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安侯教人上了茶,他哑声问道:“天寒地冻,皇上怎么带人到了老臣这里?”

    秦珣看了秦珩一眼,眼中漾起温柔的笑意:“快过年了,来看看师父。至于瑶瑶……”他微微顿了一顿:“她这一段时日,憋闷坏了,带她出来走走。”

    武安侯点一点头,示意知道了。他喝了口茶,声音嘶哑:“今日是齐王冥诞。”

    秦珩一怔,心中暖流涌动,师父竟然还记得她。

    秦珣亦是微愣了一下,他垂眸:“是。师父没记错。”

    武安侯看了一眼秦珣身后的姑娘,她容颜明丽,让他有些怔怔然。他叹气:“他人笨了一些,心肠不坏,可惜是个短命的……”

    他嘶哑的声音此刻听着颇有些凄凉的感觉。秦珩跟他习武多年,他待她一直温和耐心又细致。他惜字如金,当年甚少评价她。如今她以另一个人的身份,听到从他口中说出怀念她的语句,她心里生出一种奇怪的情绪来。

    她看向皇兄,她想她近来有些心软了。以前的她,明明是除了自己,谁都不在乎的,只要不连累旁人,没有负罪感就行。现在的她,竟然心生惆怅。

    秦珣神情微变,他原也想过告诉师父,瑶瑶就是四弟。但是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很快又消失不见。这件事要解释着,势必非常麻烦。父皇被人下药,被戴绿帽子,瑶瑶生父不详……这些忽然告诉他人,太突兀了一些。

    “嗯,朕记得。”秦珣低声道。

    气氛有一些尴尬,秦珣看瑶瑶神情有异,也猜到了几分她的心思。他笑一笑,闲话几句后,道:“朕还有些事要处理,先不打扰了。”

    武安侯起身:“皇上慢走。”

    秦珣招呼瑶瑶:“瑶瑶,咱们回去。”

    “嗯。”秦珩很听话,站起身。她冲武安侯点头笑笑,走到了秦珣跟前。两人相偕离去。

    走出武安侯府后,秦珣偶一低头,发现袖袋不知何时破了一道口子。

    秦珩顺着他的视线,也发现了这一点。想到他先前将她发间的簪子放入袖袋中,寻思着定是簪子尖利,划破了袖袋。她轻哼一声,咯咯一笑:“教你拿我簪子。”眉目间沾染了一丝得色。可她到底也知道不能笑他,她软语问道:“可少了什么东西不曾?”

    秦珣早已查看过了:“簪子,香囊。”

    “香囊?”秦珩微微一愣,有些意外,“是……那个吗?”

    秦珣点一点头,他是男子,怎会戴香囊?唯一的香囊,还是她前年给他的那个,浅绿色的香囊,浅黄色的绣样,香气极淡。那是她母妃生前所做。本有一对,其中有一个随着真正的秦珩长眠于地下,剩下的这个被瑶瑶送给了他,在他去边关的前夕。

    听闻他现在还小心保存着,秦珩不禁微微动容。她一时有点慌乱:“那,咱们回去找吧。”

    “嗯。”秦珣点头,“你放心,肯定能找到。”他想着,这是她母亲的遗物,定是她心爱之物,他弄丢了,她指不定多伤心。

    两人先回武安侯府找,然而只在厅堂外头找到了簪子,却不见香囊的踪迹。

    武安侯还坐在位置上,见他们去而复返,皱眉,哑声问:“怎么了?还有事?”

    “掉了一个香囊。”秦珣小声说着,并比划了一下,“师父见过的,绿色的香囊,没什么香气了,式样有些旧……”

    “哦……”武安侯露出了然的神色来,“确实是见过。那你们找找吧。”

    秦珣并没有找到。可惜那香囊年岁久了,也不能闻香寻找。

    秦珩拉了拉他的袖子:“走吧,到别处看看。”

    在外面,她轻声安慰他:“找不到就别找了。反正你也不戴,塞在袖子里有什么趣味?”

    秦珣挑眉,似笑非笑:“有什么趣味?你不知道?”

