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容扯了扯珍妃的袖口,声音细弱地企求,“母妃……”

    “算了,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为清,本宫还想清静清静,多活几年呢,这恶人自有恶人磨,老天爷迟早来收!”珍妃用凛人的目光剐了谢昀一眼,牵紧了阿容道,“阿容,随我回去。”

    按老祖宗的规矩,皇子的地位是高于妃子的,但这个皇子遭了圣上的厌弃,与一介宠妃自然没得比,珍妃虽不能明目张胆地磋磨三皇子,却有无数种办法可以给他下绊子。

    这下周遭的奴才算是看明白了,这三皇子仍是那个无所依凭的皇子,也就九公主良善,连仇人之子都可以容忍,不过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却得擦亮眼睛,究竟谁是不该惹的,谁是可以踩一脚以讨他人欢心的,得分清楚了。

    见阿容一步三回头,谢昀露出一个浅笑以示安抚,珍妃却将手放在阿容的发顶,叫她连头也不能回。

    翌日。

    暖阳洒在阿容的脸上,叫她越发困了。

    傅大儒手里的书卷卷成了筒,毫不留情地在阿容脑袋瓜上敲了几下,梆梆作响。

    “嗳——”阿容惊叫一声,从白日梦里头醒了神,水光十足的眼可怜兮兮地看过来,“阿容昨晚实在难以入眠,因此精神不济。此时读书也是事倍功半,老师~”话毕还眨了眨眼示意。

    “小小年纪,有何忧虑?”傅大儒有些不以为意,在他看来,小丫头大抵又想偷懒了。

    现在日头正好,是春.困的好时候。

    “老师啊,你不知我。”小丫头有模有样地长叹了口气,“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阿容满心忧思,老师却不以为意,这委实叫人难过,这书还如何读得进去?”

    傅大儒对这丫头实在是又爱又恨,爱的时候直想把自己知道的都教给她,恨的时候呢,就像现在这样,手里的书卷又“梆梆梆”地敲了三下。

    “老师,说好的君子动口不动手呢?”小丫头控诉地看着他,“你们大人真叫人读不懂。”要么是说一套做一套的,要么又偏执得厉害,劝也劝不动。

    傅大儒这下算是听明白了,小丫头是被别的大人给伤了心了,“说说看,哪个大人叫你满心忧思了?”

    小丫头撅着小嘴,趴在案几上。

    “老师虽教导过不可背后语人,但阿容实在没法了,母妃总是怨怪三皇兄,认为他是心怀不轨之人,阿容劝不住,母妃不准阿容与三皇兄来往,阿容也不愿……”

    也不知这个丫头是没有心眼还是太信任他这个老头儿,这般不可为外人道的事都与他说了,傅大儒抚了抚白须,问她,“那九公主觉得,三皇子如何?”

    小丫头毫不犹豫回他,“三皇兄自然是好的,他生得可好看,笑起来更好看。”

    傅大儒嘴角微微抽搐,敢情这丫头就是专看别人皮相去了,不行,不可叫她继续这般以貌取人,傅大儒脸色微沉,“九公主,皮相是天赐的,与性子与良知丝毫干系也无,万万不可着相了。”

    小丫头无辜看来,“老师,阿容还没有说完呢……三皇兄若真要打骂加害于我,阿容心里反倒轻松些,安慰自己道,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然后不再记挂他……但三皇兄当真不坏,阿容省得。”

    傅大儒知道,小丫头虽小,看人的眼光却不算差。

    脸色稍缓,“珍妃娘娘通情达理,九公主若是将与我说道的本事发挥个十之一二,想必现在也无须烦忧了。”

    哼,这傅老头还不忘调侃她。

    阿容瘪瘪嘴,苦了脸,“可是,可是阿容有些怕母妃啊,一说这个她就生气……阿容不敢同她说道。”

