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风却是一言不发,连看也不向贺汀州看上一眼。

    火光闪烁不定。

    贺汀州索性将火把扔了,双手在身后轻轻一握,笑道:“楚堂主何必多此一举?这两个人,一个是我的爱宠,另一个不过是萍水相逢的陌路人,你以为我会选谁?”

    “宫主是要选他么?”楚惜的剑往上一勒,便在沈意颈子上印出了一道血痕,“你不再考虑一下?”

    “毋须考虑。”贺汀州一心一意地望着沈意,朝他伸出手道,“沈意,过来。”

    楚惜面色一变,手中的剑反而勒得更紧,这时却听“嗤”的一声,石室里那盏长明灯忽然灭了。

    楚惜愕然叫了声:“你……!”

    随后就变成了打斗声。

    黑暗中许风不知被谁推了一把,猛地往前扑去,正撞进一个人怀里。那人的手颤了颤,伸过来揽住了许风的腰。他虽然没有出声,但只听那微微急促的呼吸声,许风也知道他是谁了。

    贺汀州揽着许风退了几步,手指摸上一旁的石壁,也不知他碰了哪处机关,两人脚下的地面突然动了。许风脚下一空,同贺汀州一道跌落下去。

    下坠之时,许风心头突突直跳,只觉扣在腰上的那只手一直紧紧地搂着他。

    只过了片刻功夫,他俩就双双落进了一处水潭里。

    许风毫无防备,一下呛了好几口水,好在那潭水不深,挣扎几下也就浮出水面了。贺汀州摸索着寻到水潭边缘,手掌一撑就翻了上去,又回过身来拉了许风一把。

    两人的衣衫都被水打湿了,所幸许风怀里的火折子还能用,他将火点燃了一照,见这是一处天然的溶洞,四周怪石嶙峋,不断有冰凉的水珠滴落下来。不远处倒是有一条小路,曲曲折折的不知通往何处。

    贺汀州也瞧见了那条小路,指着那处道:“沿着这条路一直朝前走,遇到岔路往左拐,约摸一炷香功夫,就能到我们当初寻到那柄宝剑的地方了。接下来该怎么出去——应当不用我教你了吧?”

    当日他们跌落山崖后,曾误入极乐宫的藏宝洞,不过取到宝剑后就原路折返了,许风就是在那时遇到的周大哥,当然对这条路印象深刻。

    他手中的火折子慢慢下移,微弱的火光落在贺汀州脸上,却见那人的脸色白得吓人。

    许风知他是比拼内力时受了伤,忍不住问:“你、你还好吧?”

    贺汀州靠在石壁上,闭着眼睛调息片刻,道:“有劳许少侠挂心了,一时半会儿还死不了。”

    过了一会儿,又道:“楚惜不知会不会追上来,你还是快走吧。”

    许风站着没动,问:“那你呢?”

    “此处的事还未了结,我身为极乐宫的宫主,自然不能一走了之。”

    “林庄主的武功深不可测,林昱和楚惜亦非等闲之辈,你一个人怎么对付他们?”

    贺汀州终于睁开眼睛,扫了许风一眼,道:“这是我极乐宫的事,与旁人无关。”

    “不错,极乐宫的事当然与我无关。不过我是跟慕容公子一起来的,我如今是走是留,也不用阁下操心。”

    贺汀州便不再看他,漠然道:“那也随你。”

    许风虽然赌气说了这番话,但自己也不知道留下来能顶什么用。多少江湖豪杰都折在了林庄主手上,难道他一个无名小卒就能扭转乾坤?只是要他独自逃命,那是万不可能的。

    他想了想,干脆将火折子熄了,瞧不见贺汀州的脸,也就没这么心浮气躁。他沉下心来,试着运转体内的真气,结果那千日醉的毒果然厉害,只是一用内劲,就觉胸口传来一阵剧痛。

    许风额上冷汗直冒,听见贺汀州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你身上的毒还未解,别再妄动真气了。”

    许风呼出一口气,果真不敢再试了。黑暗中他的耳力更胜平常,隐约听见头顶上传来一些声响。

    “什么声音?”

