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楚元鹤发了疯,回到平江侯府时已是不人不鬼。

    过得没有几日,却又深夜于自己的屋中暴毙。后事自有人操办,楚妤却以身体不适为由,没有回去凭吊,她也不想去恶心自己。

    林如珠后来如何了,楚妤没有刻意打听,但是隐约知道,她是没有死的。没有死,却过着生不如死的生活,楚妤甚至十分恶意的认为,这才是林如珠应得的。

    小的时候,她和娘亲、弟弟在侯府,因全无倚仗,而楚元鹤偏宠林如珠。看着侯夫人是他们娘亲,实际上,大大小小的权利都握在林如珠手上。

    林如珠不高兴的时候,她的娘亲便要被呼来唤去当丫鬟一样使,而这比之别的许多事,甚至也算不得什么。但如今,再翻旧账也已没有意义了,楚妤也不想再关心这人的事。

    到得六月,已是仲夏时节,天气热得不像话,恨不得将人避疯了才好。

    楚妤吩咐下去,多往各宫各殿送些冰块,免得叫人中暑,也好避避这苦夏锋芒。

    听说若是朝中得闲,皇帝也可以领着妃嫔去避暑的。姬恒还提过一回这事,只未能成行,便算不得数。

    因为觉得不怎么自在,楚妤从来都免了妃嫔们请安,但六月二十六的这一日,良妃杜寒竹、顺容苏凝偕同宫里的数名妃嫔一起,到了凤央宫来求见她。

    姬恒刚同她用过早膳,去了勤政殿,楚妤正休息,便听到底下的人的通报,让人将她们都请到了正殿,自己跟着也过去。

    见到她,众人与她纷纷行礼请安,楚妤免了她们的礼,与她们赐座。

    宫里而今剩下的妃嫔不过这么几个,好长一段时间,也都待在各宫各殿过自己的小日子。

    楚妤作为占得莫大好处的那个人,无法评论与置喙她们过得好还是不好,却也觉未盼着她们不好过。

    姬恒已是提前与她知会过了,良妃会领着妃嫔来向她请示离宫之事。

    走到了这一步,大概这件事总算是要到头了,在姬恒眼里自己犯下的错误,最后还是要有个结果了。

    当得上是提前都商议好了的事情,因而各自坐下之后,其他妃嫔沉默着,仍是由杜寒竹首先开口。

    她对楚妤说,“一转数载,我已入宫多年,日子总是走得这样的快,让人没有一点防备。可无论如何,却须感念皇后娘娘这些时日的照顾。”

    楚妤听到这样的话,心知自己没做过什么好事,且说不得与她们带来灾难,禁不住脸颊发烫。

    杜寒竹又说,“陛下与皇后娘娘恩爱和睦,既是我们的福气,也是大宛之福,惟愿陛下与娘娘往后一直恩爱如初。因如此,反而是我们……有个不情之请。”

    对着上首处一张脸艳若桃李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杜寒竹心里并不好受。当年入宫之时,她也曾想过,自己有一日坐到这个位置的……然而终究是幻影是泡沫。

    皇帝陛下承诺放她们出宫、允她们改嫁,还可提拔她们的家族,若计较利益,她们不敢说一句吃亏。在宫里蹉跎了几年,至少还未及人老珠黄,杜寒竹咬咬唇。

    她今年二十岁,这是杜寒竹最不甘心的一件事。其实这宫里其他的妃嫔,无非都是这样的年龄,若相比起人的一辈子,仍旧是最年轻活力的年纪,却在这里虚耗。

    看到冯蕊、魏思筠的下场,杜寒竹是不愿意变得和她们一样的。不论皇后娘娘是否手段厉害到将皇帝陛下牢牢绑在身边,若看作竞争与比试,她们便是输了彻底。

    输了,就只能认了,否则还能怎么办呢?

