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公如今得了一众读者,愈发谨慎,最喜看别人称道之语,晚上一边喝点老酒一边看读者的来信,欢喜地胡子抖三抖,酒也多喝了两盏,最终走回去的时候跌了个踉跄,额头磕树上了,肿了老大一个包。

    元武帝过来探望,还以为他们待阿公哪儿得不好哩。

    天气转凉,沈三他们也终于从蘇州府回来了,带来了老家的问候,辰哥儿不能回去,蜜娘就画了辰哥儿和团哥儿的模样,上了颜色,见过的人都说像的不行,沈三带回去,两个老的看着开心得哭了,高兴孙儿在京城里出息,可又苦于不能见着重孙儿。

    沈三道:“阿耶姆妈终归老了,同他们说话,不说的大声点都听不见了……”

    沈三心中伤怀,决定每年这个时候都回去看看他们。沈大爷今年夏天走了,几个儿子为了出钱办丧事的事情争论不休,最疼的小儿子都不乐意多出钱,说当初分家是大哥占大头本就应该大哥办,分家的时候爹娘就是大哥养的。老大家的就不乐意了,说都是儿子,怎么就要全是他们大房出。再说沈大爷在的时候最疼的可是小儿子,常常补贴不少。

    争来争去,生养了这么多个儿子,看重大儿,最疼小儿,谁知道最后拿出一点钱来的是最不疼爱的三儿子。三儿子憨厚老实最不得沈大爷沈大娘疼爱,因一家在印刷坊里都有个活儿,又是勤恳肯干的人,日子越过越好。

    沈大爷的尸体因几个儿子的争执,又是大热天的,都腐烂了发臭了,还是沈老爷子看不下去,不忍兄长死了还这般不体面,拿出几十两银子,让他们好好办办。

    几个儿子家又开始争谁家办,估摸着都是看在那几两银子的份上,沈大娘还在,所以还是交给大房,办的稀稀拉拉,也不尽人意。

    沈老爷子叹息不已,他这大哥糊涂啊,悄悄这辈子疼得都是些什么狼心狗肺的东西,人也死了,他也只是个叔叔,能说什么呢,总归真正关系牵扯的人走了,以后只会渐行渐远。

    沈大娘也大受打击,同沈老安人哭诉几个儿子不孝,沈老安人为着情面话没说太狠,若不是你一碗水端地太偏,死掐着不分家,如今也不会成这般,这些话自是不能说出口,老安人以此为例,时常提点下头的几个儿媳孙媳。

    妇道人家,书读的不多,时常有些偏驳,这便是家宅不睦的根源。老安人没读多少书,却是顶顶明事理的人,教养的三个儿子个个孝顺又出息,下头的儿媳孙媳满心敬佩。

    因着沈三和江氏回来了,蜜娘停了两日没去张氏那儿。

    张氏时常腹疼,不能吃肉,食肉便会腹疼,只能吃些好消化的鱼虾,胃口不好,兴致缺缺,蜜娘和团哥儿常常来陪她,有团哥儿在,她常常能多吃一些。

    这两日团哥儿不来,便觉屋中寂静得很,拿着给团哥儿的准备的玩具,不知不觉中竟是发觉屋中多了不少小儿的物件,团哥儿的衣裳团哥儿的小碗,蜜娘带过来,有的忘在这儿了就放这儿了。

    她暗骂自己,又不住一道,日后定是不会吵她了。可望着那些物件又是忍不住多想几分。

    她翻着报纸,翻来翻去也未翻到什么新鲜的,索然无味地放到一边。

    大丫鬟接过来收拾好,亦是道:“小少爷不来屋里头就好似少了什么,厨房都问要不要准备小少爷的零嘴……”

    张氏道:“日后都不必准备了,把团哥儿的东西都收拾收拾起来,等过些日子送回去。”

    张氏想着大底日后也不会多来了。

    谁知隔了一日,蜜娘又来了,带了沈三带回来的蘇州府的风物,团哥儿一到这儿就朝张氏身上扑。

    张氏道:“怎么又来了?亲家母不是回来了吗?”

    “您还嫌弃上我了?我娘忙着呢,还有辰哥儿要带,您还是赶紧养好身子,我若是忙不过来,就把团哥儿送您这儿。”

    团哥儿听得自己的名字,抱着张氏扭过头来,复又钻她怀里头。

    张氏心中忽的涨满了,拍了拍这肉团的屁股。

    蜜娘坐塌上,问道:“团哥儿的小木碗呢?早晨就喝了点奶,还未吃辅食。”

    张氏干咳两声:“这两日不在就收起来了,放在这儿积灰。”

    张氏让人找出来,让厨房炖个蛋。

    蜜娘在侯府留了半日,把团哥儿留下了,她要去赴宴,如今出了孝,外头的事情就多了,男人们外头打拼,女人们后头应酬打点都是少不了。

    待是傍晚回来接团哥儿,竟是不想听到了江圭和林氏的争执。

    “……你一个大男人能不能有些主意,不是找你娘就是找你爹!你弟弟如今都爬到你上头去了!”