    本是很平常的一句话,可不知怎么,秦珩竟红了脸颊。朝霞之色从她白玉般的脸颊喷薄而出,她胡乱摆了摆手:“你若是想找就找吧,我冷了,我回车上去。”

    她径直回到车厢中,竟是不想再理会此事。

    秦珣又寻了其他地方,到底是没有找到。

    及至回宫,已经是未时三刻了。

    刚一回宫,才休息了不过一刻钟,就有人来报,说是叶太妃求见。

    秦珣略一沉吟:“请进来。”

    叶太妃进来后,先是寒暄两句,之后话锋一转,提到了已逝的齐王。她用帕子抹了一下眼睛:“快过年了,若是齐王还活着,指不定有多高兴……”

    年轻帝王的脸色忽然沉了下来。

    “皇上你还记不记得,那一年,丽妃刚去世。先帝想着给皇上和齐王各找一个养母。就差一点点,我和齐王,到底是没有母子情分……”叶太妃说着,又小心擦了擦眼睛。

    秦珣双目微敛,他自然记得此事。他还记得当初尚是淑妃的叶氏,因为罗贵妃一句“四殿下克母”而动摇了念头。再后来,秦璋出面,此事不了了之。

    这么多年过去了,叶太妃怎么又想起来了?

    “我在这宫里十多年,一直没福气怀上皇嗣,也没能生个一男半女。如今先帝也不在了,我这身边啊,孤单得很。”

    秦珣目中闪过一丝疑惑,叶太妃同他说这些做什么?难道叶太妃也知道了父皇被下药一事?他沉声道:“叶太妃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

    “我娘家有个侄女,乖巧老实。她父母不在人世了,倚靠着叔叔婶婶生活。我想能不能把她接进宫,也好跟我做个伴儿?”叶太妃一面说着,一面暗暗打量着年轻的帝王。

    秦珣黑眸沉了沉:“些许小事,太妃自己做主就好,不必再知会朕。”

    他记得之前也有后妃的娘家亲眷到宫里来。叶太妃没说错,宫里那群太妃们,一个个无儿无女。她们年岁也不是很大,偶尔找亲眷来说说话,解解闷,未尝不可。

    “皇上这是同意了?”叶太妃一脸惊喜。

    秦珣一笑:“当然。”

    叶太妃喜出望外,她就知道,她搬出齐王来求他,肯定一求一个准。她连连道谢:“多谢皇上了,皇上可真体恤。”

    秦珣摆了摆手。

    叶太妃又是一笑:“皇上公务繁忙,就不打扰了,改日叫我侄女来拜见皇上。”

    “那倒不必。”秦珣一笑。叶太妃的亲眷,他没有见的必要。

    叶太妃心愿达成,喜气洋洋离去。

    不见?那怎么成?她那侄女,肯定是要见皇上的啊!

    章华宫里头储着的那个“未来皇后”,容貌上像齐王,可她娘家的侄女叶清,容貌清秀雅致,的确不大像齐王,但是叶清有一点是“未来皇后”所没有的——性格。

    叶清的性子,不夸张的说,和当年的齐王,十分相像,俱是老实寡言,胆小木讷,孝顺心善。

    叶太妃心想,这样的姑娘,其实很招人疼的。

    如同她告诉新帝的那般,叶清父母双亡,在叔叔婶婶手下讨生活,如今都十八岁了,还未定亲。要说叶家是先帝生母的娘家,先帝也抬举过,可惜叶家儿郎不争气,现在已有衰败之势。好好的姑娘,也曾是皇亲国戚,竟没有好儿郎来求娶。

    先皇还在世时,或许叶家还能有几分薄面。现在先皇驾崩,新帝继位,叶家更不如以前了。叶太妃自己也无儿无女,想抬举叶清,拉叶家一把,都不容易。

    叶太妃看见章华宫那位“未来皇后”的面容之后,不由动了心思。容貌像算什么?性格像才是真的像!偏生叶清又是文秀雅致招人疼的长相。——先帝可最爱这一种,皇上是先帝的儿子,在女人这方面,多半是随了父亲。

    待叶清进了宫,早晚能教皇上碰见。

    皇上若是看上她,想纳入宫中,那自然很好。——虽说是做替身,可妃子总比嫁不出去做老姑娘强些吧,更别说兴许还能带一带叶家。叶清性情老实,又有些呆气,在宫里只要不争不抢,又有她这个族姑母护着,不求宠冠后宫,平安度日定然不难。

    若是皇上看不上她,那看在她的性情上,也会心生怜惜。届时叶太妃再求一求,让皇上把她留在宫里,也不是件难事。

    宫里的妃嫔嘛,多一个也不算什么。皇家这几代子嗣不丰,新皇帝登基后,肯定是要广纳妃嫔,开枝散叶的。

    唉,但愿叶清争气一些,让叶家女再生一个皇帝出来,那就再好不过了。

    叶太妃想来想去,心里喜滋滋的,派人去叶家,当天便接了叶清进宫。

    腊月二十七,这可是个好日子啊。

    齐王冥诞,皇帝的心终究会软一些。

    今日不止一个人提起秦珩冥诞了。然而秦珩此刻正待在章华宫里,看着自己面前的那碗面。

    瞧着是不错,碗里还卧着一个蛋,让人很有食欲。

    秦珩看看面,再看看皇兄:“真是你做的?”

