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矜道:“这是你觉得亏欠我,作为补偿的手段吗?”

    他抬头看他,笑容惨淡,“就因为区区的结合?”

    范阳洲语塞。

    “你是不是觉得自己结合了我,所以要对我负责?”

    范阳洲有千千万万个理由持续这段婚姻,没有一个是关于他。

    他不过是个面目模糊的婚姻对象,如今又要为着一时的肉体结合,继续做范阳洲姹紫嫣红岁月静好的花园里的一个咧着嘴假笑的稻草人。而范阳洲之于他,也不过同等意义。他们以为的幸福生活一枚小小的针就能刺破。他们已经用尽全力去和彼此相处,到头来还是感受不到爱,只有茫茫然一场空。

    范阳洲没有回心转意,而不过是打算继续葬送人生。

    叶矜怒极反笑,“结合算什么,我不在乎,你别替我做主。”

    范阳洲沉吟了一下,道:“我是真心的……”

    叶矜深吸一口气,“你放心,组织只是想要一个结合了的哨兵和向导,对于他们是不是婚姻关系存续并不在乎。事已至此也没办法了,你大可以去找杜小姐,和她组建家庭也没关系,她是个稳定的哨兵,比我安全系数高多了。”

    范阳洲就是这样一个人,以为自己是救世主,要拯救所有人,以为所有人都需要他的牺牲。

    范阳洲道:“我和云杉已经分手了。”

    “你以为我们之间的问题仅仅是一个杜云杉吗?”

    明明先提出分手的是范阳洲,到头来无法再伪装下去不堪忍受的人却是他。抱着微渺的希望的人才是走到死路的尽头最歇斯底里的人。

    结合不过是最后一根稻草,叶矜不在乎范阳洲怎么对他,就算他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少了一条腿,他都会原谅他。而他看清了范阳洲。范阳洲为了自己道德的纯洁,可以打碎了牙往肚子里咽,什么亏都吃得下。

    拿捏范阳洲很简单,只要范阳洲于心有愧。

    可是他何以悲惨到要以范阳洲的愧疚作为余生的氧气过活。范阳洲为什么要把他放在这么悲惨的位置上?

    他掏出自己的随身终端,熟练地进入了系统,按了几个键以后,他抬头看范阳洲,“离婚协议已经发到你的邮箱了。”

    “叶矜……”范阳洲想伸手拉他,被他啪地打掉了手。

    “范阳洲,你不要太自私。“

    范阳洲睁大眼睛看他。叶矜把那些话,像是摔碎的玻璃渣,带血捧到他的眼前,“你不要为了成全你自己牺牲我。”

    范阳洲为什么会对他那么温柔,原因不是他是他,而是范阳洲对谁都温柔,范阳洲谁都不想伤害。范阳洲牺牲小我成全大家,范阳洲良心有愧。

    叶矜把手里的戒指脱下来,那个银色的小圈戴久了,被他硬生生拔下来,留下一抹红痕。他把戒指递给范阳洲。那是范阳洲在他们协定结婚的时候买的,他那么细心周到,早早暗地里调查好了自己无名指的尺码,价格体面,款式合宜,完美无缺。然后戒指内部不着一字,如同他们莫衷一是的婚姻。

    范阳洲伸手去接,那银色的小金属圈落在他的掌心,还带着主人的体温。

    范阳洲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叶矜。他不是一贯的平和的样子,不拘谨,也不茫然。他带着满身的尖刺,披戴铠甲,眼神锐利。坚硬似寒冰,炽热如火炬。好似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原来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叶矜,我……”

    “你能不能别再犯圣母病!谁要你的成全!”叶矜打断他的话,捏紧拳头,撇过头去。

    范阳洲愣了一下,知道那柄达摩克里斯之剑已经落下来了,直插他的天灵盖,万物轰然作响。叶矜什么时候会发现,决裂的那一刻什么时候才会来,此刻他竟然觉得有一丝死期将至的坦然。

    “签字吧,范阳洲。”

    卫高朗听见走廊尽头一声巨响,走过去看,正碰见叶矜和他擦肩而过,“诶,阿矜。”

