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姑娘年岁小着呢,未必知道这些,倒不好提。你略说两句话,总还有英儿。”史鼐夫人想了想,觉得自家女儿史湘英不过小湘云半岁,自小聪敏伶俐,最是知冷知热会体贴人的,便是这么说来。

    妯娌两个由此说定,自唤了女儿过来细细教导一番,方打发她们过去探望湘云。湘瑜与湘英自来情分也好,此时携手而来,湘云倒也不十分起疑,只令人倒了茶,便笑着道:“怎么今儿得空到我这里来说话儿?”

    湘瑜也是一笑,她生得圆润可爱,尤其是一双杏眼,黑白分明,极为灵动,此时笑得弯成两道月牙儿,益发显得娇俏:“我们想大姐姐了,便一道儿过来坐一坐。”湘英也是点头,略说了两句话后,她才抿嘴儿一笑,乌溜溜的大眼往翠缕等几个丫头身上转了一圈,带着一点儿神秘,悄声道:“说来今儿可有一件事儿,须得说与姐姐呢。”

    叔婶与自己做亲,湘云虽是年轻女孩儿,自然也不会半点不知,见着湘瑜有些懵懵懂懂,而湘英却笑得促狭,她心中一颤,由不得微微红了脸,嗔道:“什么好事儿,竟是说不得了?”口中这么说着,她想了想,到底与翠缕使了个眼色,让她们到外头候着。

    “可是一件极好极大的事儿呢。”湘英面上含笑,心中却有几分谨慎小心,一双眼更是频频落在湘云脸上:“虽说我也只是听了一耳朵,并不仔细。到底阿娘在我睡着的时候与婶子说了半天了的。可紧要的地方,却是半点不少。只是不晓得大姐姐想不想听了。”

    湘云听得这话,更触动心思,身子不自觉动了动,略有前倾,面上却还只做不知:“你说的这么一通话,古里古怪的。我倒是听不分明了。什么紧要不紧要的?婶子们倒是说我什么了?”

    “大姐姐竟真的不明白?那卫家长房卫大爷,贾家二房宝二爷,可都是真切的呢。”湘英口中一转,忽而提起这两个名儿来,越发细细打量湘云神情,嘴上却说得响快:“这话我已说了,大姐姐可怎么谢我?”说是如此,她分明看见湘云听得卫若兰的时候,只是面有羞涩,等听到贾宝玉的时候,却是一怔,而后露出欢喜来。

    看来贾家却没透出那样的信儿来。

    湘英心中一松,倒是没将后者放在心上。她自是知道,若论人品才敢,卫家自然是好的。但若论富贵亲近四个字,休说湘云,就是自个成了湘云,也是要偏向贾家的。这样的形容,倒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消能明白正道这两个字,没得疯魔了,也就罢了。由此,湘英便轻笑一声,对着沉默着微微红了脸的湘云眨了眨眼,道:“我这般好叫大姐姐晓得了,你也能选个如意的。可得好生谢我才是。”

    “又是浑说,这样的事,我们也只能听长辈的,如何说得挑拣两字?”湘云面上做烧,颇有几分羞涩之意,口中却是说得郑重明白,并无半点含糊。

    “大姐姐,二姐姐说了半日的话,我却听不懂。”湘英还只是笑着,湘瑜却是皱了眉头,道:“又怎么扯到外头的人身上去了?”

    “我们不过浑说两句,原也没什么。”湘云忙寻了两句话,含糊了过去,又从匣子里重头取了几支新鲜的纱花儿,送与湘英、湘瑜两个:“说来这几日我做了这几支花儿,虽也不过是堆纱的,样式却是自个儿想得,与旁处总不一样。你们若喜欢,只管取两支戴。”

    湘英见她这样子,心中更稳当了三分,与湘瑜一道儿谢了,又挑了两支纱花,方才告辞:“原是日久没见大姐姐,倒也没什么旁的事儿日后在说话也不迟。”湘云这会儿心中正存了事,略说了两句留客的话,便也随她们去了,自家坐在那里又喜又惊:那卫若兰自己是早已听得的,也使两个婆子细细打听了的,着实不错。然则二哥哥的名儿却再没听得得。若真个是他,自有青梅竹马,贾家又是极好的,长辈更是慈爱,自己日后再不必担忧。

    纵然这些都不说,湘云只想到宝钗、黛玉两个,心中欢喜更甚,乃至想到日后种种,不免有些痴痴出神。却还是翠缕到了内里,才将她唤醒:“姑娘这是怎么了?”

