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梯向上停在五楼,两人才一出门,就被翘首以盼的展致迎了个正着:“好样的,来的真快——快来,咱们去台长办公室说。”

    “还真是台长的主意……”

    想起那个脑洞无限的新台长,穆影帝就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低声感叹了一句。

    朝闻是五年前换的台长,叫李牧鱼,比穆景大两岁,两个人当初就因为这位李台长的奇思妙想没少交集。原本的新闻频道在他手里潜移默化地不断改版,被不少老新闻人视作离经叛道,偏偏收视率确实一路走高。这次要改版综艺,推出主持人当偶像的主意就是他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也不知道最后实践起来又会是个什么结果。

    三人进了办公室,李牧鱼正忙碌地接着电话,好声好气却不容置疑地强调着一定要按照自己的想法严格执行。见到穆亭澈进来,目光就亮了亮,挂断了手中的电话,主动走过去朝他伸出手:“欢迎——我虚长你几岁,叫你阿澈可以吗?”

    还是熟悉的开场白,穆影帝忽然就生出了几分隔世的恍惚来,握住那只伸过来的手,笑着点了点头:“当然可以,您找我来有什么事吗?”

    “有,几位先请坐——小封,你也坐,一会儿说不定还要请你帮我个大忙。”

    利落地让着几人坐在沙发上,李牧鱼扯过转椅坐在对面,双手交握目光灼灼:“朝闻承接了国家曲艺抢救保护和扶持工程,昆曲是里面最重要的一项。今天的小春晚,我们也有幸请到了王继芳先生来演唱《游园惊梦》选段——原本定的是单人独段,但我昨晚看了你们的mv,觉得很受触动。考虑了一天,还是决定试着邀请你来小年夜晚会,看看能不能和先生对唱一段。”

    穆亭澈对自己的水平心里有数,无视掉了展致灼热的目光,沉吟着轻轻点了点头:“我自然没有意见,只是不知道先生愿不愿接受。”

    虽然接触昆曲没多久,但曲艺的亮相和肢体协调大都异曲同工,他原本就最擅长这些,起范儿还是毫不含糊的。还一度叫临时培训他昆曲的老师震撼不已,误以为自己捡到了个昆曲的绝世天才。

    为了电影里的表演效果,《游园惊梦》他也没日没夜苦练了一阵子,能唱自然是能唱——但再怎么说他也只是个外行,王继芳先生是国宝级的昆曲艺术家,未必就会愿意和自己一起登台。

    “放心,这种联欢晚会上的演唱更多注重的还是表演效果——就像是不少京剧名家和歌星的对唱一样。起到的作用主要是宣传和推广,也没有正统的昆曲表演起来对水准和经验那种过于严格的要求。”

    早就猜到了他的顾虑,李牧鱼笑着摆了摆手,又促狭地朝他眨了眨眼睛:“再说了,先生那边的意见我当然是要先征求的。老人家看过了展先生送来的小样,感动得直抹眼泪,眼睛都哭红了。自己说了一定要你过来陪她唱这一段,还愿意亲自教你——你要是没有意见,我可就直接带你下去见她了。”

    “……”

    听他这样一说,穆亭澈反倒油然而生出了些事情不妙的隐忧。奈何已经把话说到了这个份上,也只能给自己做好了心理建设,依依不舍地告别了专业卖自己一百年展大编剧和忧心忡忡的小木头,被李牧鱼领着进了电梯。

    “怎么心神不宁的,是怕我把你买了吗?”

    李牧鱼按了楼层,看向身边的小家伙,轻笑着拍了拍他的肩:“放松点,先生是位很和蔼的老奶奶,又对你印象很好,不会对你太严厉的。”

    “事实上——我担心的就是这件事……”

    当初就攒下了不少爷爷奶奶粉,穆影帝比谁都清楚这些老人家会有多关心自己,他也很喜欢和老人们相处——但他这一次演的角色就是奔着虐心去的。老人家们一向都很容易把演的戏当真,说不准就又要对着他抹眼泪,甚至还要挨上一顿心疼的念叨,也算是种挺幸福的苦恼了。

    穆亭澈深吸口气平复了心情,跟着李牧鱼走到一间休息室外,轻敲了两下门,小心翼翼地探头朝里面望了望。

    “是小昆生吗?快来快来,上奶奶这儿来——”

    老人家原本靠在沙发上,一见到他就连连招手,拉着他在身旁坐下。满是皱纹的面庞上一片慈爱怜惜,轻轻抚了抚他的额顶:“乖娃儿,今天和奶奶一起唱戏——奶奶教给你唱,下面满场都会是给你叫好的人,好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说五千就五千!

