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六忽地想起一事,道:“阿花,你们那边没有不准女子随便出门?”

    “官老爷闲着没事,净扯些没的有的。我们乡下人家女子也得做活,谁出门还遮个脸?如果说女子素面出不得门,那些深山里好几个男人一个老婆也没见他们去管管。就是我们住的京中大杂院也没见个女子出门带帷帽的。”阿花借着钱,心中大石落定,说话也随意些。

    六六有些疑虑,“我听说京中凡是女子皆不轻易出门,那怕穷人家的闺女也是如此。”

    阿花啧了一声,“真正穷人家的闺女连饭都吃不上还讲究这?多半直接把闺女发卖了。”

    六六默然,刑不上大夫礼不下庶人如是也。

    看来杨阁老也并不是想要世间所有女子都遵循他的标准,或许那群女子在他眼中并不算是女子,只是一些货物罢了。

    阿花见六六突然没了精神只道她有些疲倦,又见天色也不早了。阿花起身告辞,六六也不虚留,得知晚上有地歇息。命珍珠拿了银子来,六六道:“三十两刚刚够你买荒地,没有富余怎成?我这里给你准备了一百两,你看着过日子吧。”

    阿花忙摇头,“不成不成,三十两足够了,再把今年的果子卖一卖也有几两银子。”

    六六拉过阿花的手,道:“万一有个变故呢?家中有银心中不慌,你家小娃可没别家的白胖?”

    阿花看看炕上的闺女,再三谢过,含着泪接了。

    六六摆手,又指着两个小银镯子和长命百岁银项圈,道:“这是送给你家姑娘的,你可不能辞了。”

    阿花抖动嘴唇不知说甚好,她抱着小闺女来不就是让六六看着她可怜,给些钱财给见面礼。此刻,她有些羞愧,为自己的那点小计量。

    走前,她深深地福了福,她今生都没啥能报答六小姐,只能在佛前求菩萨保佑六小姐万事顺遂。

    六六指了碧玺送她出门。

    这次不从后门出,碧玺带着她往侧门走去。阿花见跟来路不同,支吾,“姑娘能送我去后门不?孩子爹在那边巷口等着。”

    碧玺道:“如此也好。”

    到了后门,阿花提来的篮子正放在地上。碧玺使个婆子把胡山叫来,她对阿花道:“这篮子里是回礼,里面是些吃食和几块细棉布,你带回家用。还有些奶糕子,回家用热水冲了给你闺女用,不比人奶差。”

    “诶,诶。”阿花一面点头一面谢过。等胡山到后,一个婆子帮阿花提着篮子交给胡山。胡山和阿花又再三谢过,方提着篮子离去。

    出了巷口,避着人,阿花飞快地从怀里掏出那包肉递给胡山,“快吃吧。”

    胡山咧嘴笑,“我不饿。”

    阿花狠狠瞪了他一眼,“这都大下晌,能不饿?快吃吧,你有个好歹,我们娘俩靠谁去?”

    胡山才拿了根鸡腿啃起来。阿花又道:“吃饱些,别省着。”

    胡山犹豫,“要不给牛叔他们家留些?”

    提起牛叔一家,阿花就来火。她执意要带娃娃上京,不比他夫妻俩人随便找处桥洞就睡。投奔拐了无数个弯的亲戚牛叔,阿花想着头次上门,又吃又住,狠心扯了块布割了条肉,又挑了一箩筐的果子准备换些钱买些米给闺女熬米汤。那知到了牛叔住的大杂院,人家嫌礼不够厚,直接把一箩筐的果子当礼物收了。阿花想着要打扰人家,就忍了,万没想人家连一饭都没请他们吃。他们出门,牛婶就做饭,待一回去,牛婶埋怨他们回来晚了没得饭吃。阿花心知人家是不愿意给饭吃了,和胡山两人在外面随便吃个黑面馒头,就苦了她闺女,连顿米汤都没吃上。

    听了胡山的话,阿花大发脾气,“给留个屁,去把箩筐挑出来,我们马上回家。”

    “不好吧?”胡山摸着脑袋道。

    “有啥不好?我们送的礼也够我们娶大通铺住好几晚的,还不用听闲话看人脸色。”阿花冷冷道,“不过住三晚就这样,再住下去,人家不大扫帚赶人。”

    胡山在阿花的如锥的目光中,急冲冲地挑了箩筐出来。阿花站在门口对殷殷勤勤的牛叔道:“他叔啊,可禁不起你留,再留下去,我们都得饿死。打扰了你们几日,先前送的布和肉入不了你们的眼,我们又穷,没物相赠,你就吃回亏吧,白给我们住了几日。”

