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不……送到……”

    声音渐渐低下去。

    陶安之猛地捂住耳朵,细小的双肩颤抖。只觉得房间越来越热,领口越来越紧,闷得让人发慌,想要大声尖叫。

    她没有叫出来,而是门铃响了起来。

    接着她听到一个柔润清澈的声音:“臻臻,我打电话你没有接,院里拿到出国名额的学生要填的这些文件送到宿舍来了……”

    “……谢谢你,言蹊。”

    她们开始轻声聊一些东西,陶臻臻离开学校几天,怕漏掉一些重要的通知。

    陶安之被这个声音所吸引,她走过去,偷偷扒开一条门缝。是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了件白色的衬衫,水蓝色的牛仔裤,平底鞋。

    背对着她,正在跟陶臻臻说话,依稀是“hu zhao ”“qian zheng ”之类她不懂的字眼。

    她的嗓音很好听。像去年夏日,外公带她去山里的溪谷钓鱼,清澈的泉水汨汨流经岩石,发出的泠音。

    旁边的陈慕齐不耐烦地打断她们:“喂,先别忙,说清楚孩子到底要怎么办?你别想这样一走了之。”

    陶臻臻身形一顿,转过来怼他:“当年一走了之的可不是我……”

    这两人年轻气盛,还未做好为人父母的准备,又相看两厌,把孩子当作刺伤对方的利器,一点情面都不留。

    陈慕齐尴尬道:“你能不能要点脸?请你同学走了再说?”

    “我有什么见不得了呢,整个大学都知道我遇到负心汉,未婚生女,休学一年……要不是我去年就可以毕业了……”

    陈慕齐被她这不阴不阳的语调彻底激怒,说了一句最能刺伤女人的话:“我又没逼你和我上床!……”

    这一刺见血见肉,陶臻臻嘴唇一下子就白了,抖索半天说不出话来。

    陈慕齐说出口来也知道这话过了,但他也不想道歉,索性自己坐一边。生闷气。

    屋子里恢复安静,陶安之还来得及透口气,就听见白衬衫的女人说:“臻臻,我先走了。”

    然后她转过身,正好就瞧见了开了一条门缝的陶安之。

    后来许多年后,陶安之每每回想到这里,都会非常庆幸她当年开了那条门缝。

    她后来对言蹊了性格有了一定的了解后,猜想她当然是真的想告辞的,因为她是那样进退有度有礼有节的人,且相当注重别人的隐私。

    安之清晰地记得那时她转过身子,脂粉没有施的一张素脸,以她当时的词汇量并不能完整的描述她有多好看。

    只看到她对上自己时,眉头微微蹙了蹙,侧过脸说道:“孩子还在屋里,你们吵成这样?”

    接着她朝自己走过来,到面前,蹲下来,清亮的眼睛盈了一丝淡淡的温和的笑意: “你好。”

    然后她说:“我叫言蹊,是你妈妈的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陶安之想:总算有人注意到她是小孩子了,又不只当她是小孩子。

    陶安之说:“安之,陶安之。”

    一边想 yan xi 怎么写呢?哪个yan 哪个xi

    面前女人的眼神更加柔和,她唇边扬起一点笑意,嗓音清泠悦耳:“真是个好名字。”

    她微微侧脸,说:“臻臻,我带安之下去透透风,这里太热了。”因为偏过了一点角度,客厅里阳光透亮,她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似乎是毛绒绒的,很好摸的触感。

    然后她转头,向陶安之伸过来一只白皙秀窄的手,牵起她的,就这么理所当然地走了出来。

    陶安之愣了好久,看了被握住的手好久,又扭头看看关上的门,一切的争吵她就不用再听到了。

    都是因为面前这个叫yan xi 的人?她仰头去看她,好高。从这个角度看上去,可以瞧见她玉白的下鄂线。

    突然她低头对她笑了一笑,说道:“要按电梯吗?”

    陶安之愣愣地望着她,再愣愣地点头。第一次来的时候,她确实早就对那个铁门好奇,但是不敢对陶臻臻开口。之后来的两天她们也没有再下楼,吃的东西都是叫的外卖。

    “去按那个朝下的箭头……” 女人放开了她的手。

    陶安之走到电梯门,看了看那两个箭头,又看了看她,女人微微笑,她回头想了想,踮起脚,摁亮那颗键。

    键旁边的红字闪动着,还听得到隐隐地轰鸣声。一会儿,ding 地一声,那扇亮亮的铁门就敞开。

    陶安之的小脸一下子亮了,小嘴微张,轻轻的“哇”一声。

    进了电梯,陶安之又去摁了1楼键,电梯隆隆作响,身体也有下降的感觉。她的手再度被女人牵住,陶安之很高兴,腼腆地低着头。包裹住她的手温暖细腻,特别舒服。

    被她牵着一步一步慢慢地走。脚步声轻柔。

    陶安之偷偷发起呆,忽然想会不会这个人才是我妈妈?