    叶矜充耳不闻,黑着脸头也不回地走了。

    叶矜在哨兵中算是难得的好脾气了,卫高朗扭头看了看他的背影,百思不得其解,转过来看范阳洲。范阳洲一脸失魂落魄,对着走廊发愣。

    “怎么了,小夫妻闹矛盾了?”卫高朗走过去拍了拍范阳洲的肩膀。

    范阳洲这才回过神来,垂头轻轻笑了笑,摇摇头。

    卫高朗也不好问太多,毕竟是人家的家事。他拳头放在嘴边咳了一声,说:“我正找你有事,边走边说。”

    范阳洲白着脸,道:“好。”

    他们一前一后往会议室走,范阳洲突然说:“叶矜和我,协议离婚了。”

    卫高朗猛地扭头看范阳洲,“怎么回事?”

    范阳洲扯了扯嘴角,道:“早晚的事。”他仰起头,走廊的银白色光线模糊了他的表情,他只是缓慢地眨眼,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范阳洲永远给人一种舒缓的举重若轻的感觉,虽然和他是向导有关系,可更多的,是因为范阳洲这个人的性格,就是宛如轻飘飘的一只鸟,你永远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有点不食人间烟火,挥挥翅膀就飞走了。可是这时候卫高朗突然觉得现在的他仿佛像是哪路的仙人被打落凡间,灰头土脸不堪重负。

    卫高朗不由得也叹了一口气,道:“改天有时间,请你打网球。”

    卫高朗安抚了好一阵游魂似的范阳洲,把石天成和沐川拎过去耳提面命一番,回到自己位于公会的宿舍。

    由于他都是单身状态,所以一直住在塔里的哨兵宿舍里面。原来是两人一间的,一年前和他同个宿舍的小董订婚了,从宿舍里搬了出去,宿舍从来都是房多人少的状态,他也乐得一个人清净。

    他关了门,脱了鞋把臭袜子和外套往椅背一扔,伸手拉开衣柜。

    撞上一双黑黢黢的宛如受惊的幼兽的眼。

    第26章 壳破

    温煦拉开门,叶矜背着一个双肩旅行包站在他们家门口,包上站着大白。温煦睁大眼睛,“你怎么来了?”

    “我想……”叶矜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背包的带子,他抬起头,“能不能在你家借宿几个晚上。”

    温煦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还是立刻答道:“当然,当然没问题啊,嗨,你说这些干啥?”他侧身把叶矜让进门。

    温煦父母就是一对结合哨兵向导,在服役结束后选择离开公会开创自己的事业,家境殷实。温煦是他们的独子,自然是百般宠爱,舍不得让这个宝贝疙瘩住在“拥挤简陋”的公会宿舍。温煦在找到向导成家之前,一直住在父母家里。

    叶矜站在客厅中央,左顾右盼,拘谨地问:“叔叔和阿姨呢?”

    温煦回答:“他们呀,在外边呢,晚上才回来,你坐,你先坐,喝水吗?“

    叶矜抱着包坐在沙发上,摇摇头,说:“不用了。”

    温煦捣鼓着给他倒了一杯白开水,转身打电话,”喂,妈,阿矜来我这儿住几天,啊,行,那我现在让他们送。”

    他转身坐在叶矜旁边,搭着他的肩膀,“怎么了,你们家下水道堵了?诶,怎么阳洲没来?”

    叶矜说:“我和他离婚了。”

    温煦大吃一惊,差点从沙发上跳起来,“什么,阳洲和你?离婚?”

    叶矜握着水杯,默默点头。

    “是不是他出轨了?”温煦抓着叶矜的肩膀,“阿矜,哥儿们告诉你,这种事儿可绝对不能忍,他范阳洲是不是又和那女哨兵眉来眼去勾勾搭搭的,我找他去。”

    叶矜说:“……没有,是我自己想离。”

    温煦语塞,半天默默问:“这……日子过得好好的为啥要离啊……”

    没等叶矜回答,门刷拉一下开了,温煦扭头道:”爸妈,回来了。“

    温家是女哨兵男向导,温夫人是职场女强人,时尚干练,妆容精致。她依旧保持着好身材,穿着套裙,看上去不过三四十岁,完全想象不出她有这么大一个儿子。温夫人脱了高跟鞋,立刻向叶矜张开了胳膊,“阿矜,诶哟,你多久没来了,阿姨可想你了。”叶矜刚从塔里毕业那会儿她还赏这两孩子一人一脸口红印,现在转眼叶矜都结婚好几年了。

    她抱了抱叶矜,扭头跟温煦说话:“宝贝儿,咱家冰箱里没菜了,我让你去饭店定菜,定了没有啊?”

