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槿翻他一眼,心道嫁不出去也不嫁给卫启沨。

    萧安走后,三房摊上事的消息很快便在四房传开了。

    萧枎不太懂什么流民的问题, 但她知道造反肯定是大事。这回万一萧安的官位不保了, 萧槿的好日子也到头了。她跟这个堂妹虽也说不上什么仇,但自小也是龃龉不断,总是看她不顺眼,见她倒霉, 便总想去看她笑话。

    于是在郑菱来问她重阳节时要不要出去放风筝时,她便要拉上郑菱一道去慰问萧槿。

    郑菱经过上回的事之后, 好几日没来萧家这边找萧枎。她原本打算就此跟萧枎断了往来, 但她发现这左近与她同龄的姑娘要么闷在家里待嫁, 要么跟她合不来,算来算去竟然没几个能玩在一处, 于是只好又跑来找萧枎。

    只她谨记着下回见着卫家那两位公子要绕道走。

    郑菱听说了萧枎的意思,连忙摇手说不去, 萧枎拍拍她的手,笑道:“咱们就说是去找她放风筝的,她待如何?你不是也看她不顺眼么?你想想那江家公子对她多好。你不想去看看她烦郁的模样?这机会多难得。”

    郑菱抿唇半晌, 点头应下。

    萧槿正在屋里心不在焉地做针黹,瞧见萧枎二人过来,知没安好心,沉下脸让两人回去。

    萧枎笑道:“我们知道八妹心绪不佳,故而特来问问,八妹重阳节时要不要跟我们一道出去放风筝散散心。”

    萧槿一面收拾针头线脑,一面道:“三姐明知道我不会去,还非要来多问一嘴,看来真是太闲了。三姐眼看着就十五了,我觉得有这闲工夫不如去操心一下自己的婚事,我听闻四婶又给三姐选了一门亲。”

    萧枎面上笑容僵住,暗暗咬牙,她没想到萧槿会扯到这件事上来。

    冯氏给她找的那个还及不上江辰,她要真嫁了,赶回头入京,连大房那两个堂姐都要笑话她的。萧槿简直哪壶不开提哪壶。

    “母亲不过是先帮我挑着,”萧枎仍旧要死撑面子,“聊城才多大点儿地方,我们明年说不得也要搬去京城,届时肯定能有更好的亲事。”

    萧槿抬眼看了萧枎一眼。

    上辈子的卫庄应当就是萧枎害死的,但她上辈子完全没看出萧枎有什么异样,似乎一条人命折在她手里也是一件不痛不痒的事。这一世若非卫庄活下来,她也不会知道卫庄落水的隐情。

    萧槿微微垂眸。这个堂姐将来嫁给那样一个人,不知道算不算报应。

    萧枎见萧槿不开言,以为她是因为想到萧安明年怕是不能高升入京而难过,装模作样地宽慰她几句,正想拉着郑菱再添一把火,就见一个丫头匆匆跑进来跟萧槿说卫四公子有事见她。

    萧槿起身间见郑菱神情有些古怪,挑眉道:“郑姐姐还不跟三姐回去?”

    郑菱强笑道:“我跟三姑娘再坐会儿……”她可不想出去撞见卫启濯。

    萧槿又见萧枎听见四公子过来神色也有些不自然,心觉诧异,面上却是不显,似笑不笑道:“那两位先坐着吧。”言罢转身出去。

    郑菱见屋内无人,往门外望了一眼,轻嗤一下,小声道:“我早就说,爹是知府又如何,如今摊上事还不是要四处找门路,有本事将来搭上宰辅。”

    萧枎一口茶喷出来,笑得前仰后合:“她得多能耐啊,还搭上宰辅?”

    郑菱捂嘴笑道:“知道是没影儿的事,我就是随便说说。再者说,能当上宰辅的都是老头子,她想嫁也只能当妾。”

    萧槿见到卫启濯时,他正立在曲廊上眺望远处廊庑。萧槿望着他颀长的背影,不知怎的,想起了卫庄。卫庄的身形似乎跟他有点像。

    不过一个是豪奢公子,一个是抠门书生,完全不搭边。

    卫启濯跟她说他知晓了她父亲的事,并表示他会帮忙,让她不要担心。

    萧槿很有些讶异。这种事不比其他,旁人都是能避则避的,他居然主动援手,何况萧家跟卫家的关系也不是多么近,他纵然不帮忙也无可厚非。

    卫启濯有能力有关系,萧槿相信只要他愿意帮忙,事态平息的可能就很大,但没来由的恩惠,她受之难安。

    萧槿问及缘由,卫启濯顿了顿,说既是知晓了,总也不好袖手旁观。萧槿忖量一下,认真道:“若是能安然度过这一关,我定重谢表哥。”