    “没事儿,你让我坐在这儿静一静。”湘云随口打发了她,心内却想:不知道林姐姐那里又是如何?

    黛玉正有些不自在呢。

    虽说前头春纤准备得当,到底黛玉身子不大结实,也是中了些暑热。紫鹃伺候着吃了些解暑的汤药,她正是觉得舒畅了些,那边儿被打发回老太太话的春纤就过来与她道:“姑娘,老太太说已是知道了。她明儿也不去了。说是一则姑娘中了暑气,二来宝二爷那里也说不想去呢。”

    “表哥素来爱热闹的,怎么不去?”黛玉不免一怔,却看着春纤面上有些气鼓鼓的样子,心下一转,便让旁的小丫头都退下去,自己又细问缘故:“他又说了什么不曾?”

    “倒也没说旁的,只说日后再不见那张道士!”春纤眉头微皱,面上露出几分恼色,且与黛玉细细说来:“前头好好儿,忽而这样,岂不让人多想?那张道士说了什么,姑娘也是听得的,不过是提了个亲罢了。二爷这样子,落在有心人眼中,说不得姑娘又得吃亏。旁的不提,就是老太太那会儿说了一句不宜早定,宝姑娘都低了头呢。”

    “偏你心里细。”黛玉虽也是敏感多思的,但也只对贾母之言颇有所感,至于旁的却没多想。见春纤连着这个也较真,倒是有些啼笑皆非,因道:“罢了罢了,这样的话,却不是我们女孩儿该说的。”

    春纤眉头一挑,她早已拿定了心思,只要有一样事可说,总要说道出来,让黛玉更警惕贾家尤其是贾宝玉的。何况这一回事,虽说不大,待红楼梦原著之中,却也是极为紧要的一部分。

    谁知,她刚要张口,那边儿外头就有丫鬟回报,道是宝玉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今天要加油加油!

    第七十七章 且疏远两厢保平安

    若是旁人,这会儿使人说一句正睡着,或是病了不雅相,也就罢了,自会离去的。偏宝玉却不能,就是这么说了,他也得进来瞧一瞧的——如今又在他家,打小就是这样,使人较真不得。

    黛玉想到这里,眉头一皱,着实有些暗恼,然则思来想去,一时也没别的法子。只得叹息一声,她又往自己身上瞧了两眼,倒是略略放心了些。原本她想着虽是中了署,一冷一热的,反倒不好,便不曾换了衣裳,只倚在床头吃药罢了。现在只消起身到外头待客的桌边坐一坐,且应付两句,想来也就罢了。

    只是心中却还有几分不平,她想了想,才吩咐一句:“如今暑热,也很不必旁的东西,只管将先头那绿豆汤送一碗来,却不必倒茶的。另外,备下两色点心,两色鲜果一道送过来。如今我也渐次大了,有些事总要开始个正经的礼数才好。”

    这却是做客的礼儿了。

    春纤闻言也是一笑,忙应了一声,就自退下去预备不提。却说那头宝玉迈步而入,当面就见着黛玉安安稳稳坐在外头的书案下面,眉似春山,眼如秋水,自有一番秀美。

    宝玉见她如此,先是松了一口气,再细细打量两眼,却见她眉间微蹙,面色微白,因着先前难受,一双秋水般的眸子盈盈生光,心中又是怜惜又是担忧,便问道:“妹妹可大安了?怎么不在内里安歇?”

