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这一声拉回飘飞的思绪,常卿这才注意到一直双眸紧闭的人竟然微微睁开了双眼。眼见那人双唇翕动,可是说的什么却听得不甚明晰。常卿伏下身贴在他唇边,“嗯?”

    “……主……来……”

    常卿皱眉思考了一下,可是仅凭两个字,实在难以判断。“再说一遍?”

    可是等了片刻,云飞扬也没再说话,反倒是一只手轻轻揽上了常卿的腰间,接着另一手从肩膀爬上脊背,本就虚虚压在云飞扬身上的常卿直接就毫无防备地贴在了云飞扬胸前。

    常卿有点懵。背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似是想抱紧他,又似是想要轻抚,只是那胳臂的主人实在太过虚弱,便只能动动手指。

    “谢谢……你……来看……我。”

    耳畔的声音虚弱到极致,却到底还是被常卿听明白了。

    想他这几日于昏迷之中几次三番地唤着“狐仙大人”,常卿也说不上此时自己是何种心情。

    然而云飞扬紧接着吐出来的三个字,却如一阵急风,将常卿心头那尚未理清的思绪,一瞬间吹得无影无踪。

    他说,“长公主。”

    ***

    长公主最爱白绫云锦衣,漫天飞花中,那一抹玲珑身影站在远处,白衣胜雪、墨发如瀑,美好得不似凡间之人。只消一眼,便足以诱人堕入情网。

    “云少将?”

    云飞扬猛然回过神,急忙低头应道,“陛下!何事?”

    “朕可是唤你三声了。”皇帝笑道。

    “臣!……罪该万死!”云飞扬匆忙要跪。

    皇帝一手托住他,倒也没说什么,转身大笑而去。

    ***

    云飞扬昏迷已久,现在睁开眼眼前也是一片模糊,只瞧得一个模糊人影,身着一袭白衣,便下意识地以为是他心心念念的长公主。毕竟深宫之中多有禁忌,便是招了他入宫暂任御前侍卫,能与长公主见面的机会也屈指可数。即便得见,也不过如那时的遥遥相望。

    意识朦胧中,云飞扬只晓得近几日有一人常伴自己左右,那人的气息很温暖,味道很好闻,似百花、似松竹、似清风,令他迷醉不已。家中之人他都熟悉,并无人有此清雅味道,更无人喜欢素白衣衫,那便果然只能是长公主了吧。

    一心眷恋长公主的云飞扬,此时完全不曾想过堂堂公主怎会于深夜探访,怎会与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实在太有悖于伦常礼数。

    而被人抱入怀中的常卿,竟莫名地有些贪恋这怀抱的温度,莫名地在听到“长公主”三个字的时候,有些失落。

    他想他大概是太久没被人抱过了,在他还很小很小的时候,母亲就死了。他一个人、一只狐,历尽千辛万苦生存下来,再难也只能自己扛。因为早就没有了能够给他遮风避雨的温暖怀抱。

    可是……失落,又是因为什么呢?常卿不知道。

    片刻的犹疑后,常卿支起身,十分干脆地冲着尚且十分虚弱的云飞扬吹了一脸仙气。

    “有病的人就给我老实点儿。”

    ***

    在常卿的喂养下,云飞扬的“病”很快有了起色。云将军重金答谢了那日前来作法的道士们,皇帝也派了御医前来为云飞扬诊脉。御医说少将军脉象平稳,只是体虚,并重新调整了处方。

    “我也觉得子竹近来气色好了许多,可为什么……就是不醒呢?”将军夫人心急地询问道。

    “这……”御医暗暗冒冷汗,“虽说少将军近日来情况有所好转,但毕竟还是虚弱得很……将军、夫人,稍安勿躁,还请……再观察几日。”

    躲在暗处隐去身形的常卿敛目不语。云飞扬不是叫不醒,只是被常卿施了法术。

    虽然每次常卿发现云飞扬要醒,就会立即施法令其继续昏睡。但他不能保证云飞扬到底有没有看清自己。万一看见了,哪怕云飞扬以为是自己的幻觉,在家人前来探望之时说出来,以云家的做派,只怕会立刻招上来一群兵士舞刀弄枪地将阁楼彻查一遍。也是很麻烦。

    今天已是第四日。少将军不愧是少将军,体魄有异于常人,加之龙气护体,恢复得比常卿预想的要快上许多,脸上的灰败之气已然完全散去,渐渐红润起来,醒来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虚弱的根本,无非是多日未曾进食。

    常卿思量着今夜喂他最后一次,之后完全交由这些大夫,应该问题不大。

    何况……他现在只知道叫他的长公主,再也没有唤过“狐仙大人”……

    思及此处,常卿一愣。自己在生什么气?