    傅大儒是见过阿容在珍妃面前的模样的,小脸儿木着,只有一双眼偶尔转上一圈,显得颇有些古怪。今日他这是头一回明确地从小丫头口中听到她对珍妃的态度,果然……

    珍妃容貌倾城,一举一动都带着些勾人味道,作为一个女人自然是极成功的,可做母亲……却好似有些力不从心,这不,与小丫头的交心就成了问题。

    傅大儒是国子监的老师,皇命所托,入宫教导九公主,这教书的地方便设在皇城西北的知否阁,距住处玲珑宫约莫半个时辰的路程。皇上宁愿叫九公主多走几步路,也不愿心尖尖上的珍妃被外男瞧去了容貌,哪怕那个外男是个年过七旬的老头子。

    因此这知否阁算是阿容除却休假每日都会来的地方。

    走至门口,阿容听见转角处有人声传来。

    先是优雅的男子嗓音,“吟吟,九公主要出来了,准备好。”

    阿容只听这一句便猜出了转角处的人是谁,正是四皇子和八公主,两人一母同胞,皆是兰嫔所出。只是不知他们找她所为何事。

    “哥,你去,我不想讨好她!”这把嗓音介于女童和少女之间,很有些不情不愿。

    “吟吟!想想舅舅平日里是如何对你的,你总不能任他待在阴暗潮湿的牢里……”

    “可她不过是个小屁孩,能有什么用!”八公主气急打断,对阿容的嫌弃之意昭然若揭。

    “可她上头有珍妃!吟吟,莫意气用事!哥哥晓得你不喜欢九公主,难道哥哥就喜欢她?还不是为了舅舅……”

    阿容撇嘴翻白眼,不欲再听,抬脚就要走。而身后的秋玉面色已经黑如锅底。

    “她也快出来了……吟吟,笑,要友好善良、亲切和蔼,像个知心大姐姐,小屁孩最吃这一套。来,这冰皮红豆酥你拿着,上去给她。”

    是以,阿容一出门,便见到笑着走上来的八公主,她笑得十分友好善良、亲切和蔼,活像个知心大姐姐,而她身后的四皇子则不紧不慢地跟着,因着生得清瘦,缓步走来的模样很是文雅。

    “小九!”八公主清脆地喊了声,“这宫里我最喜爱的姊妹便是小九了,因此出宫一趟还给小九带了冰皮绿豆酥,小九尝尝?”

    阿容:……

    “不是冰皮红豆酥吗?”

    八公主和后头的四皇子俱是一惊。

    “小九好眼力!不愧是宫里最聪慧的九公主!”

    然而他们还是不明白,这糕点被油纸包着,阿容是如何看出来的?不过逮着机会使劲夸总归是没错的。

    阿容:……

    “别难为阿容了,兰着作郎一案父皇已有定论,阿容不过一稚童,如何能左右父皇的决断?”说话声低沉悦耳,语调温淡,话音刚落,一道颀长清举的身影由远及近,渐渐显出他的容貌来。

    阿容心中一喜,脆声喊他,“太子哥哥!”

    作者有话要说:  新人物登场~~

    ☆、雪衣舞剑

    四皇子与八公主却是面色一变,跟着喊了声。还未说出口的话被太子语气温和地挑明,有些难堪。

    见阿容张开了小胳膊奔过来,太子笑着蹲下身接过她,抱起来,含笑逗她道,“阿容好似又重了些。”

    “太子哥哥!”阿容嗔怪地喊他,一只小手还惩罚似的戳了戳太子的脸颊。

    太子笑得越发欢畅,“好好好,我们阿容说不得。”

    四皇子与八公主两个见这二人有说有笑的,简直将他们兄妹忘到了天边,今日的筹谋算是功亏一篑了。

    四皇子还算好,不过一瞬便敛了神色,八公主的道行就浅多了,薄唇一翕一合,欲言又止,面色也几近涨红。

    “小四,小八,都散了吧,若是继续为此事奔走,怕是会惹得父皇生气。”这话倒是管用,尤其是四皇子,几乎是一瞬便将此事放下了,他的舅舅说到底也就是一个混闲职的纨绔,若是为了他而招了父皇的厌烦,实在是得不偿失。

