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好。”郁玲心安下来,再问,“到底怎么回事?”

    “都怪那个老头子不守交通规则,牵着他孙子横穿马路,孙子在前头跑得飞快,他在后面追。郁明骑摩托车根本避不开,撞上去了。”

    “这样就好,不关郁明事。那老头子乱穿马路,自己担责任。”

    姜美凤吞吞吐吐:“郁明也有责任,他的摩托车没牌。”

    郁玲怒了:“没牌他还到处开,没牌就没上保险,对不对?现在要怎么处理?交警认定是谁的责任了?”

    姜美凤在那边骂了声娘:“主要是我们的责任,要承担80%。”

    “那个老人多大年纪了,伤得重不重?”

    “67岁,肋骨断了三根。”

    郁玲头疼,知道姜美凤找她什么事了。一个快70岁的老人,断了三根骨头,怕是在医院里住下去了,小则三个月多则半年。虽然交警队说老头子也有20%的责任,但是对方一家怕是会不依不休。医疗费、护工费、精神损害费、误工费(即便是个六十岁的老人,他们也会要求的),七七八八加起来不会少于十万块。

    姜美凤说:“就是这样子的。郁明现在也在医院,我要照顾他啊,我没得空,我说你们先看病治疗,是我们的责任我们不会逃避,等最后医院结账了,我们算一算,80%的费用赔给你们就好。他们不依啊,他们把爷老子晾在那里,都不去垫付医药费。我问过交警的,我有没有垫付的义务。交警队的同志亲口告诉我的,没有垫付义务只有赔偿义务,而且赔偿也不是现在赔,单子都没出来。单子出来了,还要去他们交警队那里去算的。”

    碰上蛮横的一家了,姜美凤搞不定了。“你快回来了,我一个人忙不赢的。”

    郁玲只好当即请假,打算下午就回老家去,拎起包走出去,迎面碰上钟乐。“你要出外勤?”

    “不是。回趟老家。”

    钟乐停住:“什么事?”

    “郁明把人给撞了。”

    “哇,严重不?”

    “还好,没出人命。”

    “你下午就走?我明天也要回去。”

    “什么事?”

    “你知道的,苏慧说要买房,我回去和我爸妈商量。”

    郁玲点头,进了电梯间:“那回见。”电梯间里她就打电话给马晓兰:“苏慧非吵着要买房,不会是你怂恿的吧。”

    “关我什么事?她自己想完成业绩啊。”

    郁玲想起一事,有疑惑,问了出来:“上次钟乐和我说,苏慧说这个月再卖不出房子,公司就要实行末位淘汰了。我当时没多想,但一个尾盘,就那么几套房子,搞什么末位淘汰。我还打电话给我原来买房的销代了,他很肯定,尾盘就是做些收尾工作,等待通知业主入伙,不会有末位淘汰。”

    “我怎么知道。”

    郁玲问了出来:“你没在背后给苏慧加码吧,特意让公司给她个末位淘汰。”

    “绝对没有。”马晓兰保证。郁玲想,难不成真是苏慧太想做业绩了,要把钟乐拉下水?

    她真的是又气又恨,如马晓兰所言,生平从没见过这么没脑子的人。为了挣那几万的佣金,买个三百万的房子,可行吗?首付不可能只出一百万,不然两百万的贷款,每个月的工资用来还供都不够。起码得五成,一百五十万。钟乐一直准备买成都的房子,首付不超三十万,他家里再补贴点,能拿出来的也不过五十万,三分之一而已。

    钟乐一直没有答应,他虽然大方,但也知道自己的能力边界。苏慧的电话满世界的追,甚至打到郁玲这里来了,问她:“钟乐在干嘛?”

    郁玲专程过去技术部看了一下:“他在开会。”

    “为什么他不接我电话?”