    “看来有人找到下来的机关了。”贺汀州边说边站起身来,在许风肩头抓了一把,道,“走了。”

    许风手忙脚乱的跟上去,重新点亮了火折子。

    这溶洞里别无出口,只剩下那条曲折的小路了。那小路仿佛是天然形成的,很是崎岖不平,两人走了一段后,贺汀州停下脚步,贴在山壁上听了听动静。而后他脸色微沉,低声道:“来人内力精纯,应当是楚惜没错了。”

    许风问:“那沈意呢?”

    “只有楚惜一个人。”

    许风心下一沉,料想楚惜若是动了杀机,沈意必是凶多吉少了。不过他现在自顾不暇,也没功夫去担心别人,只是脚步又加快了几分。

    走了没多久,就到了贺汀州说的岔道口。看着一左一右的两条路,两人很有默契的停了下来。

    许风抢先问:“右边那条路通向哪里?”

    贺汀州道:“是一条死路。”

    许风点点头,一声不吭,直接就朝右边走去。

    贺汀州一把捉住了他的手腕。

    “你做什么?”

    “你我二人如今都不是楚惜的对手,若是被他追上,那就必死无疑了。”

    “所以呢?你打算自己去送死?”

    “谁说的?或许我运气比你好,楚惜未必会走这条路。”

    “嗯,”贺汀州颔首道,“前提是你不去故意引开他。”

    许风给他说破了心思,便道:“不然怎么办?难道一块儿等死?不对,兴许楚惜舍不得杀你,要先采补一番后才会动手。”

    贺汀州倒没动气,只是轻叹一声,道:“你要去引开他,也不是不行。”

    许风怔了一下。

    贺汀州仍旧捉着他的手,慢慢凑到他耳边来,低声说了几句话。

    许风听后只是皱眉:“这法子……未免太过冒险了……”

    “嗯,许少侠确实要冒极大的风险。”

    许风脱口道:“我说的不是我自己。”

    “那便是说我了?”两人独处了这么久,贺汀州到这时才轻轻笑一下,说,“放心,我自有分寸。”

    说完后,总算松开了许风的手,往右边那条路走去。

    许风知道情势紧迫,容不得片刻耽误,便也按计划原路折返,走到一半时,听见贺汀州叫了一声:“许少侠。”

    许风脚步一顿。

    贺汀州只说了两个字:“小心。”

    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叫许风心间一热,他闷头闷脑的“嗯”了一声,继续往前走去。这条小路本就不长,许风走了没多久,就瞥见了隐隐的火光,心知是跟楚惜撞上了。

    楚惜行事谨慎,因怕此处会有机关暗器,所以走得不是太急。

    许风收敛气息,伏在暗处等了一阵,待楚惜走到近处,才扔了一枚石子出去。

    “谁?”楚惜立刻循声追了上来,叫道,“宫主?”

    许风转身就跑。不过他毕竟中了毒,一身轻功使不出来,快到那岔道口时,终于给楚惜追上了。

    楚惜一掌抓向他的肩头。

    许风矮身闪避,却还是被抓了个正着。

    楚惜拿火把一照,“啧”了一声,道:“原来是你。”

    显然没把许风放在眼里,只是问:“宫主呢?”

    “你是说贺汀州?”许风眨了眨眼睛,道,“他不就在你身后么?”

    楚惜分了下神。

    许风肩膀一缩,立刻飞身而退。

    但楚惜的速度可比他快得多了,只听得呼呼声响,掌风已到了耳边。许风避无可避,被楚惜一掌拍中后背,和身滚到了地上。他也不管自己有没有受伤,只冲着右边那条岔路喊:“快走!”