    如若不识趣,也不会有更好的结果了。

    “人贵在识趣”,这样的话不无道理,至少不那么惹人厌。

    杜寒竹脸上没什么表情,离了座,冲着楚妤的方向跪了下来。她缓缓拜下去,而后将那句话说得出来,“恳请皇后娘娘,允准我们离宫之事。”

    楚妤跟着站起身,其他妃嫔却随着杜寒竹的举动,一起离座也冲她行跪拜之礼,口中重复杜寒竹这样的一句话,像是在表明决心。

    步下台阶,楚妤伸手去扶杜寒竹。

    杜寒竹不愿起身,她只得半蹲在了杜寒竹面前。

    楚妤看着杜寒竹的眼睛,过得半晌,方笑一笑说,“你的眼睛真好看。”

    ☆、第63章 时宜

    一贯沉寂的宫里, 因为杜寒竹与其他妃嫔的举动,仿似突然多了几分活跃与生机。那一日在凤央宫里的事情, 有意又或是无意,总之是在宫里径自传开了。

    苏凝没想到自己真能耗到离宫的一天,日日盼着那天快些到来,反而整天喜滋滋看不出一点烦恼。她是真的觉得高兴, 这后宫太无聊,她已是快要被逼到发疯。

    出宫以后,好歹能见识见识邺京百姓的生活罢?据说, 可以得到不少补偿, 金银珠宝恐怕是不会少了,那么她往后想必可以衣食无忧, 而苏家地位也不低……

    苏凝想起曾经和她许过承诺,说她假使有机会出宫,不必担心被欺负的苏茂,却不知道他现在怎么样。北涯那么远,又是去打仗,到时候能平安回来就好了。

    不管怎么样,她对这个“堂哥”的印象都还挺不错的。

    因为已经是仲夏, 御花园中满池的荷花早便开出了风景如画的景色。闲来无聊, 苏凝躲到荷花池旁赏景, 见池子里的莲蓬硕大饱满,便让人准备小船要去摘。

    虽然可以直接让小太监去将莲蓬摘了拿到她面前,但毕竟不如自己亲自动手来得有意思。更不提她闲得发闷, 正愁没有事情可做,苏凝自己坐到了小船里面。

    岸边自有宫人候着,然而池中的小舟之上,除去苏凝之外,便只有一名负责划船的宫女。她让宫女负责开路,自己稳坐于船中,伸手去够可以够得上的莲蓬。

    只怕宫里像她这样不讲究的人实在不多,这荷花池里的东西没怎么被采摘过,苏凝很快就摘到一大把的莲蓬。她平时同宫人还算亲近,宫女便笑问,“可是够了?”

    苏凝心情正好,当即回答,“才这么一点点,怎么够?待会回去,便拿这个新鲜的莲子,煮银耳莲子羹、做莲子糖水,可以留一份清炒……或者再做个莲子糕?”

    宫女听得直乐,捂嘴笑道,“您若是想吃这些,吩咐一声,膳房自然就做了,何必非自己来摘呢?当真要做出这么多样吃的,怕是得摘好半天莲蓬才够用。”

    苏凝也笑,却不在意,“就当是玩一会,哪里是真的只想着吃?届时若不够用便不够用了,无非少吃两样,也不是非贪这一口。”

    说得几句,苏凝止住话头。她往四周看过去了一圈,发现她们走到荷花池深处了,只让宫女停一停,忙着摘起来附近成熟的莲蓬。

    因是周围树木繁多,位置又很好,这会儿荷花池完全晒不着太阳。苏凝玩得不亦乐乎,到后来,已经不记得莲子羹、莲子糖水和莲子糕了,一味顾着自己高兴。

    待到在荷花池里几乎转了一整圈,小船里面,苏凝摘下的莲蓬已堆成一座小山。她心里十分的满足,自然也准备收手了,然而宫女眼尖,又瞧见一朵极好的。

    苏凝探头一看,那莲蓬果然个头极大,想必莲子也是很大的一颗,便想着多出手摘这一下也耽误不了什么功夫,已是起了贪念。

    两个人兴致勃勃划船过去,却发现目标有些不好接近。只是人的心思便是如此,总觉得已经到了这里了,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够不着便再努努力。