    他是男子,又是皇帝,亲自下厨为她煮面?而且这面卖相甚好,可不像是初次下厨的人所做。

    秦珣挑了挑眉:“你说呢?”他心里也有些忐忑,第一次做,不知道味道好坏。但是他神色淡然镇定,一派自信模样。

    想到皇兄少年时期,在上书房的课堂上翻看菜谱,又曾经写《庖丁刍议》惹怒季夫子,秦珩定了定神,心想,大约他的厨艺是不错的,至少理论知识甚是丰富。

    “快吃吧,都凉了。”

    秦珩坐下来,将另一双筷子递给了秦珣,软语道:“你也吃啊。”

    她终是试着挑起了一根面条,小心放入口中。

    咦,还可以?虽然说远远比不得御膳房御厨的手艺,但是并不难吃不是么?面煮熟了,还算劲道,咸淡适宜,很不错了。

    最重要的是,这是当今皇帝亲手为她煮的长寿面啊。除了她,还有谁能这般荣幸?

    秦珩将口中食物咽下,她双眼发亮,脸颊微红,像是吃到了什么人间美味一般,赞不绝口:“好吃呢。”她又强调了一遍:“真的,哥哥,很好吃呢。好厉害,到底是十二岁能写出《庖丁刍议》的人!”

    秦珣眼中的笑意伴随着她的最后一句话消失不见。他不轻不重“嗯”了一声:“觉得好吃就多吃一些。”他取出帕子,轻轻擦了擦她的唇角:“以后每年都给你做。”

    他声音很轻,橙黄色的灯光下,他的一双眸子熠熠生辉。

    “啊?”秦珩呆了呆,心口像是被什么给挠了一下,痒痒的,麻麻的,她不得不悄悄按了按胸口,试图减轻这种感觉。

    第89章 暧昧

    这种感觉有些陌生, 有些……让她无措。

    秦珩不再说话,低头吃面。她吃了几口后, 往前一推:“不吃了,饱了。”她眼珠子转了转, 寻找其他话题:“哥哥, 你同我讲个故事吧。”

    “不是说特别好吃么?怎么不多吃一些?”秦珣如是说着,命人将长寿面撤下。面不过是图个好口彩,也不需要她真的全都吃完。

    秦珩偏着头冲他笑, 鲜艳明媚, 不答反道:“你同我讲故事。”她拉了他的袖子,轻轻摇晃, 一派小女儿情态。

    秦珣对她这神情极为受用, 他咳了一声:“嗯。很久以前, 有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这个开头对秦珩来说, 挺新鲜。她还从没听皇兄说过市井故事,他们少年时期一起在上书房读书。他总爱在课本下放一本闲书。那时他看的故事多是帝王演义。后来两人熟了之后,他也曾好心把书借给她看,也曾讲给她听, 但是市井故事,却是从未讲过。

    秦珩松开他的袖子,以手支颐,笑意盈盈看着他。

    昏黄的灯光给他素日清冷的眉眼平添了几分柔和,只是他讲的故事, 却不那么柔情了。沙漏里的沙子缓缓泻下,烛泪一点点增多。他已经讲到那厨子用菜刀砍翻恶霸,愤而造反了。

    轻轻叹一口气,秦珩摇头,软语道:“换一个,换一个。我今日生辰呢,打打杀杀多不好。”

    “嗯?”秦珣挑眉,“换什么?”

    “换个好听点的……”秦珩话讲到一半,没忘了改口,“我不是说这个不好,我是说换一个……”她眨了眨眼:“嗯,稍微柔情一些的。”

    她手托腮,就在他不远处,两人相距不过半尺的距离。他借着灯光,能清晰地看到她轻颤的睫羽,如玉的肌肤,菱形如花的唇瓣红润诱人……寒冬腊月,殿里暖融融的,如有若无的香味就在鼻端萦绕,他忽然觉得有些热:“瑶瑶,你要听什么柔情的?”

    “啊?”秦珩应着,抬头,目光堪堪撞进他的视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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