    ***

    随着众人离开阁楼,常卿离开将军府来到宴宾楼,那间他常座的凭栏雅间此时有人。小二说给常卿换一间没差的,可是常卿十分烦躁地拂了衣袖说“不必了”,便离开了。搞得小二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十分无辜。

    常卿想去城外的那片深林中瞧瞧,哪怕只是站在那片空地上回想一下当时的场景也是好的。

    那么美丽、又那么强大的白风从……

    “狐仙大人,您去哪了?”云飞扬那哀怨般的呼唤突然浮现在脑海中,信步走近城门的常卿脚下一顿。

    抬头看看天色,已然不早。以自己目前的修为,尚不能自由乘风来去,这一趟去了再回,怕是已经入夜,到时候就进不得阁楼了。

    但是……既然云飞扬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也不差这一次,何必如此麻烦呢?施加在他身上的法术,过了段时间便会自行消散,也犯不上他特地折返……

    摇着折扇原地徘徊了一阵子,眼看快要到了平时将军夫人前去喂药的时间,常卿收了折扇快步赶了回去。

    所谓送佛送到西,做事要有始有终才是。常卿如此对自己说道。

    ***

    将军夫人喂了药,又拉着昏迷中的云飞扬的手兀自说了会儿话,离开了。

    一层传来木门闭合的声音,这阁楼之中,又只剩下常卿和云飞扬两人。

    常卿咬破手腕后将伤口凑近云飞扬唇边。“这是最后一次了,从今以后,你我再无瓜葛,子竹。”

    子竹……上下唇轻碰吐出这个名字后,常卿蓦地心头一颤。

    叫得太亲昵了。

    一定是受了将军夫人的影响!她总是一口一个子竹地唤着……对,一定是这样。

    常卿从慌乱中回过神,才发现紧张之下,手腕的伤口偏离了云飞扬的嘴唇,流出的血液正顺着他的嘴角往下淌。常卿急忙捏了衣袖去擦,手指碰到云飞扬的脸,动作蓦然一顿。

    探着手背贴了帖云飞扬的脸颊、额头,常卿断定他果然是在发热。

    怎么会发热呢?

    常卿皱着眉正欲抽回手,却被云飞扬伸手按住了,“……别……”

    惊惶只下,常卿下意识地就又吹了口仙气,刚刚恢复丝毫知觉的云飞扬便又沉沉昏睡了过去。

    应该叫人来照顾他。可是阁楼已经封闭,常卿出不去。除非他肯暴露身份……

    那就……这样放着不管,应当也没什么关系吧?

    ***

    常卿颇为不安地守了半个时辰,眼看着云飞扬的脸越来越红,眉头紧蹙,双唇微动,手也不安分地动着。想来若是没有这安眠之术,大概会挣扎得更加痛苦。

    发烫的掌心碰到了那温凉的手,云飞扬瞬间如溺水之人抓到了救命稻草般地紧紧握住了。

    “热……”云飞扬一边从口中吐着灼热的气息,一边捉了常卿的手便往自己的衣襟里探。

    本急着抽回手的常卿,在触及云飞扬那发烫的皮肤时,反而主动摸了上去。

    实在太热了,这样下去不行……

    常卿还在那里纠结,云飞扬一手已经顺着他的手腕将滚烫的掌心从宽松的袖口伸进去,一路摸上了常卿的手臂,还将他往自己身上拉。

    “喂、喂……”常卿被扯得身子前倾,水般银发从肩头滑落下来落在云飞扬脸上,云飞扬立刻抬手抓住了,贴在脸上轻轻地蹭着。常卿心下了然,想来,他是想要些凉爽的东西给自己降温。

    思虑再三,对人类的恐惧和不信任还是占据了上风,常卿放弃了去叫人的打算,而是先把云飞扬扒了个精光,然后脱去了自己的外衣,只剩下一件薄薄的里衣,爬上床,拉过云飞扬的手臂叫他抱住自己。

    可云飞扬显然是不可能满足于隔着衣料的接触的,对于浑身燥热无比的他而言,那温凉的身躯无异于罂粟花般叫人迷恋,叫人沉沦。

    常卿并不觉得两个大男人赤.裸相对有什么不妥,所以云飞扬迷迷糊糊地扒他的衣服,他挣扎了两三下也就由他去了。

    倒是如此柔软又舒服的床铺……自己还是第一次睡。

    贪恋云棉之乡的常卿完全未曾想到待到日出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第14章

    床铺太过柔软,背后的拥抱叫人太过眷恋,仗着自己是个有着近五百年道行的小仙,而对方不过是个凡人,常卿这一觉,睡得很死。

    他醒来,是因为那人分明还是病弱之躯,却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反剪了他的双臂,右手如铁打的鹰勾般,紧紧钳住了他的咽喉。

    那人身上的气势太具有压迫性,常卿一瞬间就汗湿了脊背。

    “你是什么人?!”