    “方才吃了一碗解暑汤,倒是好些了。况且也不是什么大的病症,过两日也就好了。”黛玉微微一笑,也知他平素不以规矩礼数挂心,倒也不在这上面说什么,只轻声道:“这会儿正想起一册书卷来,忽而极想熏出来翻一翻的。正是找着呢。,不想表哥就过来了。”

    说话间,春纤已是提了个食盒过来,见他们说得客气,离着也不近,心中一松,忙将这些鲜果细点取出摆着,又道:“二爷可用吃一点子?这可都是新鲜做的。”宝玉原面上含笑,言语温柔,忽而见着这般模样,他倒是一怔,后头便变了颜色,道:“妹妹这般做客的礼数,又是从何说来?若是真心如此,我白认得你!”

    他生来就有一番别样肚肠,自小与黛玉耳鬓厮磨,青梅竹马,又见远近亲友之家的那些闺秀,总未有稍及黛玉,心中早隐隐存下一件心事,只是未曾十分体味。及等后头见着那西厢等话本,宝玉他方渐生心思。只是这般言语,他不好说将出来,便每每有心待黛玉。谁知黛玉却是一退再退,小时候尚可,及等彼此大了,越加疏远。如今竟又对着他做出一派正经待客的礼数来!

    宝玉岂有不恼不酸的,此时便有些发作出来。

    “表哥若说这话,我却不敢认的。”黛玉因贾母与王夫人几番逼迫,又早知前情后事,虽然还念着骨血,想着情分,却不免减薄了许多,此时再见着宝玉如此,心中也是恼了,因想:前番你家与父亲早有约定,后头却寻出一个宝钗来,又说什么金玉,原就是没那等心的!后头父亲过世,她们越发连这一点也不认了。外祖母倒是有意,却不提甚么三媒六证,倒是每每将话里话外将他们凑到一处。绝非正经道理可言。如今可好,连着他也寻自己不是了!只说见外,但两姓旁人如何能不见外!她却不能拿着自己名声,林家门风来赌一个结果!

    由此,黛玉越想越恼,不免带出三分冷笑,道:“自来我们虽有姑表亲,到底表哥姓贾,我姓林,又有男女之别。如今年岁大了,自然也得疏离些。只是你一旦过来,我便是身子不舒服,也是起身相迎,有心款待周全的。怎么这样的心,倒是成了不好?我却不知道,还该如何了?”

    “你、你、我、我……”宝玉听得黛玉这话说得大有激烈之意,心中一惊,却也不知道从何说起。那样的心思,他是再不敢说出来,只怕唐突了黛玉,停了半晌,也就说出那么一句话:“你我之间,竟要如此?”

    “本就该是如此。”黛玉淡淡一声,却是微微偏过脸去,她也是知道宝玉一腔心思,并无污浊之意,但是这世间哪里能容得下这些?便是一腔清白,说的做得多了,也是不清白了。然则,心中决意如此,到底想着自幼情分,她也不免有些伤感,当即便低声道:“虽我从来当你做亲兄弟一般,到底是两姓旁人。别人见了,岂有不多怪的。”

    宝玉登时不能言语。

    谁知这时候外头又有丫鬟传信,说是宝钗来了。

    黛玉面色又是一整,心里有几分厌烦,口中却令她进来,又往宝玉处看了一眼,叹道:“薛姐姐有心,也是难得的。”宝玉正是心烦意乱,想着与黛玉再细细辩驳一番,不想宝钗到了,不免面上作色,不等薛宝钗说话,便自道:“宝姐姐怎么来了?老太太那里正要抹骨牌,恰少了一个人,何不过去?”