    虽然明天能搞多少我也没底……(t▽t)

    第31章 登台

    虽然知道老人家大概是把自己当成了昆生, 但迎上那道满是心疼的慈祥目光, 穆亭澈的心里还是蓦地一软。浅笑着迎上了老人征询的神色, 温顺地点了点头。

    少年的目光清澈乖巧,叫老人双目又不由湿润了起来,将他轻轻揽进了怀里,怜惜地摩挲着他的后背:“乖娃儿——现在的日子可比那时候好多了, 现在咱们唱戏有人听,没人敢再欺侮咱们,还管咱们叫先生……”

    “现在的日子好。要是能有更多人愿意听昆曲, 就更好了。”

    替老人家抹去了脸上的水色, 怕再挑起对方的伤感来,穆亭澈有意叫笑容明亮了些。笑吟吟地拉着老人的手应了一句, 又诚恳地温声开口:“可我才刚学,唱的不好,怕搭不住先生的戏。”

    “不打紧——你身上有精气神在, 有神补形不难, 准保一学就会了。”

    说起昆曲,老人的目光就忽然带了鲜活的神采, 连那一头雪白的银发也忽然变得矍铄起来。拉着他从沙发上起身,念着拍子亮了相, 目光灵动神采飞扬,那双眼睛里竟忽然透出了几分小女儿的明亮娇憨来,活脱脱就是《游园惊梦》中杜丽娘的模样。

    这些老艺术家们都是已经将表演彻底浸透在了骨子里的。穆亭澈心中一动,正专心揣摩着老人家亮相时的精彩之处, 却见对方忽然身形一转换了神态。那一份女儿态悉数散尽,只剩下一派儒雅端方,甚至还透出了几分迂腐的酸儒气。

    “先生——您连柳梦梅也会演吗?”

    穆亭澈目光一亮,讶异地快步上前。老人却只是含笑收了架势,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会呀,咱们昆曲曾经是男女不同台的。女班就都是女子,要是不会唱男戏,那些个官生、巾生又要叫谁来演呢?来,跟着奶奶来做,咱们走一次试试看……”

    亲眼看见了国宝级艺术家的演示,心中诸多疑问和困惑都有了验证,果然比原本埋头苦学的效果强出了不少。黎老当初的魔鬼训练把他模仿学习的能力硬生生逼到了极致,才跟着老人家学了两遍,穆亭澈的表现就已叫老人眼中异彩涟涟,更加细致地手把手指导了起来。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一个多钟头,眼看着就到了彩排的时间,老人才意犹未尽地停下了详尽的教导,牵着这个新收的小徒弟出了休息室。

    现场还在忙碌的布置着,工作人员们忙着定点找位置,一老一小的节目没什么可操心的地方,反倒成了场上的闲人。

    穆亭澈四处搜寻了一圈那块小木头的踪影,却始终一无所获。正琢磨着李牧鱼把那块小木头藏到了哪里,就见老人揣着什么东西神神秘秘地走了过来。

    穆亭澈起了身,好奇地望过去,手里就忽然被塞了一支话筒:“小澈呀,你会唱歌吗?”

    “会倒是会……您想唱歌吗?”

    望着老人家煞有介事的神秘目光,穆亭澈眨了眨眼睛,也跟着一本正经地压低了声音。还配合地往四处警惕地看了看,才接过话筒揣进了怀里。

    “乖娃儿——奶奶跟你说,可千万别告诉别人。”

    难得有个能陪着自己的小家伙,老人眼中笑意愈浓,轻轻刮了下他的鼻子,拉了他的手走到一旁:“娃儿,你会唱什么流行歌不?奶奶每次上台都是唱戏,也想像那些歌星一样唱首歌。哪怕没有观众听,就是来凑个热闹呢,能过一次瘾也成啊……”

    望着老人家稍显赧然的神色,穆亭澈福至心灵地领会了老人的意思,笑着点点头,又大包大揽地拍了拍胸口。

    “现在是彩排间隙,原则上允许我们用各种办法试麦——我跟您一块儿唱首歌,他们要是问,您就说是我想开嗓,您陪我唱的。”

    “好好,就这么办,回头奶奶把你爷爷私藏的酒心巧克力偷出来给你吃。”

    老人连连点头,脸上就开出了一朵欣喜的花来。握了握话筒,深呼吸了两次才平复下心情,征询地望向身旁的小家伙:“娃儿,你都会唱什么歌——《花旦》会吗?”

    “会——您居然会这么新的歌吗?”