    “那是我亲弟,什么叫爬我上头去,阿垣凭本事挣出来的!你少吵了,安分点,如今的日子不好吗?”

    “好什么,江圭,你个没用的东西……”

    蜜娘有些尴尬,听得兄长和嫂子的争吵,还带上自家丈夫,匆匆离去,她本是送林氏一些东西,如今看来还是算了,接了团哥儿归家去。

    江垣今日下值有些晚,顶着寒风归来,用过饭,天气寒冷,大伙都早早地上床暖被窝了,团哥儿换了衣裳在床上爬来爬去,屋子里的地暖生的很暖和。

    蜜娘道:“我瞧着母亲当真是疼爱团哥儿,竟然给团哥儿做了一身衣裳,今天给我的,同我说针线不好。怕是嫂嫂家的哥儿也没穿过她做的衣裳,这小胖子倒是有些夫妻。”

    团哥儿爬过来,江垣抬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他乐呵地爬到他身上,要举高高,江垣笑着把他抛起来,他咯咯咯地笑。

    江垣道:“我和大哥也未穿过她亲手做的衣裳。母亲,自幼得外祖父外祖母宠爱,于针线上不大行,又是那般骄傲的性子,大底,也只有父亲穿过他做的衣裳。”

    可惜后来怀远侯伤了她的心,她再未给谁做过针线。

    江垣心中释然几分,似是幼时的愿望得到了满足,搂住她,道:“谢谢你,蜜娘……”

    其实她没必要做这么多,他本就同母亲关系一般,如今又分出来了。可她仍旧忙上忙下,也许,大嫂也未必有她这般。

    江垣亲了亲她的额头,忽的一胖手伸到他面前糊他脸上,胖身子压过他,滚到两人中间,小脸严肃地看着他,爬上来仰着头糊了蜜娘一脸的口水。

    还挑衅地看了他一眼。

    江垣拍他屁股,他就往蜜娘怀里头钻,笑骂道:“这小子,改日扔了他!”

    团哥儿还知道他说的不是好话,用脚踹他。

    蜜娘笑得不行。

    江垣此时便是遗憾得不行,怎就不是个闺女。

    第129章 129

    十月天气骤凉,张氏身子好了许些,蜜娘就减少了过去探望的次数,不过常常把团哥儿送过去,美名其曰照料不过来。

    旁人见这婆媳两竟是这般和谐,以往那些风凉话都少了许些,张氏愈发不管家中之事,关上院子的门,修身养性,偶尔带带孙儿。

    沈兴淮赶紧停止了修路的工程,京城外围的路已经都翻修成水泥路了,天气再冷就要下雪了,不能再修了。

    这几个月他忙得晕头转向,下雪了他倒是可以停歇了。

    那几个佛朗基人被元武帝“招待”许久,几次三番地提及回去的请求,元武帝以招待不周为由不放行,佛朗基人如今那儿还有闲心享受大周的悉心招待,日日夜夜都担心自个儿就去见上帝了,之前在夜宴上被江垣击中的兄弟两个,抬下去被太医救活了,如今跟鹌鹑似的,只求赶紧走。

    元武帝终于松了口,派人护送佛朗基来使回台湾,实则要派人去威慑台湾岛上的佛朗基人。

    元武帝封江垣为钦差大臣,带领一队近卫军,护送佛朗基使者回台湾。

    江垣忽然受命,令家中措不及防,然圣命不可违,再是舍不得家中妻儿,也得舍得,好再并非是上战场,这钦差的任务倒是惹得不少人艳羡。

    那佛朗基人早就被吓得不行,送过去顶多就是恐吓他们赶紧离开台湾岛,又没得性命危险,文官们乐意的很。

    可江垣是元武帝的心腹无疑,首先人家是元武帝表外甥,夜宴上那两枪足以表情他在元武帝身边的地位,元武帝将此事交给他,旁人虽是艳羡,又觉在情理之中。

    元武帝有私令,且是觉交给谁都不合适,武将头脑不够灵活,文官遇紧急状况无法应对,纵观下来,唯有江垣最是合适。

    蜜娘紧急为他收拾了几件衣裳,由北到南,天气变化大,北方穿大氅,越往难暖和。

    团哥儿还不知父亲要出远门,笑呵呵的模样万事无忧,江垣临行前的忧愁都消散了几分,抱着这傻儿子举高高,团哥儿笑得咯咯咯。

    蜜娘亦是褪去几分伤感,如今离过年只有三个月不到了,台湾这般远,他过年怕是赶不回来了。

    蜜娘虽是惆怅,可也并非一直要腻着丈夫的女子,男人总是要有自己的事情,她不想成为他的累赘。

    父子两玩够了,江垣放下团哥儿,任由他在塌上自己玩闹,他玩够了也是乖觉,拿着自己的玩具自个儿玩。

    江垣见她望着那一堆衣物愣愣出神,走到她身旁握住她的手,“我会早些归来的。”