    宝钗咋咋然被这么呛了一句,心中一怔,复而生出羞恼来,只抬头道:“我生来便是与老太太抹骨牌的不成?”说罢,她再见着黛玉坐在那边儿不言语,心中又是羞恼,又是伤感,忽而道:“既如此,我也不敢来了,却还是你们说话罢。”

    “薛姐姐何必听他的话。”黛玉微微一笑,看着宝玉神色阴沉,却是转了个话头,道:“你原是来探我的,与表哥什么干系?倒是我们彼此姐妹说说话才好。”

    “却是我来得不巧,自然要避一避的。”宝钗也是极细致精明的,瞧着情景不对,心中微微一动,便道:“再者,我瞧着妹妹也是大好了的,也能放心些。明日过来再说说话,也是不迟。”说罢,她便站起身来,笑着告辞。

    黛玉只瞧了宝玉一眼,道:“也好。”

    “宝姐姐慢走。”宝玉也是这么说了一声,便不言语。然则他先前坐在圆桌之侧,及等宝钗来了,却早挪到黛玉那边儿。他举动自然,并无半点勉强。却不想,这些都是落在宝钗眼中,引得她思量再三,又转头往王夫人处而去。

    王夫人神色微冷,正瞧着低下站着的婆子,沉声问道:“史夫人令你送来的?”

    “是。”那婆子站在下面,略有些不安地舔了舔嘴巴,才慢慢道:“我家夫人还说,设若太太不信,只管问去就是。然则,却要与她已给说法的。”

    “也罢。”王夫人瞧了一眼信笺,心里已是咬牙,面上还是要做出一派慈和的神色,又吩咐着与那婆子一个上等的封儿,才道:“一时见着这个,我也不知从何论起。不若明日再使人送信去。”

    那婆子才是退下。

    王夫人的面色立时一冷,原透着慈和的面庞,此时冷厉起来,却有几分怒目金刚的意思:宝丫头那般齐整,再无半点不好,偏老太太却总看不中,只一心想着那些个不庄重的。是林丫头那样,虽说生得好,却从不是贤惠大度的,做寻常的亲戚也还罢了,若做儿媳妇,再也不能!如今舍了那林丫头,倒是看中了云丫头。那丫头一点城府心胸也无,不过是憨吃憨玩的性情,如何能劝服宝玉,使他上进?

    想到这里,王夫人便觉十分烦躁。然则,等她看到那书信,却不免有些斟酌起来:虽说云丫头论说起来,到底是史家女儿,也是一等的人家,比之破落了的林家好上十倍,彼此年岁相当,并不好推辞。但是史家既是不愿,特特与自己送信来,说不得便能唱歌双簧,且将这一件事应付过去才好。

    想到这里,王夫人心中才稍有平复,就听得丫鬟回报,倒是宝钗来了。她心中不免生出几分欢喜,只吩咐金钏儿好生收拾了一回,自己便笑着对宝钗道:“怎么这会儿倒是过来了?”口中问这,她心内已是有些存疑,怎么瞧着宝丫头的模样儿,倒似在哪里受了委屈?

    “林妹妹身子不适,我也过去瞧一瞧,回来路过姨母的屋子,自然要问一声安好的。”宝钗说得十分温和,又轻声道:姨母可可好些了?先时路上瞧着,姨母似也有些中了暑气的,可是吃了解暑的汤药?”

    “好孩子,倒还是你记得我。”王夫人听她说得这般亲近,又极仔细,心里头也是快慰,因含笑道:“只是如今正自暑热,你虽说身子康健,到底小姑娘家家的,也得忌讳 。后头可不能再随意过来了。”口中这么说着,她心内已是有些盘算开来:宝丫头从来不是个轻薄的,如今既是形容不对,又说甚么林丫头,莫不是在林丫头那里吃了亏?