    阿花出了口恶气扬长而去。

    且说六六焉头巴脑的,总觉得不对,但又说不出那里不对劲。回屋子眯了会眼,迷迷糊糊中,她好似看到几百个女童挤挤挨挨在一起,而阿花的小闺女也赫然在列。

    第142章

    六六待要定睛仔细瞧去, 眼前却是一片黑雾,黑雾渐渐靠近,逐渐吞没六六。黑雾中六六看到一座华丽的宫殿, 其间无数女子或立或卧或站或坐,像是一个个雕塑,栩栩如生, 面上的欢愉神情几乎溢了出来。六六好奇地伸出手指去戳了戳,然六六的手指刚戳上去。活人似的雕塑立时化做一团黑雾, 和外面的黑雾纠缠在一起。好似某项开关触动,其余的雕塑个个皆化成一团团黑雾纠缠在一起, 合在外面的黑雾以扑天盖地的姿势扑了过来。

    “小姐,小姐,醒醒,快醒醒。”耳边传来珍珠的声音, 又急又赶,像急雨在拍打窗棂。

    六六睁开眼, 有刹那间的呆滞。

    “快,把灯都点上,把那盏牡丹灯也点上。”

    倾刻, 屋内亮如白昼。半人高的牡丹琉璃灯立在屋当中, 耀眼的烛火驱散了黑暗, 也驱走了黑雾。

    六六闭了一下眼,又睁开道:“什么时候了?”

    “戌初了。”珍珠道,“小姐先喝碗杏仁茶安安神。”

    珍珠只字不提六六刚才是不是做恶梦了, 就想着让她自个儿赶紧忘了,怕她们一提,六六反倒记起梦中恶景来。

    甜甜的杏仁茶入喉,一股热流通往四肢百骸,舒服极了。六六接连吃了两碗,珍珠忙道:“太太刚派人来请小姐过去用膳。”

    两碗杏仁茶下肚,六六精神大震,嘟着嘴道:“珍珠,你这样说,好似你家小姐是个馋猫。”

    几个丫头皆抿嘴儿笑,又侍候着六六换衣,因晚上是陈家多年来的团圆饭。六六上着石榴红金绣团花排扣长袄,下着湘妃色撒花裙,头上一对点翠孔雀钗。珊瑚掀开穿衣镜袱,六六瞧瞧,点点头。几个丫头拥着六六去了福寿院。

    外面一片漆黑,好似那层层黑雾,六六的脚一顿。随之,六六的昂首挺直背,心道,“我是福星,没有我怕的,只有怕我的。”

    热热闹闹的团圆饭后,家中男子几乎都有些醉意。六六也跟着喝了些葡萄酒,不想此酒后劲大,六六回到院子直接扑在了床上,一觉睡到天明。

    六六醒来脑袋中又想起昨儿的梦,不知是早上阳气足还是别的。这会儿,六六心中丁点害怕也无,还敢把那梦回想了想。六六忽地坐了起来,那华丽的院子分明就是皇宫中。六六坐不住了,穿好衣服匆匆吃了几口饭,就往外书房去。因这宅子大,陈家几个爷们在前院都有外书房。

    六六到时,陈茂闵正跟陈书潇说着事。

    见到六六,陈茂闵望望窗外的天,打趣道:“你不常说早起的虫子被鸟吃吗?今天你要成被吃的虫子了。”

    六六板着脸道:“爹,人家有重要的事跟你说呢。”

    陈茂闵讶异,回京十来日,除了昨日,六六都没出过门,有甚重要的事,估摸是想出门玩耍。

    陈茂闵笑笑,宠溺的眼神看着六六,“说吧。”

    六六噼里啪啦把梦境一说。陈书潇道:“不过梦呗,不要怕。哥哥那里有辟邪的佛珠,等会让人拿给你。”

    陈茂闵沉声问:“确定是皇宫?”

    “嗯。”

    陈茂闵神色有些复杂,武安侯世子私下找个他好几次,让他带六六去见他。但陈茂闵问他见六六有什么事,徐家英却说不出原委,只是一直念叨六六是福星。如此,陈茂闵一直置之不理。

    陈茂闵是想等他把京中情形摸清后,带六六去太子府外,看看太子有生气没,再做打算。他一直不信太子不孝,就算太子心中有怨气,却不可能公然不孝君父。他一直以为这是阴谋,一个想要圈禁太子的阴谋。他多方努力,花了不少银子,打探的结果跟明面上的一样,太子忤逆皇上,只是更为详细些。想到这里,陈茂闵心中颇有些怀疑太子是真的适合当皇上吗?那么沉不住起,一个凤仪宫的匾牌就引得他举止失措,当着宫人内侍的面顶撞皇上。而更为糟糕皇上已被说动允秦 王着只能太子才能用的杏黄色,对此,以杨阁老为首的内阁竟然保持沉默。如此有利形势下,秦 王竟然一反常态,温文尔雅,礼贤下士,人皆称其有储君之风。

    陈茂闵思虑再三,命小厮守好门,他低声把当前的情势述说了一遍。

    陈书潇看着六六道:“爹爹,妹妹不用知道这些事吧,让她回房去。”

    六六大眼仁一翻,背对着陈书潇。

    陈茂闵道:“你妹妹早就知道这些事了。”

    陈书潇不赞同,“爹,你怎么能让妹妹参与这种事呢,妹妹就应该开心过日子就好,有我这个当哥的呢。”

    陈茂闵拍了儿子一巴掌,“你是不是在嘲笑你老子护不住女儿?”