    蜜娘心中郁气散尽,含笑点头,他拉着她往他怀中带,蜜娘顺势靠在他胸口,两人相互依偎着,团哥儿抬头看了看他们,啊啊啊地叫了起来。

    江垣不理会他,道:“若是在家中无聊,就回岳父岳母那儿,家中本就人少,皆是一众妇孺老小,我放心不下。”

    蜜娘仰头而笑,道:“若有事我定会找阿耶姆妈的。没事的,有阿公和姑姑在。我在家中等你归来……”

    再是无聊,她也不能就这般搬回娘家去住,要去也是应该去怀远侯府。

    江垣紧了紧手臂,正是想低头亲吻她的额头,那胖团哥儿啊啊啊地爬过来,竟是往他腿上一扑,江垣只得松了手赶忙去接他,抱住了他,他倒好,拗向蜜娘,求抱抱……

    江垣带着一队近卫军上了路,走海运,海船已经备好。

    临行前,沈兴淮也让江垣多多观察那些佛朗基人,“……最好能要一些佛朗基的东西,书本、器物什么的……”

    江垣点点头,表示他会努力多“要”一些回来的。

    几个佛朗基人来的时候兴高采烈,走的时候激动得痛哭流涕,京城的百姓:你看这佛朗基人,果然都不想走了!京城繁华之地岂是别的地方可以比的。

    江垣走后,团哥儿起先以为江垣去上值了,白天江垣都不在,他也知道,待是晚上,江垣没回来,团哥儿哎哎呀呀地指着门口,蜜娘摸了摸他的头,出生时他头上的毛乌黑浓密,但临近夏天太热,把胎毛给剃掉了,如今又长出来了。

    第一日他还好,第二日还是见不着江垣,哭着要找他,要让抱着找,蜜娘想着过一段日子就好了,可看着他哭得这般伤心,又是不忍。

    范先生道:“你可还记得你儿时也是这般,你爹去府试,你找不着哭得稀里哗啦,日日坐门口等你爹。”

    蜜娘自是不大记得了,可沈三和江氏还记得,见外孙这般,再是忆及女儿,更是百般心疼,让蜜娘回娘家住。

    怀远侯也让她住回侯府,她都回绝了,更是不可回娘家的,总归两家这么近,白日里过去,晚上回来也没什么。

    日子一长,他也就忘了这回事,又是一个开开心心的胖团子,江垣走后没几日,京城就下了雪,胖团子第一回 见着雪,高兴地忘乎所以,不会走路的一个胖团子,天天啊啊啊地要出去,用那个小胖手去接雪,笑得露出那几颗小乳牙。

    下人们也惯着他,还给他堆个雪人,他就更高兴了,许是怜惜他父亲不在身旁,大家都宠着他,只有蜜娘还有些底线,家里一干老人都疼他,若再没个管束的,可不上了天。

    这团子也倒是聪慧,从蜜娘这儿行不通,就知道找闵姑姑范先生。

    张氏也疼惜他,时常接他过去,怀远侯赋闲在家中,团哥儿真是好玩的时候,正所谓抱孙不抱子,这孙儿长得白白嫩嫩的,笑呵呵地怎么都不哭,怀远侯那严肃的脸都绷不住。

    江圭也很喜欢这个侄儿,芸姐儿去了几回张氏那儿,待是团哥儿下回再来,也嚷嚷着要去。

    林氏不允,道:“你去作甚,你祖母疼团哥儿,团哥儿若是出了事,怪你怎么的。”

    芸姐儿懵懵懂懂,闷闷不乐,江圭回来便是同江圭说了。

    夫妻两又是吵了起来。

    “……我娘为何疼团哥儿,还不是你拘着芸姐儿不让她过去陪陪娘,娘病的时候,你在哪里,就弟妹带着团哥儿陪着娘,你就别怪娘偏疼几分!”

    “你怪我?我要是去陪娘,这家里头谁来顾,江圭,我忙上忙下替你打点,芸姐儿这么小,若是过了病气怎么办!”

    “团哥儿就不小了?你别狡辩了,你心中那点子小九九就你当我娘不知道,她是懒得同你计较。”

    “呵,我心中有什么小九九。倒是你,什么事情都听你娘的……”

    张氏心中是何等清楚的人,如何不知大儿媳心中的龌龊。江圭自幼长于张氏身旁,张氏严格教导,于忠孝礼恪守,年轻时张氏还没得这般淡然无求,江圭习惯了听母亲的,林氏如何能忍得,尤其是分家以后,家中只有林氏和张氏两个女主人,有些事情林氏同江圭说了,江圭还要问张氏一遍,若是张氏说不可,他便不可。

    婆媳两的间隙由此而生。

    张氏正是清楚,所以主动避让,恰是病了,便把管家之权交与林氏。

    蜜娘近日里未有和著作,因着团哥儿的出生,她也没得空,又是找着了新的乐趣,爱给团哥儿作画,她用颜料的功力又是上升几分,做出来的画栩栩如生,江氏看着团哥儿坐在塌上玩玩具的那幅画,道:“跟奈小时候当真是一特一色,像撒特的(像死了)。”

    她说了句蘇州话。

    被团哥儿听去了,他嘴里头也念叨:“像撒……”

    蜜娘哈哈大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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