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朝的事,闺阁女子本就不了解,如今看了密信才知道,尽管自己已经与太子定了婚事,但父亲也有他的原则,不会因为这一层关系便万事偏向太子,在原则问题上,还是秉持着他的处事准则,尤其是几次大的意见上两人相左,父亲甚至支持了镇南王,这样虽然遂了皇帝和镇南王的心思,却让太子倍受打击,哪怕有着自己这一层关系在,太子也该仔细考虑是否要继续下去这根本无用的联姻关系,事情到了最后,可能还会连累到他,既然父亲不为他所用,那还不如……

    彻底毁掉。

    许澄夜忽然想起小的时候,有次见到刘慕,他当时正在撕毁一幅画,那画是当世名作,千金难求,许澄夜十分心疼,上前询问他我什么这么做,刘慕当时是怎么说得来着?

    “这不是孤的画,既不是孤的,又画得如此好,看着着实碍眼,毁了也罢。”

    不是他的,这东西越好越是让他碍眼,那便不如毁掉。

    许澄夜忽然浑身发冷,许丞相见此也知道时候差不多了,起身走到她身边压低声音道:“既你已向镇南王投诚,便也代表了为父,这么多年以来,太子行事越发嚣张狠辣,便是都对他有所保留,也许……镇南王隐忍筹谋,的确是个比太子更适合辅佐的人。”

    许澄夜红着眼眶抬头道:“父亲,您和女儿说这些事关重大的事……不怕女儿一时感情用事,或是说漏嘴,或是做了错事吗?”

    许丞相紧蹙眉头道:“傻丫头,我们是一家人,你是我许藏钧的女儿,你的性子我还不了解吗?你既已下定决心,为父便助你一臂之力又如何。左右我许家就咱们三口子,我素来也不是什么贪爵的人,只要可以为你出了这口恶气,便是到了最后要告老还乡,抛开这锦衣玉食的日子又如何?”

    父亲的这些话,在进门之前,许澄夜是想都不敢想的,听到这里,她再也止不住眼泪,父亲肩头哭泣不止,许丞相看得也是心疼,转念一想,又说了一件别的事。

    “还有一件事。”

    许澄夜眨了眨眼,忍着泪水道:“还有何事?”

    许藏钧暂时放开女儿,又走回书桌边坐下,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拜帖冷脸道:“这纨绔是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与他有了干系?这厮居然还敢递上帖子要见为父,何其大胆!”

    许澄夜赶紧起身走上前去看了拜帖,一入眼便是极为端肃有力的字体,言词之间尽是仰慕与善意,用词也极为考究和有礼,许澄夜一眼转到结尾处的署名上,瞧见“金泽”二字的时候,心又开始诡异地乱跳了。

    “这金泽,便是为父也有所耳闻,京城最大的酒楼醉仙楼便是他的产业,士农工商,商人是最底层的人,他就算日子过得再好,家中产业再丰,也始终是个商人,给不了你体面的日子。”许丞相双眼老辣,看见女儿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十分无奈道,“而且,他与镇南王关系不浅,若为父得来的消息无误,镇南王此次边关大捷,他出的力可不小,这小子的手能伸到那么远的地方,甚至越出了我周朝的国界,着实胆大。”

    难怪上次见面时,镇南王对金泽那般看重,原来两人有这层关系。金泽的“买卖”都做到边关和邻国去了,如父亲所说那般,的确是有些危险了。

    “你是如何向的?”许丞相放缓声说,“难不成自暴自弃,太子不成,便要将要求降到如此之低,换做嫁一个商人吗?”

    许澄夜慢慢握紧了拳头,在脑海中回忆着与金泽相识至今的每一幕,她惊讶的发现,自己竟然连和他认识以来,每一次见面他说过的每一句话都记得清清楚楚。

    哪怕是他细微的表情,都活灵活现地刻在她的脑子里,一丝一毫都没有忘记。

    于是,在最后的最后,许澄夜开口跟父亲说:“……那日,是他救了我,如若不是他,我便也就真毁了,此生哪里可还有选择可言。”

    名节这东西对女子来说,几乎就是评判好坏的标准。

    名节受损便罢了,还是被那些歹人所毁,又是被太子爷不要的人,哪怕是丞相的女儿又如何?娶她也要看太子爷的脸色,太子只要有一天还是太子,就肯定比丞相的位置来得重,那可是皇家人,未来的储君,相较之下,丞相又如何呢?