    六六转过身来,“爹,别理哥,他读书读傻了。世上比男子能干的女子多了,古有妇好,今有文德皇后。”

    陈书潇无奈道:“六六,你只管过日子,别的有爹和哥呢。”

    陈茂闵犹豫着要不要告诉陈书潇六六的异能。

    眼下也不是训妹的时候,陈书潇转而道:“当年秦 王因小事派人剌杀妹妹,想来为人必是心胸狭窄之辈,观诸皇子,论文韬武略及品性当属太子最堪为君。只是眼下太子势弱,秦 王正盛,倘若秦 王入住东宫,太子危也。”

    六六道:“太子危不危,我明儿去看一眼就知晓了。”

    到这时,陈茂闵也不瞒着,把六六的异能告知了陈书潇,又再三叮嘱他绝不外传。

    陈书潇才恍然大悟,一双眼又喜又担忧地看着六六。

    “哥,别怕,只要让太子当了皇上,我这点本事就不怕人知了。”六六补充一句,“太子大概也知道我有这异能吧,在晋中的时候派人给我送了好些上古书籍。”

    闻言,陈书潇放下心来,又仔细地问了一遍六六的梦,方道:“这皇宫中的事,要问武安侯世子。”

    “这不难,明儿见上一见。”陈茂闵惋惜,“只是太子府如今不好进,连太子府方圆三里都不好进。”

    陈书潇皱起了眉头,“看来秦 王是铁了心,只待他一入住东宫,太子立即暴毙。“

    “此事只能从长计议。”陈茂闵叹道。

    六六心中却惦记着梦中的女童,道:“爹爹,没有听说女童的事吗?我梦见好几百个女童。”

    “女童?”

    陈书潇道:“上个月皇上下旨全国采选六至十二岁的女童进宫,说是给吴王及各位王爷家中的郡主小王爷挑玩伴和侍候的人。”

    “人还没采选上来,我先梦见了,有些奇怪呢。”六六摸摸下巴,她向来好睡,雷都打不醒。长这么大,做梦的次数一个巴掌数得出来,昨儿不过略歇歇就做了这么个梦。

    “听说昨天见了人家的奶娃娃,怕是日有所思,夜也有梦。”陈书潇道。

    算是这么个理,要不梦中怎么会有这个奶娃娃呢,六六接受了这个理由。

    陈茂闵突地道:“我们也可以找远哥儿打听些消息。”

    好主意,陈书潇和六六的眼睛赫然亮了。

    被惦记着的杨文远此时正在杨阁老的书房里,肃着张脸,“太子之事,祖父有落井下石吧,不,应该是祖父主导的吧。”最后一句,杨文远肯定道。

    简单的双福灯笼,灯罩由薄薄的白玉片打磨的透亮,内里的烛光照得屋子中间如白昼般亮堂,杨文远的脸在灯下显得额外俊俏,一双剑眉把如女子般的美貌添了些英武,那怕是板着张脸,却有种别样的冷清俊美。

    即便杨阁老再不待见这个逆孙也不得不叹一声好相貌。

    杨阁老坐在案桌后面,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闻言,嗤了一声,“又如何?”

    杨文远朗声道:“请祖父乞骸骨。”

    “哦?”杨阁老意犹未明的声音。

    杨文远整整衣冠,对着杨阁老长揖到地,“请恕孙儿放肆。皇上行事荒唐,秦 王着杏黄蟒袍违制,此二件事,祖父作为百官之首辅应劝诫或弹劾。然祖父却无所作为,请问祖父如何能当百官之首,行百官之令?”

    杨阁老仰头哈哈大笑,“不想我杨某还有如此迂腐的子孙!”

    笑毕,杨阁老冷冷地看着杨文远,语气森然,“早在三十年前,我就该是首辅,而不是屈居于人下十余载。文德又如何?要不是她死得早,说不定她如今就是冷宫中的一人。可惜文韬武略的太子殿下,谁让他有那样的一位母亲,一个独揽权柄的女人。我天天在皇上耳边念,文德挑中他就是看中他好拿捏,可以满足她的权欲,妄图效仿武则天。再好的感情,怎么经得起我日日的念叨,何况再窝囊的男人只要登上那位置,他就会守住他的权柄,不允别人觊觎。在我一点点的渗透下,皇上心中对大权在握的文德有些微词,那怕她死后,皇上想起她先想的是她是爱他这个人还是爱他手中的权利。日子过得越久,这剌就扎得越深,扎得人生疼。”

    “看如今这天下,我治理的多好!比文德好上十倍不至!”

    作者有话要说:  太晚了,明天继续

    第143章

    翌日, 陈茂闵带着陈书潇和着男装的六六去了国子监附近的书铺。陈茂闵三人进了铺子,伙计迎上来,“爷来了, 爷上回让留意的书,可巧昨儿得了。

    “带我去看看。”陈茂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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