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让他安心的低沉声音, 勃然怒道:“滚!”

    程尘心下一安, 意识海里的星辰骤然亮起, 浓厚的金色仿佛是太阳, 放出万丈璀璨的光芒,刺破重重迷障与浓雾。他有些意识模糊,又仿佛心头瞬间清明,这是意识海里,那些已出版的作品, 由地球穿越而来的、无比浓厚的读者意念的叠加之力。

    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而后,程尘只觉得身上一轻,皇储被扯开了。

    “畜生,你竟敢这么对他!”程朗愤怒狂暴的吼声响起。

    “你们都退开!”皇储的命令之后,脚步声声往外而去, 嘈杂混乱的室内安静了许多,只余“砰砰”沉重的击打声,或是殴打?

    程尘一激灵,蓦地清醒过来,猛然睁开眼。果然,他家大狼正和皇储扭打在一处,或者说正单方面殴打27岁的睡懵b中二青年。

    皇储板着脸严肃地试图招架,但显然,娇生惯养、睡了大半辈子的皇室嫩草,完全不是前守卫者、流浪汉的对手。没两下,朝风殿下已经从“家有贱狗”进化成了“国宝”,外加两管鼻血长流。

    皇储的身体素质显然恢复得不错,大狼那把子力气在气头上绝不会留手,朝风殿下挨揍得虽然狼狈,但确实渐渐能遮挡几下,还有余力还手了。

    看这自我中心的混蛋挨揍虽然解气,可打坏了,也挺麻烦,程尘盯着他又结结实实地挨了阿郎一拳,才慢悠悠地开口:“住手!别打了。”

    阿郎一听到程尘的声音,立刻放开皇储,飞奔过来:“你怎么样?”

    他轻轻地抚摸少年苍白憔悴的脸,恶狠狠地又瞪了一眼朱朝风,恨不得打断他的三条腿!

    “没事,刚才有些头晕恶心。”程尘估摸着皇储不知道弄了什么药物之类的,难道是想迷x?

    想想自己救了这么个玩意,总共才见朱朝风三面,他居然这么处心积虑地觊觎自己,程尘好郁闷。特末这年头变态太多,他这样的正常人都不够用了吗?

    “走!”程尘一拉阿郎,要尽快离开这里。

    皇储虽然27岁,但睡了大半辈子,心里年龄估计也就是中二病阶段,不知怎么就倒霉地看上自己了。

    熊孩子不可怕,可怕的是有权有势还特有行动力的变态熊孩子,在人家的地盘上,他这镇国级大师都有贞操危机,还是走为上策。

    朱朝风从地上坐起,毫不在意地抹掉两管造型别致的鼻血,他一只手软软垂在身侧,不知是脱臼还是折了。

    他望着程尘,给了一个迷离莫测的微笑,转头若无其事地问程朗:“你重置了?”他显然并不需要答案,摇摇头自言自语,“不会。你如果真的重置了,又怎么会放着这么美丽又特别的宝贝儿不吃?总不会是特意留给我的吧?”

    朝风殿下望向恩人大师,笑得痴迷。

    程尘狠狠打了一个寒战,这变态孩子吃枣药丸!一拉自家大狼,趁熊孩子尊贵的家长们不在,赶紧走。以后打死也不能来了!

    禁卫们倒也没有留难他们,只是表情古怪,尤其是荆队长,神情恍惚,看上去世界观受到了很大的打击。

    瞄了少年大师一眼又一眼,道理上来说,咳,肯定是自家皇储理亏,但是他们禁卫总不能看着皇储挨揍吧?还不知道怎么和皇后交代呐!幸好,皇储有令:放人!

    顶着一众奇异的目光,程尘拎起大狼简直是用跑的离开郦宫。

    老蒋他们老早就在门外等候,人一到就猛踩油门,在禁卫们的目送下,一溜烟跑老远。

    “那个,安大师,你没事吧?”老蒋边开车,边侧头问。

    安大师总觉着他的语气有点古怪,使劲白了一眼,哼哼道:“马后炮,要你何用!”

    一路飞驰,连夜乘机赶赴吉府春州,免得夜长梦多。

    以后,没事还是少来京都,程尘暗下决定。

    下了飞机,简直就像是来到了另一个世界。京都还是金秋时节,春州这个华国最北端的大都市已经银装素裹,入目一片皑皑白雪了。

    两辈子都生活在祖国南方的安大师,已经把自己裹成了一只球,好在到处有暖气,倒并不难熬。听说越氏古宗地在黑水尽处,白山之上,那里可还是完全原生态,没供暖啊!想想就哆嗦。

    越氏的男丁们一批一批集中,倒有一大半程尘曾在中元节的聚会上见过。

    汉子们见了安大师多是老脸一红,拎着自家未成年男孩绕开,也有几个脸皮结实的,寒暄感谢之余,拐着弯地问何时再听那绝妙好灵书,上次完全没听过瘾啊!