    许藏钧看着女儿沉吟许久,才合起拜帖道:“为父知道了。我会见他。”

    许澄夜看向父亲,眼中满是感激,表情十分复杂,许丞相最后拍了拍女儿的肩膀,疲惫道:“你且退下吧,为父还有别的事要做。”

    许澄夜抿抿唇,轻声道:“父亲,您……保重身体。女儿不孝,让您操心了。”

    听到唯一的女儿说这样的话,饶是许藏钧也红了些眼眶,无言地挥挥手,让她离开了。

    许澄夜走出父亲的书房时,仰起头看着天,就发现今天的天色极为蔚蓝,一朵云彩都看不见,漫天无边无际的蓝色,让人的心情都振奋了起来。

    她稍稍松了口气,神不守舍地朝内宅走去,期间遇见相府里的下人,皆是万分恭敬,双眼都不敢直视一眼的。许澄夜早就习惯了这些,匆匆回到了内宅,途径花园的时候,忽然有漫天的金燕子从高墙外“飞”了进来,她愣了愣,仔细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金燕子”,只是人用金线绣了边的假燕子,它们一只一只地飘进来,她一伸手便拿到了一只,燕子身上好像还写了什么,她随手拆开,看到上面有人用她方才才看见过的端肃字体写道:几日不见,如隔数秋,甚为思念矣。

    单单是看到这字体,便知道这燕子是出自谁手,这人想来也真的有些本事,居然可以在守卫森严的丞相府附近如此“胡作非为”,许澄夜干脆一只一只将金燕子打开来看,每一只燕子身上都写着不同的话,说是“淫词艳曲儿”都不为过,年少时那些话本子里瞧见的情哥哥好妹妹全都撞进了脑子里,许澄夜慌张地将拆开的金燕子都扔到了地上,菡萏听到响动过来,着说:“小姐,您走得好生快,奴婢都有些没追上。”略顿,她看着地上的东西疑惑道,“这些是什么呀?”说着话,就要蹲下去查看。

    许澄夜赶紧出声阻拦道:“不要看了,将这些东西全都收起来烧掉。”

    菡萏动作一顿,立刻便说“好”,开始捡那些拆开的金燕子,当真是一眼都没看,全都了袖口,收拾好了就说:“那奴婢先烧了,小姐稍等片刻。”

    许澄夜点点头,目送菡萏离开,可菡萏还没走出几步,她就忍不住道:“等等。”

    菡萏回眸看来,见她家小姐沉默许久忽然伸出手道:“不要烧了,都给我罢。”

    高墙之外。

    因着侍卫间隙偷偷放了金燕子,如今正远离高墙的男人坐在轿子里,用折扇推开轿子的窗帘朝外看,恰巧瞧见了街边的熟人,于是挥了挥手说:“停轿。”

    第63章 番外篇古代生活六

    摘花楼。

    名字听起来很文雅,却是座。

    金泽坐在摘花楼花魁的香闺之中,身边美人环绕,在场除了他之外,就只剩下另一个男子。

    男人上了些年纪,面相颇为阴柔,穿着打扮都很普通,与锦衣玉带的金泽比起来,显得太过朴素了。

    “公子。”男人开口说话,语调和人一样也有些过于细腻,不像个堂堂正正的男子汉,其实不仅仅是语调,他的举止形态都透着一股习惯中自然而然的女气,倒不是说他是女人,他的喉结不像作假,但言语之间实在太乏男子气概。

    金泽本正在饮茶,听他开口便微微一笑,放下茶杯,只抬了抬手,不见他开口说什么,身边的美人们便十分有眼色地行礼退了出去。

    待人都走光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时候,男子才再次开口说:“公子会再找奴才,实在让奴才非常意外。”

