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客厅里江云驰听到动静不对,笑着拉走了齐珊珊,“走走走,我们去超市。”

    陶鹿缩在床上,明天还有交流赛,这样可不行呐。她望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色,不知不觉睡着了。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天早上,时间仓促,她只在去赛场的大巴车上吃了几片面包,就到了冰场。

    陶鹿在场外舒展肢体的时候,就听到一旁董真教练正跟一位四十如许的卷发女士说话,那人穿着合体的小西装长裤,笑容恬淡,双眼却有神,眉弓有点高,透着在女人身上少见的威猛。董真教练喊她师妹。

    “我去年回了趟北京,现在国内变化太大了,隔几年就变个样子。”师妹叹息道:“咱们小时候去的少年宫,都不见了,全是高楼大厦。”

    “是啊,你嫁了人就很少回来了。”董真教练笑道:“国内现在不只是建筑大变样,人才也是推陈出新。”她顺手拍了拍就站在旁边的陶鹿肩膀,“等会儿好好表现,给咱们林佩如大教练看看。”

    陶鹿笑道:“林教练好。”

    林佩如点头,炯炯有神地看了她两眼,勉励道:“期待你的表现。”说话干脆,透着力度。

    董真和林佩如并肩往点评台走去。

    陶鹿在后面听到林佩如的话,“这就是你说的那孩子吧……”

    看来是董真教练已经把她的情况告诉林佩如了。

    陶鹿呼了口气,给自己加油,可一定要好好表现啊。

    忽然观众席起了一阵骚乱。

    温哥华其实华人挺多的,虽然是在加拿大,这场双边交流赛的观众中却有一半都是华人。

    陶鹿循声望去,只见是中国女单花滑如今的独苗木幼姝走了进来。木幼姝,是曾经的中国女单金牌得主楚瑜的外甥女,年方十七。之所以说她是花滑女单的独苗,是因为中国女单花滑这两年式微,上一场国际赛事竟然只有木幼姝一个名额,而木幼姝拿到了十七名。照这个趋势下去,只怕这根独苗也要保不住了。

    木幼姝敞着运动服,露出里面火红色的考斯藤,踮脚挥手,向热情的观众们致意,引得观众席上的人们越发欢呼大作。

    陶鹿淡淡得收回目光,反手轻轻摩挲着腰部的肌肉。两年前,她也曾经是观众心中的明日之星,也曾入场就引得万众欢呼。可是一旦陨落,谁都不再记得她。她低着头,嘴角不自觉勾起讥诮的笑,这现实的世界呵。她按着腰部的手忽然用力,痛得自己闷哼一声——她一定要再次站上那最高的巅峰!

    主场加拿大队漂亮的开场表演后,就开始了正式的交流赛。

    只是交流赛,加方最精锐的队员都没有出场,派出的是国内二线水平的队员。饶是如此,已经把中方的队员节节压制。国家队年纪小技巧不太成熟的几位先出场,陶鹿排在中间。她不断呼吸吐气试图让自己放松下来,这次要表演的是最近才开始排的新节目《蝴蝶夫人》,掌握的还不到位。果然怕什么来什么,最初凌乱的序曲过后,陶鹿还没松口气,腰力不够,转身不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摔倒。节目后半段,陶鹿几乎是懵着结束的,明明在场中如常表演着,但是灵魂却像是抽离在身体外浮在半空中看着她一样。

    一曲结束,观众们自发鼓掌。

    陶鹿却忽然不敢看向点评台,她想,她一定让很多人失望了。她借着擦汗的动作,用袖子遮住脸,颓然地坐在场外,看江云驰像一只翩跹的蝴蝶般飞入场上——云驰来跳这曲《蝴蝶夫人》,只怕要比她好很多。

    她浪费了这样好的编曲。

    一上午的比赛,陶鹿都沉浸在自责的情绪里,恨自己的腰不争气。其实不只是她,一场交流赛,让大家看到了自己与国际水平的差距。而中国队的独苗木幼姝更是狠狠摔了一跤,比陶鹿只是一个趔趄要狼狈多了。木幼姝是擦着眼泪,由她保镖护送离开的。

    回程的大巴车上,大家都很沉默。陶鹿头倚在车窗,望着窗外的山色雪景发呆,直到下车才摸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忽然看到未读的微信消息。

    她点开来,是橘子发来的。

    【tk橘子】:女神,我们交流赛赢啦!

    【tk橘子】:老大要带我们去滑雪啦,你比赛结束了么?

