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宛宛大惊失色:“陛下你怎么了?心口疼?不是被我气的吧?”

    晏回还是不作声。

    唐宛宛刚想伸手过去给他揉揉,晏回啪一下把她的手给打开了,使的劲儿还挺大。唐宛宛眼泪一下子就飙出来了,连着这好几天的委屈一齐哭了出来。

    她把手绢都哭湿了,也不见陛下来哄哄她,就那样定定地看着她,眼神凉飕飕的。唐宛宛满脸是泪,红着眼睛跟只兔子似的。以前她难过成这样的时候早钻到陛下怀里去了,这回却不敢钻。

    “我知道错了,要不陛下骂我两句?不然……打我两下也行。”

    晏回心尖尖上酸麻胀痛,当真是百般滋味。他深吸口气缓了缓,将人扯进怀里,一手捏着唐宛宛的下巴抬起脸来,另一手屈指伸手赏了她个脑崩儿,咬牙切齿道:“先前怎么说的?说朕背信弃义?”

    “草菅人命?”又弹她个脑崩儿。

    “滥杀无辜?”又一个。

    “狼心狗肺?”再一个。

    唐宛宛也知道自己这回犯大错了,被一个接一个的脑崩儿弹得泪花直冒脑袋发晕,也不敢躲一下,只哭哭啼啼地说:“我没说狼心狗肺这个词……”

    晏回顿了顿,弹脑崩的手指毫不留情,“还敢跟朕发火?”

    “敢拿玉锤砸朕?”

    “养不熟的白眼狼!”

    “朕天天差道己去长乐宫问问,怎么不见你差红素来养心殿问问?”

    唐宛宛彻底哭了,一半是疼的,一半是委屈的。明明晏回才是被冤枉的那个,她却比谁哭得都大声:“陛下也有错!你把我朋友给杀了,都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还想把我蒙在鼓里!”

    晏回没忍住蹦出几个脏字来,深深喘了下又说:“人家算计你跟算计傻子似的,你为了个外人跟朕发火?”

    唐宛宛哭声一顿,两只眼睛肿成了核桃,掀起一丝缝瞧他,“其其格算计我什么了?”

    “凌云阁是京城最高的楼,站在上头能将整个京城尽收眼底。其其格一共上过八次,登高望远,你说是为什么?”

    “看风景?”

    “看屁的风景!”晏回气不打一处来:“登高望远,凭她的目力能看到京城每一处军队的位置,人家连京城布防图都画出来了,换防时间都摸清楚了!”

    唐宛宛听得惊心动魄的。

    “你还要上赶着送人家胭脂首饰衣裳,要不是朕每回都让奶嬷嬷把孩子抱去母后那儿,你怕是连孩子都要送给人家了!”

    唐宛宛往手绢上蹭了一把眼泪,哽声说:“我才没有。陛下明知道她不是好人,怎么不早点告诉我?还有他们把程国丈救走,陛下是不是早早就想到了,你都不告诉我还要怪我!”

    因为晏回得了暗信时已是三月底了,靺鞨使者二月初入京,盟书却迟迟未签,晏回等的就是边关的这封密报。他得了信的时候,宛宛已经跟人家好得跟亲姐妹一样了,晏回寻思着靺鞨使者不能留,要杀也不能在京城动手,尤其不能让宛宛知道,这才让重兵护送使者离京,路上找个地儿下手。

    然而程国丈逃走一事晏回是当真没猜着,他只从边关得了信,认定靺鞨是诈降。至于程国丈和嫡子长孙被掉包,还是使者离开几日后,暗卫杀了程实甫想要伪造成自尽的时候才发现他脖子上的痕迹,轻轻一揭,揭下一张面具来,急急报了上来。

    好在羽林卫随行护卫,就是为了出了京城动手的,早早就有了这一安排。程国丈混在其中,反倒成了他的催命符。

    晏回心里这么想着,嘴上却不假思索地嗯了一声:“朕确实早早就想到了。”亲手给自己盖了个“神机妙算”的戳儿。

    “陛下早就知道了却不告诉我,什么都不告诉我还要我去猜,我误会了你也不解释,明明是你赌气不回长乐宫还要怪我!还骂我蠢货!还弹我脑崩儿……”

    唐宛宛快要哭晕过去了。

    第96章 和好

    当晚, 唐宛宛坐在灯下背了半个时辰的约法十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任何时候都要相信陛下。”

    “不能乱发脾气。”

    “不能乱扔东西。”

    “不能口不择言。”

    “吵架不能隔夜。”

    “做错事要主动服软。”

    “冷战要先去哄陛下。”

    “没有陛下的允许,不能带着孩子回娘家。”

    晏回看着纸上被遗漏的一条, 跟夫子似的发问:“还有一条呢?”

    唐宛宛又从头到尾背了一遍, 数下来还是九条,剩下一条确确实实没记住。晏回叹口气说:“跟谁生气也不能饿着自己。”

    唐宛宛点点头, 表示记住了, 一直沉默着洗漱好爬上床,看到晏回也坐到了床边, 还定定瞧了他一会儿,轻声问:“陛下要住在这儿?”