    金泽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好一会儿才漫不经心地说:“公公是最了解我的人,这个世上的人只知道我叫金泽,只晓得我是个低微的商人,一身的铜臭气,终成不了什么大事。唯独公公不同。公公知晓我的来处,亦知道我的去处。我以前不愿见公公,是因为我常常觉得,如今的日子这样过下,便也足够了。偶尔见识上那几分该和我有关的东西,是图个新鲜而已,可我近几日忽然觉得,或许我不该如此……”

    说到此处,他顿了一下,转过头来细看着那被称作“公公”的男人,沉吟片刻才道,“便像公公之前说得那般,我不该如此胸无大志,知足于此。”

    男人听了金泽的话显得十分激动,起身走到金泽身边直接跪下说道:“公子,您若是真的有老奴猜到的那层意思,可真是我大周之幸啊!一直被那贱人蒙在鼓里,我与将军蛰伏已久,就等着公子您有朝一日想通,好夺回这本该属于我刘家的天下!”

    这一串话说下来,可真是蕴藏了惊天的秘密,若是有心人在一旁听见,说是会天下大乱都不为过。

    好在,这摘花楼正是金泽的产业,若不是因此,他也不会带人在这地方谈论如此危险的话题。不说这房间,怕是这一整层的摘花楼,此刻都连一只苍蝇都飞不进来。

    “王公公是大内总管,是身边的红人,您一向是最小心的,怎么今次这么激动。”

    金泽将王公公从地上扶了起来,看着老泪纵横的公公,半晌才道:“其实……我从出生起就没见过我的亲娘。我的养父母也只说我是捡来的。若不是公公告诉我一切,让我看见了那些留存的证据,我绝对不会相信那些。”

    王公公听了这话忙想说什么,金泽直接按住他的肩膀说:“今天这样危险的见面,今后我们不必再有了。我以前不觉得现在的日子有什么不好,但我忽然想到,外人可能不那么觉得。我想要保护我喜欢的人,让她不受人欺负和瞧不起,甚至说……帮她复仇。所以我想,那个身份,我可能真的想要。”说到这,金泽莞尔一笑,当真是和记忆中那位已经逝去的先皇后一模一样,单单看金泽的模样便英俊非凡,仿佛画中人,足可想到那逝去的先皇后该是何等绝色。

    也对,如若不是那般绝色,又怎么会如今还念念不忘呢?

    如若不是那般绝色,又怎么会引来杀身之祸呢?

    当今天下百姓只知道如今这位皇后,完全不晓得在潜龙时的第一位太子妃,在皇上登基那天,本该被册封为皇后的太子妃难产死于宫中,连生下的孩子都变成了死胎,皇上到如今仍然不能接受那一幕,悲痛罢朝数日,十几年仍牵肠挂肚,只是他绝对不知道,他曾经见过的那个死胎,根本就不是他的皇子,而如今在朝上作威作福的太子刘慕,也根本就不是他的儿子。

    这一切秘密,都掌握在大内总管王福喜和定远将军陆烜的手中,只是,那位安逸多年的皇后完全不知道这些。

    从摘花楼里出来,金泽难得没有乘坐轿子回府,反而屏退了身边的侍卫,想要独自走回府邸。

    他很少如此,因为他一直觉得,身份地位摆在那,便是你故意不奢,也会有人说你奢,还不如奢个痛快。而且,富贵人总是容易有这样那样的灾和难,未雨绸缪,半分错处都没有。

    如今,独自一个人走在街上,即便知道暗处肯定还是有侍卫在跟着,心里面的感觉却依然不一样。

    这条街是长安街,是京城最繁华的街,他第一天来京城的时候,背着简单的行囊,身上揣着养父母去世留下的几百两银子,本也足够他在遥远的村落简简单单过完一生,可他知道,那样的一生不是他要的一生。

    所以后来,他有了这一整条街的产业。

    若说长安街上的店铺全都是金家的,倒是有些宽敞。但没有十成,也有五成。

    这样显赫,上面的人知道也不会放心,所以金泽早就做好了准备,所有店铺均有着名义上的掌柜,除了醉仙楼之外,其他对外都与他无关。

    双手附后,金泽微微仰头走在平头百姓之中,他看着那些人落在他身上猜疑与艳羡的目光,还有姑娘们倾慕的视线,他始终反应平淡,嘴角微微扬着,却不是在笑,仿若还有些伤感。

    三日后。

    丞相府。

    今日是金泽前来作客的日子。

    内宅里,许澄夜有些慌乱。

    丫鬟菡萏归来,劝慰她说:“小姐,金公子早晚要走这一趟的,若是他真的可以说服相爷,那您便白白操心,若是金公子不能……那您便是错付了心,他连说服相爷的本事都没有,您也大可不必再在他身上浪费心思了。”

    许澄夜皱着眉道:“你这小丫头倒是懂得这些了?”

