放到办公桌上后就不敢再碰女孩,腿上的水肿让人看了都害怕,更别说是亲妈了,看着怎么能忍心。

    杨丽羽看见这孩子的症状,第一反应就是风湿病。风湿病在季节交替的时候最易发作,女人的发病率也要比男人高出两至三倍。

    杨丽羽用手按压了一下女孩微肿的腿,大腿上有点点斑斑的红疹子,一摸女孩的身体还有点发热的症状。

    杨丽羽俯下身子,对女孩柔声说道,“你不要怕,我按压哪里,你要是痛你就吱声,好不好?”女孩是很怕来医院的,因为这个病来医院的次数她已经记不清了,但即使来医院变成了家常便饭的事,她还是害怕医院这个地方。

    各种扎针的针头、尖锐的柳叶刀、还有止血的纱布、消毒的酒精棉球……

    “疼。”

    “疼。”

    “疼——”

    小女孩在杨丽羽按压的三个地方连续说了三个疼,杨丽羽便停了手,有些犹豫,“王主任,咱们医院……有专门针灸的医生么?”杨丽羽认为风湿性这种疾病,经常性发作,又没有什么药物可以根治,但是缓解风湿性的好疗法,针灸被包括在内。

    “当然有了!”王主任搁下笔,“杨同志啊,你也太小看咱医院了,精通针灸的医生哪怕不多,那也是有的啊!”

    那女人从来没被针灸过,而且针灸现在也不是很常见,她担心孩子怕疼,“孩子这么小,适合那个吗?”

    杨丽羽安慰道,“没事,针灸都是有穴位的,不发病的地方没什么疼痛感,发病的地方针灸后会消散的比较快,再配合一些用药,这个不会持续多久。”

    见女人总算是放下了心,王主任说:“杨同志,针灸推拿都在四楼,麻烦你带她们去找找。”

    杨丽羽抱起小女孩,看来真的是让她先打个帮手的,她可以说……她很精通针灸么。

    作者有话要说:  1.感谢所有订阅的仙女们~

    2.这章节出现的西村那两个“傻子”,现实生活中简直是神烦,作者和成旭海是一个悲催心情~

    3.风湿病多数是免疫疾病,青少年发作的较多,女性患者多于男性患者~

    4.感谢度十九仙女的营养液~

    第23章 你们根本不了解针灸

    “哎呀, 这娃儿这病,真是急死我了。”中年妇女大步跟着杨丽羽,好像生怕杨丽羽把她的孩子给吃了似的, 有时杨丽羽走快她跟不上,手还偏要把着女孩的手。

    杨丽羽把女孩抱到了四楼,在四楼楼梯口的地方看了一下标识, 中年妇女焦急的催促道,“医生您到底能不能治好啊?不行我就还是去找王主任了。”

    杨丽羽听了这句话气的差点吐血, “王主任让我带你们来针灸的!而且风湿病没法根除,针灸喝药也只是缓解!”中年妇女见杨丽羽生气了, 声音又小了下来,“成成成,医生,我们都听您的!”她不知道这个杨医生精通啥, 既然是跟王主任一个办公室的,应该不会太差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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