    “阿容去哪?太子哥哥抱你过去。”太子没再看四皇子与八公主,与阿容说话的时候,这语调几乎是转瞬便温柔下来。

    阿容翘起嘴角道,“母妃说阿容大了,不该叫人抱。”好似忘了方才是谁乳燕投怀般直扑向太子殿下,阿容轻咳一声,“只是阿容觉得自己还小,所以有劳太子哥哥了。”

    太子笑得无奈又纵容,捏了捏阿容的小鼻尖。

    四皇子与八公主一走,阿容便在太子耳边唧唧呱呱地说起话来,一众宫人跟在二人后头。

    “四皇兄和八皇姐说了阿容好一阵坏话,还骂阿容是小屁孩!”阿容不愿叫跟在后头的宫人听见,于是小脑袋凑近了太子的耳廓,义愤填膺地向他吐槽。

    太子没忍住笑出声,在他眼里,这一群弟弟妹妹全是小屁孩,只不过人心有向背,他也护短。

    “看来我若是不来,阿容也不会被他们哄了去。父皇不喜欢我们做儿臣的干扰他的决断,阿容记住了吗?”

    太子哥哥从没有唬弄过她,阿容重重点头,随即叹道,“这样一比,三皇兄不知好了多少,虽说常常对阿容不理不睬,却没有心存利用的意思,明明阿容都可劲儿地往前凑了。”

    太子步履稍缓,“阿容就这么喜欢他?”

    阿容在他颊边拱了拱,“也不是,阿容觉得对他有愧,想要补偿,阿容最喜欢的是太子哥哥。”说完便嘻嘻笑起来,月牙儿一样叫人心生柔软的眼,在离太子咫尺远的地方轻轻晃。

    她要讨好人,是一件十分不费力的事,只在谢昀那里受过冷遇。

    太子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软嫩得叫人爱不释手,“就你嘴甜。”

    她笑得越发得意,见前头是个岔路口,便道,“母妃不愿我到处跑,但若是太子哥哥带我去的,母妃便不会说什么了,现在阿容想去清荷宫,太子哥哥带阿容去吧?”

    “又去寻你的三皇兄?”太子似笑非笑地看她。在这样的目光下,阿容不知怎的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埋在太子颈边应了声,“阿容要保护三皇兄。”

    太子呵呵一笑,干脆停了步子。

    “太子哥哥怎么不走了?”这双天真的眼眨啊眨,太子却几乎咬着牙,“就知道你的三皇兄,将太子哥哥忘到天边儿去了,分明太子哥哥才是眼前人。”

    “可是……太子哥哥不需要保护啊,太子哥哥这么厉害!阿容怎么保护太子哥哥?阿容还要靠太子哥哥保护呢!”又夸又哄的,太子的脸色总算放晴了,小丫头嗓音软糯语带讨好,受用得很。

    清荷宫是薛婕妤的住所,这薛婕妤在皇上还是太子的时候便跟了他了,因此有几分体面,性子也温婉,不争不抢的,云妃被打入冷宫后,年方十岁的谢昀便被送到了这里,由薛婕妤抚养。

    但是皇上已经许久没有来过这里了,宫里的人惯会见风使舵,这风吹不到清荷宫来,这些奴才也少了些顾忌。

    太子抱着阿容到清荷宫外的时候,守门的太监懒洋洋地斜倚着,洒扫的宫女聚在一块儿嬉笑唠嗑,而被春雨打落的花瓣仍在地上胡乱躺着,人走过碾碎了些,与泥水混在一处,瞧着实在不像样。

    太子眉头微皱,看来老三的日子果然不好过。他与谢昀交集不多,虽没有交恶,也没有亲近的意思,今日应当算是头一遭到清荷宫,亲眼见到这群狗奴才是如何慢怠主子的。

    阿容在太子怀里拱了拱,太子会意,将她放下来,阿容蹬着小腿,几步走到那些人面前,他们这才看到来人,吓得急忙跪地行礼。

    一个洒扫宫女受惊般伏倒在地,服帖的下等宫裳勾勒出腰身,她慌乱地欲站起,却又跌下去,想来是崴了脚踝。着急又吃痛,泪眼望着太子的方向。宫女就没有生得丑的,而这一个无疑是其中的佼佼者,脸蛋白净、眼波撩人。

    阿容正生气,没看出其中的门道来,只顾脆生生地呵斥,“上回还叮嘱过,千万要尽心侍奉主子,莫要偷奸耍滑,否则本公主不会客气!没想到你们竟死性不改,慢怠主子!你若不是耳聋目昏,便是没将本公主放心上!”