    楚惜深怕贺汀州逃了,抬脚往许风腰上一踢,也不去理会他的死活,快步往右边走去。这一条岔道果然是死路,只走了几步就到头了,尽头处又是一处溶洞。此时洞里燃着一蓬篝火,火光明明灭灭,倒是将里头的情形照得一清二楚。贺汀州半阖着眸子,面无血色地靠坐在石壁旁,显是重伤未愈的样子。

    楚惜的脚步缓了缓,先留神看了下四周有无机关陷阱,才走上前道:“宫主。”

    贺汀州并不抬眼看他,只应了声:“你来了。”

    “宫主突然不见了踪影,可真叫我吓了一跳,好在宫主平安无事。宫主还是快跟我回去罢,姑父他们还在等着你开启藏宝洞呢。”

    贺汀州终于睁开眼睛看向楚惜,目光中隐隐透着风雷之色,道:“若我不肯呢?”

    楚惜面色一变,随后却大笑起来。“宫主不是想试我的武功吗?我瞧此处正好合适。不过刀剑无眼,若不小心误伤了宫主,我可是会心疼的。”

    他嘴上虽这么说着,手中的剑却已出鞘,剑尖指住了贺汀州的咽喉。

    贺汀州不闪不避,瞧着那寒芒凛凛的剑刃道:“我如今内力全失,你自是胜之不武了。我只奇怪一事,你勾结林啸、背叛极乐宫,究竟是为了宫主之位,还是为了……”

    他语气一顿,忽地笑了一下。

    剑光之下,只映得他容色无双,低语道:“还是为了宫主夫人的位子?”

    楚惜脸上忽红忽白,一时说不出话来。

    贺汀州伸指捏住了剑尖。他手上毫无力道,但是轻轻一推,剑身就歪到了一边。

    楚惜几乎握不牢这柄剑,过了一会儿方道:“宫主早已知我心意,又何必来问我为什么?我对宫主一心一意,心中就只有你一个人,可是宫主你呢?先有林昱,后又有那个沈意,就算派人出去办事,宫主也是更为倚重柳月。在宫主眼里,从来也看不见我。”

    他说到这里,眼中露出一抹狠色,道:“我得不到的人,当然只好毁掉了。”

    贺汀州听得笑起来,说:“我待你如何,难道你还不知?林昱出身正道,我根本不可能对他放心,至于沈意……他本是玲珑阁的人,玲珑阁的阁主将人了送了给我,我总要卖他一些面子。”

    “是吗?”楚惜眼波流转,也不知信还是不信,说,“那外头那个姓许的小子呢?”

    “他?”贺汀州瞥见溶洞外的一片衣角,却还是道,“不过是个无关紧要的人,你提他做什么?”

    “宫主应当最了解我的性情,你越是护着某个人,我就是越是要杀了他。可方才我让你在那两个人里选一个时,你却毫不犹豫地选了沈意,哼,你真正想救的人是谁,以为我瞧不出来么?”

    “我只是怕沈意死了,不好向他家主人交待而已,哪里想过这么多?”

    “即便我现在出去杀了那姓许的,宫主也不会心疼了?”

    贺汀州望着他道:“我的心……不是一直在你身上么?你被慕容慎抓住时,我是如何救你的?可曾吝惜性命?我身在宫主之位,总难免有逢场作戏的时候,但是在我心里,你自是与旁人不同的。我还记得头一回见你,你也是穿了一身红衣,脚踝上挂了条金链子,我当时说了句‘这金链配上美人足倒是好看’,义父就将你留了下来。”

    他声音渐渐低下来,带了些沙哑意味,道:“楚惜,让我摸一摸,你脚上的金链子还在不在?”

    说着,伸手捉住楚惜手里的那柄剑,就往自己身边一扯。

    楚惜这样好的功夫,竟也站立不住,被他扯进了怀里。

    “宫主……”

    楚惜刚叫了一声,就被贺汀州的唇堵住了声音。

    满室旖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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