    想到这里,她心中大为不喜,略一沉思,便问道:“说来你林妹妹可好些了?又有什么人过去探望的?”宝钗微微一笑,十分端庄:“没见着旁人,只有宝兄弟在那里正说话着。”

    作者有话要说:咳咳,下一章请不要订阅,明天会修改过来。

    第七十八章 生焦灼翻面互揭短

    王夫人神色依旧,只含笑相问,目光却是越发冷厉起来。宝钗只做不知,见她相问,便笑着道:“虽好似有些吵嚷起来。但我一过去,宝兄弟便是说老太太那里正缺个抹骨牌的,请我过去呢。可见他们倒也说得投契。”

    “老太太素日将林丫头看做嫡亲的孙女儿。兄妹两个说说笑笑,一时闹了,一时好了,也是常有的。”王夫人听了宝钗这话,停了半晌,她才慢慢道:“宝玉年岁尚小,倒也不知道轻重,平白让你受了委屈,回头我让他赔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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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

    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

    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

    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要说两句,又恐林黛玉多心,说不得忍着气,无精打采一直出来。

    一句没说完,只听喊道:“好了!”宝林二人不防,都唬了一跳,回头看时,只见凤姐儿跳了进来,笑道:“老太太在那里抱怨天抱怨地,只叫我来瞧瞧你们好了没有。我说不用瞧,过不了三天,他们自己就好了。老太太骂我,说我懒。我来了,果然应了我的话了。也没见你们两个人有些什么可拌的,三日好了,两日恼了,越大越成了孩子了!有这会子拉着手哭的,昨儿为什么又成了乌眼鸡呢!还不跟我走,到老太太跟前,叫老人家也放些心。”说着拉了林黛玉就走。林黛玉回头叫丫头们,一个也没有。凤姐道:“又叫他们作什么,有我伏侍你呢。”一面说,一面拉了就走。宝玉在后面跟着出了园门。到了贾母跟前,凤姐笑道:“我说他们不用人费心,自己就会好的。老祖宗不信,一定叫我去说合。我及至到那里要说合,谁知两个人倒在一处对赔不是了。对笑对诉,倒像‘黄鹰抓住了鹞子的脚’,两个都扣了环了,那里还要人去说合。”说的满屋里都笑起来。

    此时宝钗正在这里。那林黛玉只一言不发,挨着贾母坐下。宝玉没甚说的,便向宝钗笑道:“大哥哥好日子,偏生我又不好了,没别的礼送,连个头也不得磕去。大哥哥不知我病,倒像我懒,推故不去的。倘或明儿恼了,姐姐替我分辨分辨。”宝钗笑道:“这也多事。你便要去也不敢惊动,何况身上不好,弟兄们日日一处,要存这个心倒生分了。”宝玉又笑道:“姐姐知道体谅我就好了。”又道:“姐姐怎么不看戏去?”宝钗道:“我怕热,看了两出,热的很。要走,客又不散。我少不得推身上不好,就来了。”宝玉听说,自己由不得脸上没意思,只得又搭讪笑道:“怪不得他们拿姐姐比杨妃,原来也体丰怯热。”宝钗听说,不由的大怒,待要怎样,又不好怎样。回思了一回,脸红起来,便冷笑了两声,说道:“我倒像杨妃,只是没一个好哥哥好兄弟可以作得杨国忠的!”二人正说着,可巧小丫头靛儿因不见了扇子,和宝钗笑道:“必是宝姑娘藏了我的。好姑娘,赏我罢。”宝钗指他道:“你要仔细!我和你顽过,你再疑我。和你素日嘻皮笑脸的那些姑娘们跟前,你该问他们去。”说的个靛儿跑了。宝玉自知又把

    话说造次了,当着许多人,更比才在林黛玉跟前更不好意思,便急回身又同别人搭讪去了。

    林黛玉听见宝玉奚落宝钗,心中着实得意,才要搭言也趁势儿取个笑,不想靛儿因找扇子,宝钗又发了两句话,他便改口笑道:“宝姐姐,你听了两出什么戏?”宝钗因见林黛玉面上有得意之态,一定是听了宝玉方才奚落之言,遂了他的心愿,忽又见问他这话,便笑道:“我看的是李逵骂了宋江,后来又赔不是。”宝玉便笑道:“姐姐通今博古,色色都知道,怎么连这一出戏的名字也不知道,就说了这么一串子。这叫《负荆请罪》。”宝钗笑道:“原来这叫作《负荆请罪》!你们通今博古,才知道‘负荆请罪’,我不知道什么是‘负荆请罪’!”一句话还未说完,宝玉林黛玉二人心里有病,听了这话早把脸羞红了。凤姐于这些上虽不通达,但见他三人形景,便知其意,便也笑着问人道:“你们大暑天,谁还吃生姜呢?”众人不解其意,便说道:“没有吃生姜。”风姐故意用手摸着腮,诧异道:“既没人吃姜,怎么这么辣辣的?”宝玉黛玉二人听见这话,越发不好过了。宝钗再要说话,见宝玉十分讨愧,形景改变,也就不好再说,只得一笑收住。别人总未解得他四个人的言语,因此付之流水。