    “不住这儿住哪儿?”

    “我还当陛下又要去养心殿住呢。”说着说着, 唐宛宛眼睛又有点湿, 忙掀开被子, 背对着他躺下了。她缩在被子一头,过了一会儿背过一只手来探了探,摸到陛下也盖上被子了, 又把这只手缩了回去。

    屋里的西洋钟滴滴答答地响,和她平稳的呼吸声混在一块, 晏回阖上眼听着,觉得整颗心都安稳了,一时却提不起睡意。

    好半晌, 听到宛宛轻声问了句:“陛下睡着了没有?”

    “没呢。”

    唐宛宛沉默了好一会儿,久到晏回觉得她睡着了,她又慢腾腾说:“我觉得,陛下说得不对。”

    背对着他的这个姿势当真不好, 看不到她的表情,感觉不到她温热的吐息,两颗心的距离更是太远。晏回扳着她肩膀转了转,没转动,“你转过身来。”

    “陛下等我说完。”唐宛宛轻轻挣了一下,“我看见陛下,有些话就说不出来了。”

    相处一年半了,她总有些常人难以理解的小矫情,晏回也习惯了,自己往前贴了贴,伸过一臂找到了她的手,捉在手心里轻轻摩挲,“说罢,朕哪儿说得不对了?”

    “陛下说我喜欢你不够深,你冤枉我。生孩子那么疼,还可能难产丢了命,我都想明年给你生第三个,后年给你生第四个了。”

    “陛下说我不信你,也是在冤枉我。陛下让我别跟何家姑娘多接触,说何家身份特殊,是钦定的太子太傅,我和何家多接触会招人闲话,我听你的话;你说刚生产完不能见孩子,要喝药,我都听话了……陛下说什么我信什么,我没有不信陛下。”

    “我每天吃了什么、睡了多久、去了哪儿、见了谁、说了几句话,陛下都清清楚楚的,因为我喜欢陛下,也不介意身边的宫人把这些说给陛下听……我的大事小事乐事糗事都讲给你听,陛下却什么都瞒着我。”

    晏回微微眯了眼,心中一动,试着问:“朕瞒你什么了?”

    “陛下把跟了我十几年的丫鬟都送出宫去了,如今留在我身边的都是你和太后的人。你派人去查唐家钱路,在我家安插暗卫,查每月开支,限制我爹和我哥哥的私交,甚至停掉了我太爷爷家做了几十年的玉器生意……这些,我都知道的。”

    她说头一句的时候,晏回还没当回事,往后听却一点点变了脸色。

    本以为是在质问,唐宛宛的声音却依旧软和,她接着说:“我娘说这都是应该的,让我不要多心……我没多心,我知道陛下要防外戚擅权,就得这样做才行。这些道理是我能想明白的,陛下瞒着我,不想让我知道,我就假装不知道好了。”

    “可有些事你不能瞒着我,有些道理你不跟我讲,我自己一个人就想不明白。陛下也不是凭空猜到靺鞨使者是坏人的,你有从边关传来的密信,你从信里才知道靺鞨使者别有居心。我没有,我也认不出其其格是坏人。”

    “你跟我说一句,就算不用说这么明白,哪怕是跟我提一句‘其其格不可信’,说一句“宛宛,不要带着其其格去凌云阁”,我都会听陛下的,疏远她。可你什么都不告诉我,看着我犯蠢三个月,看着我被她耍得团团转,陛下以为一个人把事情解决好,我就会开心了。”

    “我仔细想了想,陛下上个月要是跟我说一句‘其其格不可信’,我不会跟陛下闹,你要杀她,就跟以前杀贪官一样,你把道理讲给我听,我能听明白的。就算其其格是坏人,我也想要你告诉我,说与不说不一样,早说跟晚说也不一样。”

    “你就是觉得我笨,这些没必要跟我说。你觉得我是个糊涂脑子,说了怕我跟你闹腾,倒不如傻开心着就行了。”

    “陛下说我不信你,你也从没把我当成能同舟共济的皇后……”

    “我知道自己笨,配不上陛下的聪明,我已经在努力跟太后学着管宫中人事了,学着跟世家命妇们打交道,学该怎样管理宫人,做得好怎样赏,做错了怎样罚,上个月还处理了一件阴私之事。总有一天我能变聪明,能一眼瞧明白人心善恶,能不给陛下拖后腿,你多等等我。”

    身后的人好半晌没作声,大概是觉得她又说糊涂话了,说了跟没说似的。唐宛宛闭了闭眼,连掏心窝子的话都能说得前言不搭后语,除了她怕是也没谁了。

    她稍稍偏过脸在枕巾上蹭了一下,轻声说:“我说完了,睡觉吧。以后我再也不乱发脾气了,那十条我都背下来了。”

    晏回揽在她小腹上的手一点点收紧,把人箍在自己怀里,轻轻吻她的后颈,低声笑了下:“傻东西。”