    大约是到了这个时候,也不如之前有耐心了,苏凝试了几次没够着,从小船里站了起来。然而一个没有控制好平衡,还没有反应得及,人已是摔到水里去了。

    被荷花池的水弄湿了一身,苏凝却只觉得自己大概是和水有些仇,而这种浑身湿漉漉的讨厌感觉,竟再次出现了。她大概是真的不吃教训,今天才会起这种兴致。

    虽说岸边守着的不是宫女就是小太监,但夏天身上的衣裳太薄了,浸湿以后紧紧贴着身体,倒似什么都没有穿一样了。苏凝不好意思,便让宫女去帮忙找衣服。

    荷花池很大,她们下水的岸边有人守,对面却没有,且相比起来有些偏僻,苏凝便游过去,到那边等一等。她靠自己上了岸,低头一看,裙摆上已沾满了泥水。

    这儿都是巨大的石块,苏凝干脆挑了平静些的地方坐下,埋头帮自己去拧裙子上的水。至少这个地方可以晒得到太阳,比水里能好上点。

    一边做着这些的时候,她一边反省自己刚才的得意忘形。如果刚刚没有贪心,就不会有这场无妄之灾,或者不要急躁,也应不会落水,再不然……

    苏凝想着想着,感觉到一团阴影罩过来,也没有想是怎么回事,便抬头看。于是久违的一张脸映入她的眼中,以致于在这个瞬间,苏凝整个人都愣了一下。

    宋厉也不明白自己为何总是会碰到这个人,其实也没有那么多,可细数起来,次次见到她,好像都不那么合时宜。他的视线从苏凝身上扫过,飞快看向了别处。

    苏凝原本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瞥见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贯严肃的面容竟出现了些许的不好意思,她便没法毫无所觉。低头看一眼自己的情况,她缩缩身子。

    宋厉转过身去,背对着苏凝道,“苏顺容为何在此处?”

    苏凝曲起双腿,抱着膝盖,拿两条腿挡住胸前风光——哪怕这会儿宋厉已经没有在看她了。她尽量冷静的回答,“摘莲蓬,不小心落水了,在等宫女过来。”

    宋厉一颔首,“既如此,卑职便先告退了。”

    苏凝觉得他这话说得好像是逃跑,又觉得这些男人一贯信奉男女授受不亲,那么这个人看过她一次又一次狼狈落魄样,应该算作怎么一回事?

    莫名就起了一股坏心思,见宋厉已走出去几步,苏凝扬声喊,“站住!”

    宋厉的脚步停住了,苏凝又说,“等等,回来,我有话问你。”

    虽然听到她的话,但宋厉没有转身也没有退回来,只是立在远处,询问她有什么事情。苏凝想着反正他不会乱看,反而是不怕,便起身,走到宋厉的身后。

    她似笑非笑的语气从身后传过来,宋厉清楚感觉到她的靠近,身体紧绷着,却听到了一句,“宋大人,你刚刚看见什么了?”

    宋厉嗓子一哽,脑海里晃过那一眼之下的旖旎画面,竟是说不出话,唯有身体和一颗心,都绷得更加厉害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楚妤就要表白啦!比心!

    第64章 七夕【补字数】

    七月来临之前, 一度被提起又一度被晾在一旁的杨依依、冯蕊等人希望归家的事情, 终于有了最终的说法。连同后宫自请离宫的妃嫔们一样,都被得到了允准。

    摆在明面上的, 是每个人的心甘情愿,而隐藏在内心深处的真正意愿,除了置身其中的人,无人揣测得透,也不是人人都关心在意。

    只是,无论如何, 这件事姑且是以平和的方式得到了解决,没有在朝堂上也没有在后宫掀起什么大的波澜,到底被掌控住了。

    诺大的后宫变得冷清许多, 原本分在各宫各殿的宫人们, 少了该服侍的人,却清闲得过分。直到皇后娘娘一道旨意下来,允准他们自己决定去留,才都打起精神。

    因为没有了妃嫔,许多宫殿成了空置状态, 却不可不打理,便须挑一挑人管。裁减后宫的宫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又涉及到方方面面,楚妤花了好些心思在里头。