    【tk橘子】:我们下楼啦,你再不回来就赶不上啦,哭哭。

    陶鹿抬头,就看见叶深从酒店走出来,后面跟着tk战队的队员。橘子在队尾冲她热情招手,惊喜不已。陶鹿脚下顿住。

    国家队的队员三三两两从陶鹿身边走过进了酒店。

    齐珊珊看见叶深,走过陶鹿身边的时候,冷笑了一声。

    国家队只剩了陶鹿自己还站在酒店外面。

    她静静看着叶深走到跟前来,按下灰色的情绪,睫毛一翘,笑道:“带我一起呀。”说着,轻轻扯住了叶深衣角,心里忽然安定下来。

    叶深“嗯”了一声,才要走,就听女孩肚子咕咕叫起来。

    陶鹿脸红了,捂住肚子,小声道:“……饿了。”

    一上午,就早上刚起的时候在大巴车上吃了几片面包。

    叶深淡声道:“正好我们要去吃午饭。”

    雪山下自成一个热闹的小世界,像是游乐城,布满了纪念品店和各国菜式的小饭馆。

    陶鹿等人坐在一家二楼的中国餐厅,等着点的汤面送上来。她和叶深单独坐了一小桌,山楂等人隔了老远坐了一大桌。

    橘子剥着瓜子,疑惑道:“我们不是吃了午饭才出来的么?”

    山楂嫌弃得推了他一下,瞅着陶鹿和叶深,道:“多吃一顿不好啊?”又道:“就你这情商,估计预定终生单身了。”

    橘子嘀咕道:“说得好像你不是一样。”

    “喂!”山楂拔高了嗓门。

    柠檬和西瓜忙把他俩拉开,各自安抚。

    汤面上来了,陶鹿闻到食物的香气,深吸一口,只觉活过来了,绽出笑容来。

    对面叶深看她笑了,不觉也翘了翘嘴角。

    两人都没注意,一旁上菜的服务员看到陶鹿的脸,明显愣了一下,飞快把脸埋下来,上完菜匆匆躲进了后厨。他用冷水冲了一把脸,抬头,镜子映出他的脸,赫然正是潜逃国外的蒋怀仁。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见,今天依然很爱你^o^

    ☆、冰场真公主(十八)

    陶鹿风卷残云般扫光一碗汤面, 浑身暖融融的,饥饿感褪去, 才顾得上不好意思, 抬眼看了看叶深,又看看已经空了的碗,小声道:“……是这家太好吃了。”

    其实就是普通的汤面,比国内的还油腻些,实在算不上美味。

    叶深“嗯”了一声,没有戳穿,从桌角纸袋里抽了两张, 递给陶鹿, 问道:“再点一份?”

    陶鹿把头摇得拨浪鼓一样,抚着鼓起来的小肚子, 实在吃不下了。

    叶深垂眸看她动作, 翘了翘嘴角,结账离开。

    陶鹿指着不远处的雪山上, 正有一列缆车载着游人落下来, “我也要做!每次来都是练花滑, 我都没滑过雪。”

    谁都没有留意,隔着拥挤人潮,有个穿着服务生衣服的亚洲男子鬼鬼祟祟跟在后面。他的手缩在袖子里,像是攥着什么东西。

    两个月前,蒋怀仁意图对陶鹿和苏果不轨,结果事迹败露。其实蒋怀仁一开始的目标只是苏果一个人。苏果, 无父无母,贫穷单薄,急需用钱,被学校老师送到他这个学生会副会长面前来,简直就像是一头小羊被送到了饿狼跟前儿。不吃下去,蒋怀仁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他的算盘打得很好,用试戏赚钱做饵,都不用怎么诱惑,苏果就乖乖上钩了。他甚至都想好了,即便对苏果怎么样了,她恐怕也不敢声张,说不定可以留她一命,以作长久的乐趣。只是唯一的变数在于,他开着二手市场买来的轿车等着苏果出来的时候,没想到陶鹿竟然也跟着一起上了车。

    陶鹿与苏果不同,据说是拿过世界冠军的存在,家世也好。如果理智地考虑下去,他是不该招惹的。怪只怪,陶鹿径直上车时,带起的那阵馨香,叫他迷了神志。欺负苏果算什么,一个势单力薄的孤女欺负起来也没什么成就感。但是如果能把总是骄傲得像个小公主一样的陶鹿攥在掌心……

    当初蒋怀仁开着车子绕着学校转了两圈,没能下定决心,直到苏果认出了熟悉的路,问他怎么回事儿。他一边拿堵车搪塞,一边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已经睡着的陶鹿。女孩歪头睡着,眉心微蹙似乎不太舒服,然而那一截滑腻白皙的脖颈毫无保护地暴露在空气中,荏弱诱人。

    就是那一眼,他下了疯狂的赌注。

    然而谁能想到睡着时看起来荏弱天真的陶鹿,醒来后却异常机警,察觉了情势的不对劲,与苏果联手,不仅从他手心逃脱了,还把他打晕在麦地里。后来面对警察的第一次问询,蒋怀仁虽然装出一副好学长的样子,但是他自己曾经做过什么事儿,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第一个受害人,当初就被他抛在距离麦地很近的废弃小院里。于是警察一走,他就迅速定了机票,飞到了有亲戚在的温哥华。

    很快,国内案发。家里父母不敢联系他,亲戚竟然也被当地警察问询了。他自己惶惶不可终日,不敢再住在亲戚家里,也不敢用银行卡,最后流落到惠斯勒的中国餐馆里,为了不饿肚子不得不打起黑工。

    曾经戏剧大学里风华正茂的好学长,本该有繁花似锦的前程,如今却沦落到异国他乡偏远之地的服务员,每天做着笑脸迎人、掩鼻倒泔水的苦工,蒋怀仁整个人都麻木了。

    然而人生的际遇就是这么奇妙,他万万没有想到有生之年,会这样遇到陶鹿。陶鹿,他人生走向滑铁卢的始作俑者!