    绕来绕去到底还是脱不开这个圈子。已经准备好了陪老人家唱《绣红旗》的穆影帝险些一脚踩空,点了点头四下一望,忽然示意老人稍等片刻,跑到键盘边上低声商量了几句。

    键盘手现在也没什么正经事可做,听他说了来意,就回了个一切理解的目光。笑着拍了拍他的脑袋,随手在键盘上试了试音,一段熟悉的前奏就从音响里流淌出来。

    唱了一辈子的戏都没觉得有什么,这样好好站在原地唱歌,老人脸上居然显出了些由衷的紧张。本能地望向那个小家伙,就被穆亭澈含笑拉住了手掌,鼓励地轻握了两下。

    “每每入戏太深,一步一步颠倒众生。假假真真,付出岁月青春,那情意你可得到几分——”

    少年的声音干净温暖,为了配合女生的音域而稍降了调子,却也叫原本还稍显青涩的嗓音多了几分叹息般的质感,一开嗓就叫纷杂热闹的彩排现场安静了下来。

    被小家伙清亮自信的目光打动,老人的心情也平复下来,闭上眼睛体会片刻,从容地接上了他的尾音。

    “花花舞台多缤纷,走着走着岁月无痕。浮浮沉沉,爱恨回荡歌声,惹得你忘了现实的真……”

    没有平日里戏腔的柔美婉转,老人的声音已经满是岁月的痕迹。温柔沙哑,优雅地承接上少年清透得不带一丝杂质的嗓音,就猝不及防地碰撞出了极奇妙的火花。

    李牧鱼才和几个助理一起走进了现场,驻足凝神听了片刻,目光忽然一亮。匆匆转向前台的音响摄像,发现所有人都及时地把注意力投注了过去,才放心地松了口气,压低声音扯过身边的人。

    “录完之后给我看看,能征求到许可的话,今晚就用渠道发出去……”

    毕竟也是常年登台的老艺术家,老人没多久就找到了状态,台风也越发大气从容起来,在副歌部分本能地就带出了些戏腔。穆亭澈倒也学得极快,只第二段就跟上了她的节奏,两人一起将这首歌稳稳当当地以昆腔收尾,才忍不住一块儿笑出了声。

    “不行啦,不行啦——唱了一辈子的戏,都不会好好唱歌了。”

    老人笑着摇摇头,轻声叹息了一句,眉眼间却是一片满足。

    穆亭澈接过她的话筒关好,同上来接话筒的工作人员道了声谢,一本正经地摇了摇头:“那是您不知道。现在这样的戏歌可流行了,一般人还唱不出这种感觉来呢。”

    “真的?”

    听了他的话,老人的目光忽然一亮,欣喜地拉了这个小家伙的手,神色就忽然显出了些腼腆:“那是不是我也可以参加那些什么——叫什么,谁是歌者啊?他们说唱戏的不行,戏歌是不是就行了……”

    “您想参加《我是歌者》吗?”

    没想到国宝级昆曲艺术家还有一颗向往着歌唱的心。穆亭澈好奇地眨了眨眼睛,仔细回忆了一阵,还是没能分得清这几个节目到底都是谁家的,索性直接把锅抛给了李牧鱼:“等咱们演出结束,您不如问问李台长,反正都是电视台,他应该也会比咱们知道的多。”

    “有理,等结束了我就去问问他。”

    老人认真点了点头,又忍不住笑着地把这个精灵古怪的小家伙拢进怀里,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乖娃儿,奶奶喜欢你——不如也叫我声奶奶吧。将来不唱昆曲也没关系,有时间上家里去玩,你爷爷也一定会喜欢你的。”

    迎上老人家不掺假的慈爱目光,穆亭澈的眼中也浸染过柔和的暖色,认真地点了点头,笑着抱了抱这位可爱的老人家。

    “好,等我高考完,一定去找您玩儿——回头兴许还能陪您组个组合,把爷爷也拉上,咱们一起去参加比赛大杀四方……”

    除夕只能统一转播春晚,所以各台自录的联欢晚会通常都会在小年夜直播。

    朝闻台承接的宣传工作太多,自由发挥的部分极为有限,小春晚收视率向来不高。但工作人员还是显得极端负责,认真地陪着嘉宾主持们彩排了几次流程,掐准了时间拉开序幕,坐在候场区的穆亭澈甚至都能听到身旁现场导演急促的心跳声。

    被这样的氛围所隐隐感染,穆亭澈深吸口气,目光晶亮地望着不逊于天娱的灯光舞美,不着痕迹地挑了挑嘴角。

    朝闻是上级直属频道,不缺资金,不缺渠道,是个苍老的庞然大物,只等着被注入新鲜的血液——那块小木头在这里一样会有广阔的天地,他从没有像现在这样,期待着璞玉被雕琢打磨成型的那一天。