    一时半会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是一步一步慢慢的来。姬恒倒不认为是什么大事,可是看着楚妤一门心思, 他不想打击她,便由着她去安排,偶尔也给些建议。

    七月初七就在这样的气氛里近了。

    到得七夕这天,上午将手里的事情处理完,下午姬恒缠着楚妤午休。待到醒来,精力充沛的他没脸没皮抓着楚妤又亲又抱,直到腻出一身汗,才放了她去沐浴。

    等到两个人都沐浴梳洗过,身上重新变得清爽了。姬恒正盘算要和楚妤去做点什么才好,七公主和宜春郡主便已寻了过来,拉着楚妤说是去拜织女。

    姬嫆道桌案已经摆下,茶水酒果一应俱全,鲜花香炉也不缺,现下只等楚妤过去和她们一起焚香礼拜。姬恒心中不愿,却没法强留楚妤,人便被她们给带走了。

    姬恒自然不会跟着去拜什么织女,他被丢在了凤央宫中,等着楚妤回来。为此,临走之前,楚妤好好安慰过了他一顿,又一再许诺不会待得太久。

    相比起七公主和宜春郡主,楚妤的性格要安静一些,话也不太多。只是她们两个都有许多新鲜的话题,宜春郡主谈及自己在封地时过七夕的事情,大家听得有趣。

    七公主和宜春郡主都是待出阁的少女,趁着这样的日子,多多少少暗中许愿。楚妤也默念心事,期盼和姬恒以后都好,只不说出口。

    她们三个人围坐在香案前,赏夜景、吃瓜果。姬嫆因与宁清许久不见,心底多少有些怨念,不免贪杯多喝了一点果酒,倒是将自己弄得起了几分醉意。

    楚妤见姬嫆有些醉了,又还要继续喝,怕她喝得太多翌日头疼,自然劝她两句。正当说着,有个小太监走进来,交了封信笺到宜春郡主的手上。

    姬嫆瞧见,立时间呜呜哭两声,抓着楚妤的手说,“皇嫂,你多陪陪我,可不能像她那样,郁大人勾勾手她就要跑,太不仗义了!”

    楚妤笑笑,知她在说醉话,却仍说,“好,我陪你多坐会。”

    宜春郡主拆开信慢慢看完,慢条斯理将信恢复原样、揣到了怀中,方不疾不徐站起身。她不在意姬嫆的话,悠悠道,“美色当前,要仗义有用么?”

    姬嫆怒视,宜春郡主又笑了一下说,“要不是宁太医不在,你现在哪儿还能坐在这里喝酒聊天,怕是早就不知道躲哪去玩了。我先走了,你可别留得皇嫂太晚。”

    宜春郡主一贯的随性,不受拘束,说罢当真径自离开。楚妤自己虽然不是这样率真的性格,但是也觉得这样很好,不至于觉得宜春郡主无礼,只她最后一句……

    姬嫆抱着楚妤的手臂,“皇嫂,你再陪我一小会,我不会留得你太晚的。”她垂下了脑袋,“往前我总以为,今年七夕约莫能有他陪我,可还是不能够……”

    见七公主脸上满是落幕神色,又难得这样依赖她,即使在意姬恒还在凤央宫,楚妤也没有办法这么留下姬嫆一个人。最后,她陪着姬嫆在锦瑟宫的花园坐了许久。

    楚妤离开锦瑟宫时,差一刻便要到亥时了。这个时候,多少有些晚,和她之前答应的不会待得太久完全不符,楚妤便担心姬恒不高兴。

    可是,七公主都抱着她哭了,哪里能随便就丢下她呢?

    即便之前让宫人知会过姬恒说自己恐怕要迟些回来,可楚妤心里还是有点发虚,也觉得对不起他,让他在这样的日子自己待着……因而她想好,一定好好哄他。

    谁知道,姬恒竟然已经躺下了。

    楚妤不知他是真的困得睡着了还是置气故意不理她,轻手轻脚走到床榻边,小心喊了姬恒两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轻轻推了推,还是没有任何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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