    陶臻臻租的是老式小区,是以前的大院改过来的,环境清幽,且很有烟火气息。楼下有几棵老树,老树下还有乘凉的大理石做的桌椅。

    陶安之和言蹊一大一小坐在椅子上,安之拿着她给买的脆皮雪糕。雪糕是鱼的形状,外面一层是黑色的榛子巧克力,一咬脆脆的,内馅是白色奶味的,更冰更软。

    陶安之吃得不亦乐乎。

    “好吃吗?”言蹊问她。她手里有瓶矿泉水,扭开,略仰头,玉白的脖子间动了动,咽下一口水。

    陶安之手上的脆皮雪糕给她啃掉一个大角,她刚咬下一口新的含在嘴里,听见这话,嘴巴鼓鼓的,大力点了点小脑袋。

    口腔内的温度把雪糕含化了,暖暖冰冰的奇异的感觉真好,陶安之忍不住又咬了一口。

    突然,那只秀窄的手拈着点纸巾,替她擦擦嘴角。靠得近了,才瞧见手指纤细,连弯下去的指关节都是温润光洁的。

    “你几岁了?四岁?”

    ……

    陶安之垂下头,有点小郁闷道:“……六岁。”

    说完,她有点别扭,拿了吃完雪糕剩下来的木棒,还有纸巾,走了几步,丢进垃圾桶。

    走回来,去看面前的女人,她好像看出了她那点小别扭,轻盈一笑,抬手轻轻拍拍她的头。

    陶安之被她拍得腼腆极了,甚至想拿脸蹭蹭她的手。

    这人真是她妈妈有多好啊?

    可是她姓yan ,第二声,盐?颜?言?

    xi,第一声,西?息?溪?

    ……没有了,想不出来还有什么字了。

    她认识的字太少了,都不知道这两个字怎么写。

    她偷偷去看她,刚好这时有微风吹过,吹拂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然后她闻到了空气中有股若有若无的香味。

    很好闻。

    女人察觉到她再看她,偏过头来对自己笑一笑,扭开矿泉水瓶,喝水。

    隔了一会儿,她裤兜里好似有什么东西响起来了,她拿出一个白色的“小方块”,陶安之眨眨眼,这应该就是大人们所说的“手机”了。

    可能有什么人找她,她要走了吗?

    安之突然心里很不舍,眼巴巴地望着她。

    女人把手机按掉了,再放回兜里。

    安之过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起身,突然就明白了。

    她在陪她。

    她们也是一大一小,各占一个石椅。没有交谈。

    安之想也许她不是一个多话的人,也许她不知道要跟自己一个小孩子聊什么。

    人的感觉真是很奇妙的东西,小小的陶安之想。这些天她都在害怕,恐惧,焦虑中度过,偏偏还不能表现出来。因为她知道她的妈妈不喜欢她。

    而现在,在一个她都不能拼出名字的陌生人旁边,她觉得很安心。她甚至还吃了这个陌生的女人买给她的雪糕。

    因为她主动牵了她的手。

    早秋的风吹过来还有点暑温,不知为何,安之的心一下子就静下来了。

    第4章

    言蹊是陶臻臻的室友,本来她比陶臻臻要晚一届,她刚入学时就听说同栋宿舍有个师姐未婚先孕。在大学校园里,八卦总是传的很快,尤其是一个关于年轻漂亮优秀女生的桃色八卦。

    等她上了大二,系里换宿舍,就发现与这位师姐变成了舍友。

    她们不同专业,上课时间不同,但时间长了,发觉陶臻臻是一位骄傲刻苦的人。她的重返校园也带来了不少风言风语,还有一些不怀好意看热闹的人拿这件事来刺她。她一概不理,每天都像一只高昂着头的孔雀,在学校里骄傲且高冷地展示她美丽的才华。学习,去图书馆,参加演讲比赛,参加辩论赛,参加学生会的选拔。

    言蹊对她是欣赏的,同个宿舍,渐渐两个人变成了交浅言深的朋友。

    言蹊并不是一个容易跟人交心的人,她觉得朋友是要讲缘分的,但再好的朋友也必须划清界线,尊重别人的隐私。她觉得她和陶臻臻是比室友更加好一点的友情,君子之交淡如水。所以她从不过问。

    给陶臻臻送完资料她本来就打算走了,男女的互相指责和对骂,让两人漂亮的年轻人面目都有些狰狞。她无意介入别人的事情。没想到,一转头,对上了打开了一条门缝的陶安之。

    小女孩,穿着过长的裙子,扒着门,甚至都没有门把高。

    也不知道她听了有多久了。

    言蹊想也没想就走了过去。

    她自小家教良好,最见不得小孩和老人受苦。

    那小女孩有一对乌莹莹的眼睛,纯净而早慧。

    牵在手心的手像一块小小的软糖,给人一种必须好好呵护不可重力的感觉。

    言蹊想她这个心态和年纪刚好卡在一个尴尬的刻度,她刚过21, 她的性格不讨厌小孩,也没有很喜欢。她的年纪也没有到一个成熟得可以对任何小孩都很有母性的阶段。

    幸好她大哥有一对作天作地,每天上房揭瓦的双胞胎男孩,让她对待小孩有了一点心得。

    那就是……买吃的。

    也不是多高明的心得。

    尤其是当她买给小女孩一只雪糕后,她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这个年纪的小孩好像不能给她吃冰的吧?

    还没换乳牙呢,还有也不是夏天非得热到吃冰的,万一拉肚子怎么办?

    不过看得出小女孩很开心,拆开包装,她看着鱼形状的雪糕小小的“哇”了一下,好奇地咬一口,双眼晶亮。

    可能没吃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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