    宫女被吓得一哆嗦,越发可怜地望向太子,她知道,这样的角度定是惹人怜惜的,她本就怨怪自己被分到这处鸟不生蛋的地方,今日算是撞了大运。太子比皇上年轻,且模样是俊秀又温柔,就算没了这身储君朝服,也是闺阁女子日思夜想的人物。

    阿容越发气恼,“你看着太子哥哥作甚,本公主与你说话呢!”小姑娘的声音响亮亮的,这话一出,跟在最后头的宫人都听见了,纷纷往这宫女递了个鄙弃的眼神。

    宫女面色涨红,但见太子的眼中含笑,心情又敞亮起来。

    太子实在是被阿容这丫头给逗笑了,她说话时天真直率,虽看不懂这些弯弯绕绕,却误打误撞地给了那人一个响亮的巴掌,他蹲下身捉过她的手,“阿容莫恼,先进去。”

    阿容仍是气不过,哼了声,“这些人恁的讲不通道理,烦人!”

    “不听话的奴才还留着作甚,处理了就是,阿容不必同他们讲道理。”话毕抚了抚阿容的发顶,语调温柔至极,到了这些奴才的耳里却是锋利锃亮的铡刀,好似下一瞬他们便要人头落地。

    宫女愣住,随即转伏为跪,浑身抖如筛糠,这回是真怕了,与周遭的几人一同磕头求饶。她险些忘了,太子生养在宫中,胃口必是叼得很,若没有详密的筹谋,怕是连他的一片衣角都碰不着。

    谢昀正在练剑,阿容循声而去,见他一身月色长袍,手持木剑,衣袂翻飞间长剑无影。此时暮色正浓,霞光漫天,白衣人纵跃间好似要乘风飞去,阿容看得有些痴了。

    一套剑法练完,谢昀才停下,木剑仍然握在手中。他转身看向阿容,眼神清淡,好似昨日的温和只是阿容的错觉。

    “三皇兄!”阿容毫不怯步,笑嘻嘻地喊他,“三皇兄真厉害!”她给他倒了茶,双手捧着,殷勤得紧。

    谢昀从林间走来,步履从从容容,微风拂过,衣带飘飞,身后寂静的竹林突然扑簌簌地落下来雨一般浓密的碎叶,纷杂凌乱,好似一场竹青色的大雪,而缓步独行而来的那人浑然未觉,兀自风姿清举。阿容睁大了眼,几乎说不出话来,只有眼里的万千光点悄然灼烧。

    阿容只在书里听过这样绝妙的本事,今儿是头回见,其中震撼不解当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道一声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也不为过。

    谢昀伸手接过阿容手里的茶杯,一饮而尽,温声道谢,但他的手好似在冒热气,靠近阿容的时候几乎烫到了她。

    谢昀眼见阿容的双眼越来越亮,越来越亮,正不知为何,便被阿容一把抱住了大腿,“阿容想学,阿容想变厉害!”

    谢昀想将阿容的手拉开,但她抱得实在是紧,强扯怕是会伤到她,这小胳膊细腿的,肌肤柔嫩,经脉娇弱,经不起他的力道。

    “三皇兄,三哥哥,阿容好喜欢三哥哥,阿容最喜欢三哥哥,三哥哥教教阿容……”阿容无赖的本事越发长进了,太子方才解决了外头那帮奴才的事,进来便听到阿容这段话,气得要吐出血来,心中直道阿容这小没良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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