    一时宝钗凤姐去了,林黛玉笑向宝玉道:“你也试着比我利害的人了。谁都像我心拙口笨的,由着人说呢。”宝玉正因宝钗多了心,自己没趣,又见林黛玉来问着他,越发没好气起来。待

    第七十九章 见风刀晴雯始生寒

    “这话又是从哪儿说起的?”宝玉听得这话,又觉诧异,又觉可笑,便道:“自来清白女孩儿,都是花朵儿一般的,原就出自天然。那花儿匠养的,未必前头不是深山之中所得。不过两句话,你倒是较真起来。”

    “如何能不较真,这好好儿,平白被看低了一头,岂有不恼的?”史湘云嘴角噙笑,眼角却往黛玉处一扫,便又垂下头把玩着杯盏,慢慢道:“二哥哥与旁人不同,总爱人恼了你,你在过去贴服。说不得我也恼一恼才好呢。”

    黛玉听得这话,也只在一边淡淡笑着,也不理会,依旧与探春说着话,又兼及迎春、惜春:“这几日我病了,又暑热,几日没得见的。说来前头听说三妹妹又得了些新鲜玩意儿,也没能过去瞧一瞧,好再抢两个来——前头那整根柱子挖的香盒儿,就极好。”

    “林姐姐不知道,你纵然过去了,只怕也没趣儿。”探春听得这话,却指着宝玉一笑:“原是我托二哥哥再买些好的。谁知他照旧是还是那几样,不过是小篮子、香盒儿、风炉儿这些,倒□□买了三四个。林姐姐若是想要,只管打发人过去,我与你送一套儿。”

    “林妹妹也喜欢这些?”宝玉听到这话,也是凑过来,又笑着对探春道:“是你要我拣那朴而不俗,直而不拙的,街面上只得这些个还算好的,我也没法子。过些日子,街上热闹起来,到时候再与你们挑拣一些来,也是使得的。”

    宝钗在一旁瞧着,唇角微微带笑,一双眼却是倏尔落在黛玉身上,倏尔落在湘云面上,停了半晌,她就自收回目光,也是笑着道:“那宝兄弟可得多寻几套来,总要不偏不倚,都得了一份儿才好。”

    “原是说笑玩闹罢了,谁还真个为了这一点东西就恼了不成?”若是湘云,黛玉也就当这话没听过耳,自来都是父母双亡,又自幼相识的,总存了一份同类之感。但对宝钗,她自不客气,反倒冷笑一声,道:“这话说的,我竟不敢再提这事了。说不得又要得个爱掐尖要强的话。”

    湘云却不知宝钗的机锋,又有一股憨直侠气,且心内存了一件事,忍不住又插了一句话:“林姐姐想得也不少呢。”

    对此,黛玉只是一笑,并不多话。边上的春纤却是听得心里生厌,因笑着添了一句话:“史姑娘不知道,我们姑娘若不多想,岂不是白担了名儿?倒不如名至实归来的妥当。”

    “又多说话,还不下去。”黛玉不等旁人反应,先喝止了春纤,才又与众人道:“没的有的说了这么一通,倒是觉得有些热。我先去散一散。”说罢,她便要起身。湘云原要发作,见着她这样,倒有些讪讪起来,动了动嘴,到底没有说话。宝钗便笑着道:“没了你,我们也没意思,竟还是散了吧。”

    说罢,彼此竟就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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