    温煦连连点头,“定了定了,放心吧。”

    温先生跟在后面进了门,扶了扶眼镜,温文尔雅地笑道:“小叶来了啊。”

    叶矜笑笑,说:“阿姨好叔叔好。”

    温煦说:“那什么,阿矜要在我们家住几天。”

    温夫人一听,立刻张罗了起来,“安和,你去柜子里拿我们家的新被子出来,客房待会我去收拾收拾——阿矜啊,别客气,多住几天,你都好长时间没来找我们小煦玩儿了。”

    温煦这个人别看他外表大大咧咧,其实在人际交往上还是有点内向,换句话说,就是怂。这几年和他走得近的,也就叶矜这个同事了。

    “以前还经常来咱们家玩儿,结婚之后就忘了你叔叔和阿姨了。”温夫人嗔怪道。

    叶矜微笑,“阿姨,实在是工作忙……”

    温夫人和温先生晚上和友人有小聚,吃完饭陪他们说了一会儿话,又出去了。大白以前来过温家几次,特别喜欢他们家的全自动按摩浴缸,温煦讨好地放了一缸子水给它在那里泡着。

    叶矜正在客房整理行李,他其实没带多少东西,塞了几件换洗衣服就匆匆离开了家,深怕撞上回来的范阳洲。温煦敲敲门,进来了,在床边坐下,“你和阳洲是怎么回事啊?”

    叶矜说:“就……就是这样啊。”

    “怎么可能啥都没发生,就这么离了,你可别骗我,你们结婚这么长时间,别说是吵架了,我都没见过你们红过脸,怎么可能说离就离?”

    叶矜说:“你别问了,离都离了。“

    温煦见他不想说,悠悠第叹了一口气,胳膊枕在脑袋下,想起一件事,突然一转头,连忙说:“诶,你,你,不是,那个育成中心,不是……”

    叶矜点点头,道:“对。”

    温煦赶紧坐起来,“不是,这事儿,阳洲知道吗?”

    叶矜说:“不知道。”

    “你……!”温煦简直不知道说他什么好,“那你这是要闹哪样啊?”

    叶矜说:“孩子我自己养。”

    “这又不是什么家具摆设,一个活生生的孩子,阳洲早晚都要知道的啊,更何况,育成中心明明白白登记有孩子的血统,你,你难道要瞒他一辈子?”

    叶矜沉吟了一阵,道:“所以我递交了辞职。”

    温煦刷地站起来,“你要离开公会?!”

    叶矜点头,“我的服役期早过了,离开公会也是理所应当的事情,你那么惊讶干嘛。”

    温煦过去握住他的手,“你要去哪里?你还有哪里可去?叶矜,我告诉你,养小孩可不是养猫养狗,你和范阳洲已经离婚了,为什么还要……”

    叶矜笑笑,道:“那孩子不仅仅是范阳洲的孩子,也是我的孩子。就是因为我没什么地方可去,所以才想要那个孩子生下来,不可以吗?”

    他的眼睛亮得令人有一瞬间的心惊。温煦突然觉得这样的叶矜很陌生,又很熟悉。好像是原本他裹着一层又厚又重的壳,自己和他相处,只是隔着蛋壳敲敲,得到模糊暧昧的回声。这声音如今从裂开的缝隙中,渐渐清晰明亮了起来。

    温煦愣了一阵,才回过神来叹了一口气,道:“可是,诶,养孩子的事情我不懂,那你怎么办?”

    叶矜想了想,道:“我考虑过了,孩子在培育中心,我暂时还不会离开a市……我可能还要打扰你几天,等我租到房子就搬出去,先找个活儿,等孩子出生,用钱的地方多着呢。”

    “你说这些做什么,尽管打扰,我还想着你陪我玩儿呢,不然我一个人在家多无聊!”温煦道。

    叶矜说:“不过这些你得保密。”

    “成!”温煦用力地点头,“不过我有一个条件……”

    叶矜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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