    “他在开会。”

    苏慧碰了钟乐的钉子,也不罢休,把电话打给了钟乐妈妈。也不知怎的,钟乐妈妈竟然答应了在深圳买房,并打电话要钟乐回去商量。也许钟乐妈妈并不乐意把房子买在成都,钟乐讲过,他妈不希望他做别人家的儿子。但这又多出来一种可能,自己竟然要和钟乐,一直生活在同一座城市里。

    傍晚时,郁玲已经到家了。姜美凤去医院陪郁明,郁治平在家,随便搞了点饭菜给她吃,餐桌上顺便把昨天撞车的前前后后,详细说了一遍。

    郁玲说:“我们也去趟医院吧。”

    郁明从摩托车上摔下来,摔到了头,做了脑ct,有淤血和脑震荡,还有左边额头至太阳穴有血凝,只是皮外伤。他看郁玲过去,打招呼:“姐,你回来了?”他在有事相求的时候,都对她比较有礼貌。

    郁玲问了他的伤势,他对答如流,看来脑子没什么大碍。她再问他:“怎么也不看着点?骑那么快干什么?”

    姜美凤嘟囔:“还不是那个叫什么小倩的催的,要他买羊肉串过去。”

    “小倩?”郁玲问,“女朋友?”

    郁明点了点头。郁玲拉开病床边的柜子看了两眼,再围着这三人病房走了一圈,没看到任何年轻女孩子使用过的痕迹,比方说香水味、护手霜味、瓜子鸭脖、湿纸巾等。她哼道:“你为她都受伤了,她怎么也不来看看你?”

    姜美凤继续抱怨:“哪门子女朋友,我告诉你,郁明,这样的女仔,你跟她好再久,也不要想娶进门。”郁明不想听他娘的威胁,抱着头:“妈,我头晕。”姜美凤不说了,他才说:“倩今天有课。”

    郁玲问:“她还是学生?”

    “不是。她想考公务员,报了学习班。”

    “考公务员?她都考三年了,考起啦?她就是诓你,背后跟人相亲耍去了。”姜美凤说。

    “妈,你不要这么说小倩?她没那么多心机。”

    “她没有,她娘还没有啊。顶精明的一个人,她有承认过你和她女儿之间关系吗?她逢人就说她女儿单身。”

    郁明不想再说了,低低一句:“你不也一样。”

    郁玲问那被撞伤老头子的事,姜美凤摇了摇手:“你才回来,明天再去了。这个老头子做不了主,要他儿子来,他儿子儿媳晚上不在的。天杀的子,打电话给我说要赔钱的时间,都比来医院照看老子的时间多。这老子还不是个废人呢,还帮他看着孙子呢。郁明啊,我跟你讲,你将来要是做这样无情无义的子,我……”姜美凤眼眶红了,说不下去,郁玲心里又有不忍,转过她肩膀:“你回去休息。”她转头对郁明说:“年轻男子汉一个,手脚都不残废,自己睡好,我们回去了。”

    第二天老头的儿子打电话和郁玲一家讲好,下午五点半,在骨科的病房里商量赔偿事宜。上午郁玲先陪姜美凤去超市,买了好多的材料回来,中午开始熬汤。姜美凤说,毕竟我们撞人了不对,赔偿谈不谈得拢另讲,每天都应该送点鸡汤骨头汤过去。也是,老头子断肋骨受折磨了。

    下午一家人先去看郁明。郁玲接到钟乐短信:“我回家了。妈妈还在医院值班,我去看她。你呢?郁明在哪家医院?”

    郁玲回:“我就在市一院,还有事要处理,完了给你电话。”

    “要我帮忙吗?”

    “不用,就是和那边谈赔偿。”

    快五点半了,她和姜美凤郁治平往骨科病房这边赶,郁明也要来。郁玲说:“走路都东倒西歪的,不要过去了。”

    那老头的儿子儿媳已经到了,不止这两人,病床边走廊里或坐或站还有三四个,都吸着烟,郁玲一进去就咳嗽。她看清楚坐在床边一个平头壮实男子,就是这老头儿子,谈判主角,冲着他就说:“烟都熄了,被熏得咳嗽,话都讲不出来了。”

    那男子也不起身,直视郁玲,开口就是一嘴大黄牙:“你是哪位大人物,要我把烟灭了。”

    郁玲说:“这是医院,病房里请不要吸烟。”

    那男子嘲笑她:“哎呀,大城市里回来的,要讲究的。”他把烟熄了,又问:“你是撞人的姐姐。”

    郁玲点头。那男子说:“听说在深圳混得不错啊,一家蛮大的公司里做经理,买了房子买了车子,一年赚个百把万吧。”

    郁玲瞥了自个父母一眼,直面他:“不关你的事。你说你找我们有什么事?”