    中秋节前最后一天,族老和越峻三兄弟等主脉的人到了。

    越泉跟着他的父亲,瘦小的身躯看上去更瘦了,裹着长款的黑色羽绒服,一张脸似乎瘦得似乎只剩下一双大眼睛。他表情麻木,看到程尘时也没什么反应,死气沉沉,不复当日在拍卖会上愤怒而鲜明的生气。

    程尘皱了皱眉,将目光移开。

    他的父亲,他的族人亲手将这孩子推上了不归路。

    越岩也没注意程尘,像个游魂似的,带着越泉住进了族里的山庄。

    宗主越峻的身边跟着三个老人,俱是面容冷肃,冰冷的目光扫过,像是完全没看到安大师。只有一个略“年轻”些,长着长长寿眉的族老,微微勾了下嘴角,似是表达了点善意。

    “安大师,看来您也不是人见人爱啊!”老蒋悄悄贫了句,得大师赏了个大白眼,自动自觉地去打探一二。

    动了别人快到嘴的肥肉,就别想看好脸色了,程尘早有觉悟。只是为了解决自己的“逆血”隐患,尽快归宗,他作为越岩的儿子,天然的就必须选择站在主脉的“便宜大伯”这一边。

    窝在大狼温暖的怀抱里,程尘渡过了在北国的第一晚。

    第二天一大早,尚未破晓,越宗主就带着十岁以上的越氏男丁,开始攀爬白山的主峰之一不咸山,他们必须在中午吉时之前到达古宗旧地。

    老蒋他们未被允许上山,程朗作为未成年大师的专属启灵师,越宗主特许送大师至宗地祭台之外,但不能参与祭祀。

    雪地山路行走艰难,未成年的孩子们几乎都是家长或武从们,或背或抱给弄上山去。

    程尘倒是想逞强,没走几步,就一个倒栽葱栽进雪坑,圆滚滚的像只乌龟似的,蹬着四肢死活翻不了身。程朗一把拎起不听话的大师,丢到自己背上,轻快地翻山越岭,倒比掺着他走快了许多。

    程尘趴在温暖而厚实的脊背上,脸贴着坚实有力的背肌,默默数着阿郎强健平稳的心跳声。剧烈的运动,让阿郎热汗蒸腾,体味渐浓。呼吸之间,闻着再熟悉不过,让他安心的味道,少年的脸庞不由自主渐渐红了。

    过了好久,他悄悄说:“阿郎,你在外面等我,别冲动。我不会有事,我问过越先生了,让祖灵承认不难,忍忍就好。等搞定这血脉问题,咱们就回家,再也不来这天寒地冻的……”

    阿郎紧紧反抱着少年的双腿,轻轻一耸,让他更贴近自己一些。他静静地听着,没回答,只是说:“到了。”

    身畔的越氏族人也陆续停了下来,喘息着驻立而望。

    前方是一个极大的青石平台,足有上千平方,积雪已经被先到者扫除干净。祭台之上刻着古旧的纹痕,绘成了一幅巨大的图腾,形状和笔触都极为古朴。

    程尘站得稍远,勉强分辨出石平台上似乎刻画的是只古怪的野兽,羊身人面,腋下生眼,还长着长长的獠牙。

    这就是越氏祭祀的饕餮?

    祭台的背后是黑灰色的山体,被白雪覆盖了大半,正中是一个大山洞。洞内已经点起了几堆篝火,火焰在深黑的山洞里明灭不定,看上去仿佛是凶兽张着大嘴,择人而噬。

    “安大师,族老有请。”

    程尘推开阿郎的手,坚定地走进山洞。

    洞很深,两侧隔几丈就是一个火坑,洞壁上绘着古拙的岩画,稍一留心就能看到远古人类的生活痕迹,这里大概就是当年山阴越的聚居之所。

    越氏男丁三两成群地聚在火堆边,悄声说着什么,目送他走进洞深处。

    洞底,是三间高高穹顶的“大厅”,厅中间有一个巨大的火坑,烈火正熊熊燃烧。三位族老在左侧的厅,坐在形制奇特的石台上,面容在火光的阴影下分辨不清神色。

    越峻三兄弟沉默地坐在右侧的厅里。

    正中的大厅里没有人,竖着三根足有两人高的木质图腾,暗红色的狰狞兽头正面对着程尘。

    “山南越氏二百三十六代孙,越岩之非婚生子——程尘?”一个沙哑的老人声音从左侧的洞厅里传来。

    “是。”没等程尘回话,越岩已经从右厅走了出来,他站在程尘身边,没有看他一眼,坚定的回答。

    第85章 是他

    “越岩!你能代他答话, 是否也能替他辨血归宗!”另一个更为暴烈的声音喝道。

    越岩脸色铁青,双手微微发颤, 难得地挺直了身躯,没有答话。

    这个便宜爹颓废逃避了大半辈子, 总算还能站出来应一声。

    程尘心下轻叹, 可惜已太迟。

    他挺起胸膛,站前一步,冲着族老的方向朗声应道:“我就是程尘,姓程,名尘, 尘土的尘。”

    “哼!微如尘土, 薄有灵赋, 你骤致高位就不敬祖宗, 不顺尊长,不孝……”

    一个阴恻恻的声音说到一半,越峻沉声喝道:“寒长老,言过了!”