    卫启濯凝睇她须臾,忽而意味不明地一笑。

    卫启濯第二日便赶往了恩县。他原本不想亲自去的,因为想尽可能和萧槿多处一处,但他必须亲往实地查看一番才能帮萧安平息这场祸乱。

    萧槿亲自去送了卫启濯。她望着面前温温和和的少年,越发觉得她记忆里的卫启濯跟眼前这个是两个人。

    不过不论如何,她都对他心存感激。

    重阳这日,萧槿正跟萧榆、叶绮一道坐在亭子里喝重阳酒,江瑶兄妹寻过来,询问她们要不要出去登高赏菊。

    江辰见萧槿摇头,宽慰道:“啾啾不要太担忧了,萧大人此番必安度难关的。”

    萧榆看了江辰一眼,微微撇嘴。江辰只会在这里安慰啾啾,但人家卫四公子可是亲自赶去帮忙了。啾啾总说长得太好看的人不靠谱,但她觉得这完全是偏见。

    江瑶在一旁看得也是直叹气。但江家比不得卫家,她哥也只会读书,即便是赶过去,又能帮什么忙。

    江瑶看看萧槿,再看看自家兄长,心里又是一阵叹息。她原本还认为她家跟萧家做亲的可能还是很大的,但此事一出,忽然就觉得渺茫了。

    叶绮今日本是要约萧槿出来放风筝的,但来了之后听闻萧安摊上了麻烦,知萧槿也无心出去,便顺道留下来慰藉她陪她说话。

    她正欲伸手再拿一块重阳花糕,余光里忽然瞥见一个人远远而来。

    待到看清来人面容,叶绮很有些激动,起身道:“卫哥哥来了!”

    萧槿听见这一声“卫哥哥”,首先想到的竟然是卫庄。及至转头瞧见是卫启沨,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卫启沨上前与众人叙礼讫,径直转向萧槿:“我已修书与家父,询问了京师那边的状况,家父回书说圣上确重此事,见今已点了总兵前来平叛,不日便到。”

    “若是此番一切顺利,”卫启沨继续道,“萧大人便可以将功抵过,家父亦会在圣上面前力保萧大人无事。我已查问过了,这回的流民之乱皆因当地知县罔利百姓而起,萧大人至多只是失察之责。”

    萧槿转眸望了卫启沨一眼。卫启沨这几日都不见人影,难道是去忙这些去了?

    她不记得前世有恩县的这一出,前世她父亲外放山东期间一直没出过什么幺蛾子,这一世似乎很多事都开始改变了。

    “不过也还是不能掉以轻心,”卫启沨在萧槿斜对面坐下,“昔日荆襄流民之祸的前车之鉴还历历在目,一旦不能及时压制下去,恐变成难除的毒疮。只万幸的是,恩县远海,若是这祸事起于青州府那边,届时说不得那些流民还会和海上倭寇勾结,更是麻烦。”

    叶绮基本不懂卫启沨在说什么,但就是觉得很厉害,瞠目赞道:“卫哥哥懂得真多!”

    萧槿扶额叹气,这真是迷妹的日常。

    萧槿以为卫启沨只是来给她传信的,谁想到卫启沨客套几句之后,竟坐着不走了,又让小厮搬来了一坛重阳酒,与众人天南海北地闲侃。

    卫启沨身怀八斗之才,早年又游学过,见识广博,他一旦打开话匣,便一个话茬接着一个话茬地抛出来,没有一刻冷场,江辰这是头一次跟这个鼎鼎大名的少年解元坐下闲谈,一时深佩不已,连连向他讨教制艺。

    萧槿望着眼前谈笑风生的卫启沨,低头喝了一口重阳酒。

    卫启沨在外面人模狗样的,其实有时候挺幼稚的。

    她还记得当初她要跟他和离的时候,他始终拖着不肯,两人一个月都不说话,卫启沨也一直睡在书房。直到有一天晚上,她回屋安置时瞧见他靠坐在床边看书,遮住了大半边床沿。

    萧槿一时气闷,开口问他为什么不接着去书房睡。他迎头就来了句“你不是不跟我说话么?”

    萧槿乜斜他道:“你别堵在这里成不成?让一让。”

    “这也是我的床。”

    萧槿没搭理他,打算径直躺到床里侧,结果正要迈过他的腿的时候,他忽然抬腿绊了她一下,她一头栽到了床上,鼻子磕得生疼。

    萧槿爬起来揉了揉鼻子,回头就瞪他一眼:“沨沨你心眼是不是太小了点,你是打算把我鼻子磕塌好让我将来改嫁不了么?还有,咱们好聚好散不好?”