    菡萏扁扁嘴道:“奴婢只是替您不值。”

    许澄夜问道:“为何不值?”

    菡萏转开头不开心道:“您本该是做太子妃的人,那般尊贵,可现如今,一介商人竟然也敢来肖想您了,当真是……”

    许澄夜闻言,并没反驳什么,只是坐在那一言不发,然而有时候,沉默已经是一种回应。

    见许澄夜不为所动,菡萏有些着急了,拉着她的胳膊说:“小姐,您怎么能这么自暴自弃呢?哪怕太子爷误会了您,您怎么也该去为自己辩解一下,至少努力恢复自己的名声吧?您怎么能就这么不清不楚地准备下嫁给一个商人呢?就算他再有钱又如何?不过是一介商人罢了,一辈子不能出仕,怎么能让您在那些人面前抬起头呢?”

    这事情,许澄夜怎么可能没有想过,但有些事不是菡萏一个丫鬟能知道的,许澄夜只能有些不耐地说:“你不必再说了,我既已经决定,便不会更改心意。我不是自暴自弃,我想得很清楚,这就是我要走的路,那个男人,也是我要的男人。”

    菡萏愣愣地看着坚决的小姐,仿佛不认识了一样,好像认定了她此去便是不归路,便是跳火坑,若不是身份不能进宫,她可能早就冲动地跑去东宫,哪怕是拼死也要见到太子一面,为自己家小姐向太子解释清楚,将那叶萱的假面具揭穿。

    是啊,你怎么能勉强一个小丫鬟知道其中的厉害关系呢?饶是许澄夜之前都想不明白的事,要让她想明白,的确是为难了。

    许久许久,菡萏隐忍多时,终于好像憋不住了一般生气道:“小姐,您若执意如此,那我也有一件事要告诉您。”

    许澄夜本已经要离开,想去探听一下前宅金泽与父亲的谈话如何了,菡萏的话让她拉回了神智。

    “什么事?”她回眸问道,步摇微微浮动,当真是美人天然去雕饰,不施粉黛亦比那些庸脂俗粉强上太多。

    菡萏叹了口气,鼓起勇气说:“奴婢……奴婢前几日出门替您办事,在路过摘花楼的时候,见到了金公子。”

    “摘花楼?”

    作为闺阁女子,许澄夜不知道摘花楼情有可原,菡萏却知道,也没少听那地方的八卦。

    她红着脸半晌才道:“就是……!”

    许澄夜一怔,许久没有说话。

    第64章 番外篇古代生活七

    许丞相久为官,早就养成了朝中重臣通身的一股气派。

    若是普通的平民百姓见了他,亦或是那些稍微有些小成绩的官员见到他,通常都会带着十二分的卑微和恭顺,好像随时准备聆听教诲,俯首称臣一样。

    许丞相早就习惯了这样,所以当金泽被人带进来时,他才会那么惊讶。

    让他惊讶的事情有两点。

    一点是,金泽面对他不卑不亢,礼数周到,衣着打扮没有一丝失了分寸。

    另外一点是……他的模样,实在有点熟悉。

    “草民金泽,见过丞相大人。”

    这一说话,便更让人觉得熟悉了,金泽五官精致,如画中人一般,一身谨慎的靛青色长衫衬得他身材挺拔颀长,领口和袖扣绣着繁复的银线莲花,莲花……莲花,让许藏钧想起一个人。

    那个人还在世的时候,可是最喜欢莲花了,今上曾经为了讨她欢心,特地移植了极为珍贵的莲花到京城,可惜那莲花不适应京城的气候,没多久便全都凋谢了,那个人因此难过了许久,也让皇上伤心了很久。

    其实伤心的,也不仅仅是皇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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