    《游园惊梦》表演得很顺利。优雅从容的老人和风华正茂少年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和刚才的歌声不同,老人家此时的昆腔柔美婉转,也叫穆亭澈心中暗暗生出了由衷的敬佩。原本就已经足够认真的态度也被带得更起了些范儿,身形定准回身亮相,灯光渐暗,场下就传来了如潮的欢呼和掌声。

    站在黑暗里,穆亭澈的胸口稍显急促地起伏着,被老人轻轻牵住了手,缓步走到台前。

    听着场下的喝彩声,他终于长舒了口气,迎上老人关切的慈祥目光,浅浅地勾起了唇角。

    *

    老人对唱歌显然还有着不轻的执念。直到整场联欢晚会的正式直播都已经顺利完成,还在心心念念着能不能参加《我是歌者》的比赛,拉着李牧鱼认真地询问个不停。

    被李台长充满了谴责的正义目光凝视了片刻,穆影帝就心虚地摸了摸鼻子,不讲义气地动了开溜的念头。

    借着明天还要进组的理由和老人家告了辞,又认真保证了有时间一定去老人家里做客。穆亭澈终于顺利地突围成功,把跟老人家解释朝闻台没有选秀节目解释得快哭出来的李台长无情地留在了办公室里。

    也不知道那块小木头到底跑到了哪里,一直到这时候也没见人影。才闲下来的穆老师刚掏出手机准备打个电话,正赶上封林晚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把手里的奶茶和小蛋糕塞给他:“刚刚被拉去帮忙,这是组长给的福利——你们这边也结束了吗?”

    “结束了,可惜来不及看重播了,也不知道我唱的怎么样。”

    穆亭澈笑着点了点头,看着面前这块虽然疲惫却依然神采奕奕的小木头,拧开奶茶痛快地灌了好几口:“我猜你这边也有好消息,是不是七天乐的主持给你了?”

    “你怎么知道——是李台和你说的吗?”

    还准备保留点儿神秘感叫小师弟猜一猜,却没想到被他直接点出了真相。封林晚吓了一跳,好奇地追问了一句,穆影帝却只是不紧不慢地咬了一口蛋糕,笑眯眯地拍了拍他的肩。

    “封师哥,你现在可是朝闻唯一有正式综艺节目主持经验的主持人。老牌主持人的控场已经不太适合现在综艺的节奏,朝闻要改版,节目形式会越来越多,你就等着忙得起飞吧。”

    忽然想起了两人之前在车里的对话,封林晚这才隐约明白了对方当初的用意,讶异地望了他片刻,才垂了目光无奈一笑:“小师弟,我不知道这么说会不会叫你不高兴——有时候我真觉得,你简直和老师一模一样……”

    当然不会,反而会高兴得要哭了。

    日夜盼着掉马的穆老师感动地喝了口奶茶,毫不犹豫地把小红花戴在了自己胸前:“当然像了,这些本来就都是我哥当初跟我说的。他说你们老师管你管得死紧,他一个外人只能看着干着急。实在逼急了,不如哪天就跑去找你们老爷子打一架,早晚都要找机会把你这块小木头拖出火坑才行。”

    这还真是他的心里话——他早就看出这块小木头在天娱干得不顺心,只是李老爷子脾气倔,一定要这个入室弟子在天娱干满三年。要不是他一个选修课老师实在不好插手,换了黎老这一边,他早就冲过去讲道理摆事实地抢人了。

    李老师的心思他倒也理解,新闻行业几乎出不来偶像,干一辈子也只是资深主播。无论从锻炼个人能力还是造星的力度来看,天娱都是更适合个人发展的平台。更何况如今新闻式微娱乐当道,就像当初的京剧和昆曲一样,做长辈的的自然都希望孩子能更出息也更顺遂些。

    可有人是天生注定该唱昆曲的。老人家早晚会想明白这件事,他却实在做不到就看着这块小木头一直这么委屈下去。

    才从那时的心境里回过神,就发现眼前这块小木头又安静了下来,隐隐的黯然忧郁也回到了那双眼睛里头。

    穆亭澈头痛地揉了揉额角,那一份莫名的冲动就又不依不饶地冒了出来。催着他握住了对方的手腕,不管不顾地迎上那双眼睛:“小木头……对不起,我有事骗了你。那些话其实是我自己说的——”

    “好了,我知道你是怕我伤心。你那时候还很小,又怎么会知道这些事情?”

    迎上他的目光,封林晚艰难地扯了扯嘴角,轻轻揉了揉他的头发:“这些话一听就是老师说的,他一直都想着我,也一直都护着我……就像他护着你一样。所以我也一定会代替他好好照顾你,把你当成我的亲弟弟——而对我来说,其实也恰恰是从你身上在汲取着走下去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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