    “赔钱啊,我老头被你老弟撞成这样了,看吧,躺在床上天天的喊疼。你是姐姐,弟弟闯祸了,没钱赔,做姐姐的没得办法多出一点,也算天经地义。”

    郁玲心想哪门子天经地义。她说:“赔是要赔的,但赔多少不是你讲的,交警队有认定,我们只承担80%,什么时候赔,也不是现在。我们跟交警队沟通过了,他们有程序的,按阶段来,你们把费用票据交到交警队去,我们按票结钱,每次结80%,护工是我们请的,费用已经天给天了。”

    “要我们先垫钱?哪里有这样的道理。我穷光蛋一个,没得钱垫。”

    郁玲没到家时,想过对方也许确实没钱,那么人情上郁家该先垫付一部分,但是回来后了解到,这男的竟然是房产局下属一个测绘队的,事关房产的测量,油水多得不得了。而他老婆也同在房产局,产权登记中心的窗口,递点钱加快证件的办理,也是常事。这夫妻二人,竟然要拖老爷子的医疗费。难以想象。

    她性格硬气,自己不理亏更是不愿退步,据理力争。对方可不是愿意听的,病房里马上就沸腾起来了。男的指着她骂:“四眼鸡,你了不起啊,读了一点书,到深圳去就了不起啊,不也就是个打工的。三十岁了还没结婚是吗,没得人要。我跟你讲,赔40万,分钱都不许少。交警队我有人,公安局和法院里我也有人,不赔的话,分分钟搞死你。”

    句句话都惹怒郁玲,伸手就把他手打掉。那男的要过来掴郁玲,姜美凤拦上去,门外的人一窝蜂进来了,然后两方就打起来了。不知是否有人通信报信,郁明也过来了,门外看到那男的抓住郁玲短发,郁玲摆脱不掉,伸出手爪子去挠他脸,他也不放。

    郁明立马就挥拳出去:“你要死了,打我姐。”他解了郁玲的围,但他打不过那个男的,本来就瘦弱一些,再加上脑震荡,更打不过。郁玲这边完全的吃了亏。爸妈加上姐弟四人,被人欺负得惨惨的。突然兜里手机响了,郁玲发了狠,大力把围上她的人推开,接通后大声呼喊:“钟乐,我在骨科病房,快过来!”

    ☆、第18章

    第十八章

    钟乐吓了一跳,正要多问两句,听到“砰”的声音,手机被摔在地上,再听电话里十分的嘈杂,男男女女的咒骂声,十数个,似乎在打群架。他心道不好,问妈妈:“骨科病房在哪里?”

    妈妈问他:“干嘛?这边楼梯上去,三楼。”

    钟乐手机塞兜里,冲出门去,窜上三楼,一间病房前围满了人。他挤进去,看见郁玲手被人反擒住,动弹不得,想也没想就冲上去,朝那人脸上挥了一拳。

    那人被迫松开郁玲,踉跄后退两步,大骂“妈的”,捂住一边脸,叫人过来帮他,“阿松,阿松。”叫阿松的就是老头的儿子,他和郁明扭打在一起,姜美凤过去想拖走郁明,他连姜美凤也打,打得母子俩只能抱着头。他听人换他,转身过来,郁治平冲上去,他一把就挡开,朝钟乐郁玲冲过来。钟乐去挡,两个大男人打在一起,病房里的铁床“嘎嘎”的划着地板作响。两人动作猛烈,其余小打小闹的都停了手,看他们打。两人打到地上,相互钳对方脖子,面对面了,钟乐这看清楚阿松:“你是坤边的哥哥。”

    两人都停了手,那阿松问了句:“你是哪个?”