    蒋怀仁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从那双眼睛里看出疯狂的恨意来。

    他一定要让陶鹿付出代价!

    掌勺的大师傅就是店老板,探头看了一眼后厨洗手间,怒斥道:“不干活躲里面偷什么懒?滚出来把这桶蟹黄剥出来!”

    蒋怀仁条件反射地抖了一下,低头走出来,蹲在桶旁,忍着海鲜的腥气,咬牙干起苦工来。耳听得店老板还在骂他,他一声不吭,只是垂着的眼睛里眸色越发疯狂。

    直到听到外面陶鹿等人结账的声音,蒋怀仁猛地站起来,才要走又折回来,把剔螃蟹壳的一把尖锐锉刀攥在掌心,倒比在手臂上,藏入袖中。他跟在陶鹿身后,不远不近跟着。如果不是因为她,他又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他这一生是毁了,而她必须付出代价!

    陶鹿对这些自然是毫无察觉,跟在叶深后面进了雪山下面租售滑雪器材的店。她虽然是专业的花样滑冰运动员,却从来没有滑过雪,所以好奇地打量着里面,墙上挂满了滑雪板、雪杖、头盔、风镜,还有颜色鲜艳的各色滑雪服。

    金发碧眼的店员妹子领她测了身高体重。

    陶鹿探头看了看自己的体重。

    叶深在一旁,随意瞥了一眼,漂亮的眉毛微蹙,太瘦了。

    陶鹿却是撇嘴,暗想距离她从前的体重还是多了,要控制啊。一点体重变化,都会影响花滑最需要的平衡。她自己挑了一件火红色的滑雪服,一边往身上比划着,一边对叶深笑道:“这个颜色抢眼啊。我穿这一身,才能让叶哥哥在人群中一眼就看见我啊!”

    叶深失笑。

    两人各自去换好滑雪装备。衣服换好后,陶鹿出来,坐在店中央的长凳上,自己弯腰换靴鞋。靴鞋上的扣要用力才能扳动。她手指纤细,拉着靴鞋上的扣,扯了两下,只把手指勒出两道红痕来。她吸了口气,还要加大力气,就听头顶传来一声叹息,清浅而撩人。

    叶深正单手拎着的滑雪板,眉心微蹙,半是含笑半是无奈地看着她。

    陶鹿索性站起来,“就这么走啦。”

    叶深轻轻按住她肩膀,把滑雪板搁在地上,在女孩面前半跪下去,一手托住靴鞋一侧,另一只手微微用力,“啪嗒”一声,靴鞋的铁扣稳稳嵌合。

    陶鹿有点懵地坐在那里,垂眸痴痴望着半跪在自己身前的男人,脸色微红。又是“啪嗒”一声,另一只靴鞋也扣好了。

    叶深站起身来,神色自然,拎起自己的滑雪板,又顺手把陶鹿的滑雪板也夹在腋下,淡声道:“走了。”

    陶鹿红着脸跟上去,拖着笨重的靴鞋,悄悄抬眼看叶深的背影。

    滑雪服别人穿起来都鼓鼓囊囊的,他穿着却仍是玉树临风,走在人群里就像是吸光石,聚焦着无数人的视线。

    上山的缆车上,陶鹿不安分地晃着双腿,故意逗叶深,作势要把拦在身前的横杆推开,笑道:“叶哥哥,我们一起跳下去吧。”

    底下,是深深的雪山。

    叶深严肃道:“别闹。”

    陶鹿笑嘻嘻道:“那叶哥哥给我唱首歌,我就不跳了。”

    叶深叹了口气,垂眸看着女孩。她的神色似真似假,山风把她露出的脸颊吹得红通通的,在她背后是皑皑雪山、湛湛苍穹,而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清晰映出他的倒影。若人生真有想要刹那白头的瞬间,他想,便该是这样的时刻吧。

    “叶哥哥?”女孩催促,笑靥如花。

    叶深眸中透出妥协的神色来,他睫毛轻抬,望着巍巍山色,低声哼唱。

    他的声音本来偏于清冷,然而此刻只是低哼,音色竟然纯如佳酿,低徊缠绵,听得陶鹿心头一热。她低下头去,竟然不敢看他。

    叶深只哼了两句,缆车便入站渐渐停了。

    陶鹿跳下来,追着他问,“这首歌叫什么名字啊?叶哥哥你应该出道做歌手的!”

    叶深轻笑一声,见她追问不休,淡声道:“随口哼的。”

    “哇!”陶鹿夸张地瞪起眼睛,比出大拇指,“那你应该去做作曲家!”

    叶深只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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