    一位瘦小的族老走下石台,冷笑着绕着程尘走了半圈, 扭头问:“见越氏图腾而不拜,见生父而不敬,陷嫡母于牢狱,我说他这“鬼种”忤逆,有哪一句过了?”

    “不,他不是, 不是他……”越岩急了,语无伦次,汗都急了出来。

    那位寒长老走到他跟前,步步紧逼:“他不是什么?不是鬼种?不是他什么?难道不是因为他,让岑氏陷于不义,困于囹圄?”

    这位族老个子原本矮小,比越岩足足矮了一个头,但他辞锋凛厉,咄咄逼人,说得越岩几乎要缩成一团。

    程尘挺直了脊背,心里有些明悟,这位寒长老颠倒是非,上来就扣大帽子,无非是想把他护身的“镇国文师”身份淡化,甚至在族内抹去。那么以族老身份对上主脉废物的私生子,自然就可以搓圆捏扁,践踏如泥。

    谁让这越氏血脉尊贵,又如荆棘枷锁,挣脱不得,反抗就是血肉模糊!

    “阿岩,你退到一边。”

    越峻也缓步踱出,他看了一眼肃然不语的程尘,直面寒长老:“程尘启灵不过一年多,从来未受过我越氏教与育,不识祖宗图腾情有可原,况且他还未辨血归宗,谈不上不敬祖宗。

    岑氏乱我族规,扰我越氏传承,略施惩戒以儆效尤,程尘不但是受害者,而且并不知情,不孝不顺,未免言过其实。”

    “宗主说得是,寒长老,你也是心忧我族,苛求过甚。”第一个问话的苍老男声打了个圆场,也走下来,他朝着程尘微微一笑,寿眉长垂,正是先前那位脸色和缓的牧长老。

    程尘心下讪笑,这是个唱红脸的。他说的话乍一听挺和善,仔细一品,话里话外都是说这位颠倒黑白的寒长老说得对,是为族里着想,只是态度有欠缺,呵呵!

    牧长老看着程尘,似乎颇为欣赏地点点头,说:“程尘小小年纪能不倚靠族里,自己闯出一份成就,心智和灵赋俱都可嘉。只是有一点,我倚老卖老,以族老的身份问一句:你写灵文以促我族生育是好事,但为何要选阴灵集聚的中元节,地下尸骨累累的离州黄龙馆?!”

    “他是何居心你还不明白?他自己是鬼种,就恨不得我越氏下一辈全是鬼种!”寒长老冷言应道。

    他这话却不好辩,越峻的眉间拧成了一个深深的“川”字。

    程尘看看面色不虞的牧长老,一脸嘲讽的寒长老,沉默不语的越先生,缩在一边气都不敢大声喘的越岩,他突然轻笑一声:“我说是误会巧合,您们信吗?”

    寒长老斜眤一眼,仰天一声冰冷的哈哈,他的皱纹挤到一起,在火光映照下,就像是黑色的面纹,诡异又凶悍。

    牧长老长叹一声,摇摇头,说:“先不说这些。吉时快至,让程尘辨血,请祖灵认可,我等待祭祀后再看结果,再决定他是否归宗。这样妥当些,宗主,您怎么看?”

    越峻深深看了程尘一眼,也点了头:“可以。”

    最后一位长老也走到石厅正中,他身材极为魁梧,声如洪钟,冲着程尘厉声喝道:“那就按祖宗规矩来!程尘,你跪在此处,以己血涂抹祖灵图腾,血越多,心越诚,祖宗自然会感你血脉灵性,赐你认祖归宗。”

    他话一说完,抽出把匕首,“当啷”一声丢在程尘面前。

    程尘看着冰冷坚硬、除却匕首空无一物的潮湿石地,冷冷问道:“我要跪多久?”

    寒长老冷哼一声:“你能问出这种话,便是心不诚!跪上三天三夜也不为过。”

    牧长老也摇摇头,叹息:“程尘,祖宗辨认血脉可不管你是什么等级的文豪大师,恭谨虔诚方是正道。否则惹恼了祖灵,血逆经错,那就不止是苦不堪言,痛楚难耐,更是性命交关的事。”

    那位高大的德长老不耐地说:“让他好好跪着醒醒脑,识识长幼尊卑的规矩。我们走,别误了祭祀!”他当先大步迈出,两位族老紧跟其后,不再施舍一点眼角余光给这位略有灵赋却不太听话的“鬼种”少年。

    镇国文师又如何?不得祖宗和族老认可,也不过逆血而亡的悲惨结局。要是归了宗,便是族内事务,先折了桀骜不驯的刺骨,也免得难驯,日后如果能有益族里,再慢慢调教嘉赏也不迟。族里人人不都是这样走过来的?

    越峻带着两个弟弟走在最后,他轻叹一声,悄声只说了一个字:“忍。”

    忍?忍得让人踩在头顶践踏,忍到乖乖听话,为族里奉献血肉,只求不被像猪羊一般宰了装盘献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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