    卫启沨对着她红通通的鼻子瞥了一眼,低头继续看书。

    “你看,我们相看两相厌,你母亲也不喜欢我,你何必这样一直拖着呢?我看你总去见你表妹,大约也是后悔当初的决定了,你温表妹也对你旧情难忘,总跟你私会。那不如这样,”萧槿坐到他身旁,“我给你出个主意,你跟我和离,让你温表妹也跟她夫君和离,然后你们俩在一起,”她说话间一击掌,“有情人终成眷属。”

    萧槿复又微微一笑,继续道:“她虽然成过亲,但我觉得你那么爱她,肯定不会嫌弃她……”

    不待她说完,卫启沨忽地沉着脸看她一眼,将书一把甩到床边小几上,熄了灯倒头躺下。

    萧槿想起前尘往事,再瞧瞧眼前的卫启沨,禁不住有些感慨。

    这对苦命鸳鸯这一世大约能修成正果了。只是这一世不知他在卫家的兄弟倾轧争斗之中结局如何了。

    萧槿无心与众人说笑,坐了片刻,起身作辞。

    卫启沨这边话头也戛然而止,提出要送她回去。萧槿再三推辞,但卫启沨一意坚持,说左右也顺道云云。

    萧槿嘴角微扯,率先出了亭子。

    萧槿虽则走得快,但步子小,卫启沨很快便追了上来。

    “八姑娘,”卫启沨走到了她身侧,“你还没有说你那木戒是谁送的。”

    萧槿步子一顿,转头道:“我不是说了么?是我自己买的。”

    “那八姑娘说说这木戒是去哪家铺子里做的,找哪个匠人做的?木戒尺寸是多少?上头雕的又是什么?”

    萧槿一时语塞,旋道:“日子太久,我忘了,二公子若也想雕一个,可以自己去寻铺子,这左近应当就有。”

    卫启沨笑道:“我对这附近市肆不熟,不如八姑娘领我去找找?也算略尽地主之谊。”

    “没空。”

    卫启沨忽而道:“那带我四弟出去逛就有空?”

    萧槿深吸一口气,忽然转回头将萧榆叫了过来,对卫启沨道:“我六姐对这附近的地形比我熟,她可以带二公子去。”说着话拍拍萧榆的手,“二公子想做木戒,六姐为他带路吧。”说罢,回身离去。

    萧榆有点懵,她堂妹好像扔给她了一桩好差事?

    叶绮好奇这边状况,跑来询问怎么回事,卫启沨笑道无事,对萧榆打恭道:“那劳烦六姑娘了。”

    一月之后,恩县那边仍旧状况不明。

    萧槿这些时日越发焦躁,几乎每日都要问问季氏可有音讯传来,季氏见她焦灼不安,拍拍她的脑袋说她再操心也没用,不如静心等着。

    萧槿觉得也可能是萧安传来过书信,但季氏怕她多想,便不告诉她。

    这日,萧槿正在屋里收拾多宝格上的器物,萧榆跑来兴奋地拉住她让她坐下听她说话。

    萧槿发现她讲的是卫启沨昨日让她领他出去转悠的事,奇道:“他不是早就想出去了么?”

    萧榆笑道:“是啊,但他说他前阵子都在为恩县那边的事奔忙,抽不出空闲,昨日才闲下来的。”说着话扯了扯萧槿的手臂,“跟他一道出去真是面上有光,你不知道街上多少大姑娘小媳妇都在看他。可惜我们身边仆从太多,我也不好跟他多说话。”

    萧槿心道,跟卫启濯出去更吸睛,稍微停步便会引起围观,要不是他看起来脸皮很厚的样子,她都担心他在半道上被看死。

    “卫公子真是半分世家公子的架子都没有,”萧榆兴致勃勃道,“还总问我……”

    她话未说完,就见一个丫头躬身进来,行了礼,对萧槿道:“姑娘,卫家四公子回来了,请您过去看看。”

    萧槿有一瞬间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跟着想起这似乎跟卫庄考完试回来让她接有点像。

    萧槿晃晃头,压下心头诸般思绪,往卫启濯暂住的那处院子去。

    她原本以为卫启濯是要当面跟她说恩县那边的状况才叫她去的,结果她一进书房,就见他手臂上缠着好几圈纱布,还以纱布吊臂于脖颈,纱布末端打了个漂亮的结。

    萧槿一惊:“你手断了?”

    卫启濯转眸看向她,低声道:“扶我去书桌那边坐着。”

    萧槿一愣应下,然而走上前时才反应过来:“你腿也伤了?”

    卫启濯叹道:“表妹先扶我起来再说。”

    萧槿觉得他大约是被她家的事所累才会如此,愧怍之下,一面去搀他手臂,一面四顾道:“这里怎么没人伺候,等我去叫几个小厮来。”

    “不必,我过会儿要与你说的话不好被外人听去了。”

    萧槿了然点头。她一路扶着他过去,将近书桌后的圈椅时,他忽然一个趔趄,身子一歪,立等朝她倒过来,一下子将她压到了书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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