    “钟乐,跟你老弟坤边是同学。”

    阿松爬起来,吐了一口痰,痰里有血:“他妈的。”他又朝郁玲努了一下嘴,“她是你哪个?”

    “老朋友。也是坤边的同学。”

    医院保安见病房里消停了,才进来:“打什么啊?哪些人打,去保安室一趟。”

    阿松骂了他一嘴:“去你他妈的保安室。”他要走,钟乐拦住他,指了指郁玲一家,“你们这么多人,打女人、打病人、打老人,你好意思不?”

    “他们撞了我爷老子。”

    钟乐看了郁玲一眼,“我知道。该陪就陪,该治疗就治疗,为什么要打人。”

    阿松推他:“关你屁事。”

    钟乐对着门口几个保安说:“我爸是呼吸科钟医生,我妈是妇产科林护士长。有人在医院里闹事,你们报警了没有?拦着他们。”

    保安说还没报警,郁玲赶紧拨手机。阿松他们推人,想走,钟乐和郁家一家都拦在门口,保安也在,门外的看客也都挤在了一起,门里门外互相推挤。他们出不去,开始骂,不仅骂郁玲一家,骂钟乐,骂医院,也骂这些看客,门外的人也生气了,对骂,反正不准你们出去,等派出所来。

    中国哪里闹事最不会受惩罚,医院。十数个人打架,才来了两个民警。阿松是地头蛇,民警一过来,烟递过去,攀亲搭故问两句,你认识谁谁谁不?我也认识啊,是我表亲。妈的,郁玲看不过去,要去质询民警会不会秉公办事。钟乐拦住她,过去加入阿松和那民警的对话,同样的对话换了人名再来一遍,你认识谁谁谁不?那是我兄弟,一起长大的。反正老家圈子小,三十来岁的男人喝酒打牌,认识的人都差不多。

    一民警说:“嘿,大家都是兄弟,打架伤和气了,赔偿的事,还是要靠商量来解决。这样,钟乐你看,撞人的呢,”他瞄了三米远抱胸站立怒气冲冲的郁玲一眼,绝对还是不要这女人加入话局,“撞人的郁家做个饭局,请阿松坤边,还有交警队的陈哥一起,我也做个和事的,吃个饭,商量商量这件事。阿松啊,40万也太多了点,就不要坑老朋友了。”

    阿松说:“算了,看在我堂老弟面子上,少点就少点。”

    那民警再看了郁玲一眼,说:“钟乐,你看撞人的这边,谁出面?”

    钟乐接下话:“就我做东好了,明天晚上,金玉满堂富贵厅。”

    民警走了,阿松他们也走了,姜美凤郁治平扶着郁明回病房了,看客也散了。郁玲站在走廊边等钟乐,他过来,她仍抱着胸,一副防卫的姿态:“就这样?派出所就这样处理打架斗殴的,连笔录都不要了?”

    “他们就是走过场而已。”钟乐低头看郁玲,她的短发乱了,散在前额和脸颊上。他伸手将她头发捋顺在耳后,左眼尾梢至太阳穴都淤青了,他轻轻触上去,郁玲别过头去,他看见她的嘴角也有破损。再看她手腕,她的手扣在臂膀里,他翻转出来,手腕处被箍住的印还在,手背上还有几道刮痕,已结了血痂。她的手还在抖。他握着她的手:“疼吗?”

    “还好。”

    “去我妈那里消下毒上点药,谁知道这些畜生爪子干不干净。”

    郁玲笑了一声,点头。“明天晚上我去吧,郁明头晕,我爸妈不行的。”

    “不用,我去就行。都是男人,拼酒吃肉说黄段子,你不行的。”

    郁玲问:“那你行?”

    钟乐无所谓,耸肩:“起码我坐得住。”他带郁玲过来找他妈,妈妈见他进来:“刚才打架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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