    低沉沙哑的声音在耳边炸响,虽还虚弱,却仍旧带着不容反抗的威压。

    云飞扬的声音压得很低。显然,在搞清楚情况之前,他并不想将此事闹大。堂堂云家少将军与一个满头银发的柔美男子浑身赤.裸拥在一处,若是传了出去不知会闹出多大风波。

    他云家位高权重、功高震主,素来处于风口浪尖,不知被多少双眼睛盯着,稍有不慎便有可能被居心叵测者推入深渊万劫不复。此番皇帝欲招他为驸马,追根究底,不过是想找个借口将他从战场上拉回来,削弱他云家罢了。

    而对于他和常卿的现状,不能怪云飞扬想得偏激。行军打仗,短则几月,长则几年,尤其是戍边将士,几个月见不到女人不过是司空见惯之事。可是那刀光剑影、血肉横飞的沙场,却更易激发雄性.欲望,没有女人,要怎么办?

    自然是……内部解决。

    16岁便随父征战沙场的云飞扬,至今尚未撞破过男女之事,可是男男之事,他却早已练就熟视无睹之能。而且他还知道,虽然父亲在家中之时与母亲甚是恩爱,然则外出征战之时,父亲身边的那名军令官却更得父亲宠爱。

    所以,当他醒来,瞧见自己怀中睡着一名满头银发、面容姣好、浑身赤.裸的年轻男子时,第一反应就是,他们发生了关系。

    自己在宫中昏倒,之后被送回府中休养的事情,云飞扬都是记得的。所以……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是怎么出现的?!莫说外敌,便是这家中兄弟,又有几人是真心希望他从这场大病中活下来的?男男苟合在军中虽然已被默认,然则在这朝中若是被有心之人拿来大做文章,保管他吃不了兜着走。云飞扬不能不防。

    “说!”扣在常卿喉间的铁爪又拢了拢。

    “你……样,我怎么……”常卿从快被掐断的喉咙里艰难吐出几个字。

    意识到自己掐得太用力的云飞扬稍稍松了力道。

    终于得以缓气的常卿忍不住咳起来,却又被云飞扬迅速捂住了嘴。“咳那么大声,找死?!”

    常卿考虑过变回狐逃跑的可能性,然则身后之人将他压制得太死,根本动不了。

    眼见着怀中之人被自己勒得红了眼眶,眼眶中还噙着泪珠,真真一副梨花带雨的面容。所谓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小云将军到底是软了心肠,手下又松了几分。

    “你是什么人?在我昏迷期间我们发生了什么?背后可有人指使?目的何在?你最好一五一十招来。否则,别想活着离开这个房间。”云飞扬压低声音威胁道。

    “我比你更不想让别人发现我。我会都告诉你。但是,你先放开我。”常卿低声。

    这人很合作。而且,方寸之间,凭自己的身手,还怕他有什么不轨行径?云飞扬略一思量,松开了对常卿的禁制。

    常卿伸手抽出被随意扔在一边的里衫,面向床里背对着云飞扬坐起来,开始穿衣,“昨夜你发热得厉害,而我体温偏凉,因此相偎睡了一夜。别无其他。”

    莹润白皙的皮肤,如璞玉般光滑细腻,触感也很好……还躺在枕头上的云飞扬盯着常卿的背影一时间有些出神,不自觉地回味起方才将人禁锢在怀中时,指尖那温润的触感。

    常卿的脊背被散落开来的银发遮住了大半,但是仍旧能够看出那挺阔的脊背、漂亮的蝴蝶骨、笔直的脊峰、紧实的腰身,再向下,便是那引人浮想联翩的腰窝和……只可惜都被盘踞的银发挡了个严实。云飞扬还想再看仔细些的时候,白色的里衫罩上来,彻底阻绝了他的视线。云飞扬索然无味地正欲转移视线之际,那人又抬起双手伸于颈后,将被衣衫压在里边的漂亮银发带出来。飘飞的发丝从云飞扬的脸上划过之时,他听见那人说,“别无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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