    唐宛宛缩了缩肩膀,整个人弯成一个拱状,晏回亲不到了。

    晏回笑了笑,这是心里还有个坎没过去,不想让他亲的意思。他也不气,摩挲着她的手闭目不语。

    这几天犹如在火上烹,晏回有那么一种着急忙慌,却又偏偏不知道该做什么的晕眩感,他头回发现养心殿根本养不了心。这会儿终于能静下来了,晏回思绪放得尤其慢。

    宛宛要是不说,晏回都没意识到他们之间还有这样的问题,也不知道他以为能一眼瞧明白的人还能藏下这么多心事。

    皇后该是什么样子?该照史书里流芳千古的那些皇后学,贤、良、淑、德,四个字她怕是没一个能沾上边儿,晏回也从没把“一国之母”这个词和她联系起来过,把她变成太后那样大事小事一手抓的样子,晏回也没这么想过。

    她没有明辨人心的睿智,也没有遇到任何事都冷静自持的能耐,生气了会闹腾,知道错了,道歉比谁都利索。

    他觉得好吃好喝养着她,宠着,哄着,不让人欺负她,看着她每天都乐呵呵的,顺便把自己也逗得乐呵呵的,生几个孩子,将来老了葬在一块,如此也就够了。

    为什么瞒她那么多事,因为明知告诉宛宛她会不开心,就算她知道了也没用,为何还要说呢?有些事不该跟她说,如朝事;有些事晏回不想跟她说,如私事;有些事不能跟她说,比如其其格这样的事、暗中查唐家的事。

    不想说不能说的,那就全瞒着。

    想要瞒一个人从来都不是难事,可晏回此时方知,心贴得太近的人,是瞒不了多久的。

    这几日太后劝了他两回,晏回没听进去几句,却有一句至今印象深刻。她说:“夫妻之间不是让你讲道理的,而是讲情理的,等你把谁对谁错掰扯清楚了,人心也就凉了。”

    晏回心没凉,他那会儿心里全是火,却怕她给凉了。找来道己问了问,好嘛,听说宛宛抱着俩孩子哭了一顿。晏回还琢磨着她这是意识到自己错了的愧疚?还是委屈?愧疚怎么不来找他?委屈也该来找他哭才对,抱着孩子哭有屁用?

    这会儿想起来,晏回忍不住问她:“头一天你给其其格烧纸,这我不说你;可你还饿着自己,饿一天还不成,第二天还不好好吃饭?”

    “我想着只要陛下回来给我个解释,就算编一个解释出来……只要陛下说,我就信。”

    “第三天呢,第三天你抱着孩子哭什么?”

    唐宛宛往被子里缩了缩,快要缩成一个球了,不吭声,晏回只能看到她肩膀微微在颤。他把脸贴得更近一些,抵着她的耳垂低声说:“你再一声不吭,朕就走了。”

    这样的威胁真是幼稚极了,唐宛宛偏偏被他吓住了,哽咽一声断断续续说:“那天花卷会喊爹了……奶嬷嬷说女孩学说话比男孩快,这么一声简简单单的‘爹’是我这个月教了千百遍才教出来的,我光教‘爹’了,她都不会喊‘娘’……可她会喊爹有什么用呢?她爹是个混蛋,连他俩都不要了。”

    这都想偏到什么地方去了,晏回皱着眉头问:“谁说朕不要他俩?”

    “馒头和花卷上火拉肚子了,太医都来了一趟,你都不回来看看,都成没人要的小可怜了……”

    这却是因为红素想着:陛下正跟娘娘怄气呢,万一听到小殿下们拉肚子了,又把这错归到娘娘头上那可不美。红素瞒着没说,道己也这么想,也瞒着没说,晏回压根不知道。

    晏回在她肩膀上磨了磨牙,隔着一层衣裳啃到了肉,悠着劲儿留下个不深不浅的牙印,“平时比谁都爱娇,前两天怎么比谁都硬气?你平时撒娇那能耐呢,使出来啊,去养心殿哄哄朕就有那么难?”

    他咬牙切齿问:“还敢赌气抱着孩子回娘家?”

    唐宛宛扯扯自己的衣裳,又往被子里缩了缩,闷闷地说:“为什么要去哄你?你想走就摔门走,想不回家就不回家,连馒头和花卷都不要了……那时候我只当是陛下的错,陛下心虚得连个解释都拿不出来,还走得那么潇洒,我却要在这儿跟望夫石一样等着,我也要回娘家。”

    说起来还各有各的委屈。晏回深吸口气,一样样跟她清算:“你那天晚上还拿玉槌砸了朕一下,起了好大一个包,涂了玉露散才消了肿。”

    方才唐宛宛还死活不转身,他这话一出就扭回头来了,“砸哪儿了?”

    “砸脑袋上。”晏回给她指了指,“已经消肿了,结了个痂,摸到没?”

    寝殿已经熄了烛,唐宛宛把肿眼撑开一条缝,凑上前仔细瞧了瞧,还拿手在他额头上摩挲了两下,摇头说:“摸不到。”

    晏回顿了顿,“那是痂掉了。”

    唐宛宛默了一小会儿,开口照旧委屈:“我砸了你一下,陛下就凶我好几天……”她在枕头上蹭了一把眼泪,一骨碌翻身坐起,在床脚一阵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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