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舒桐愣愣地道:“啊?”

    关宏峰也笑了:“别看你们周队大脑不好使,小脑可是野兽级别的,是条标准的好猎犬,追上了你就甩不掉那种。”

    周舒桐也冷静了,“嘿嘿”笑了两声:“对哦……要这么说,毕业之前我就听说,周队是他们那届侦查系的武状元。而且毕业散打比赛上还打败了公安管理系的一个独孤求败呢。”

    关宏峰想了想:“嗯,有这么茬子事。输给周巡的那小子也不赖。后来好像去了海港刑侦支队,叫赵什么诚来着……”两个人正说话,步话机里传来周巡的声音。

    “竹皿街东北路口截获嫌疑人,附近人员支援清理现场。”

    前后不过五分多钟,周舒桐想起了关宏峰的“猎犬说”,没忍住“扑哧”一下笑了出来。

    9 点 40 分,竹皿街东北路口处。

    周舒桐目瞪口呆地看着现场,心说这哪是猎犬啊,得是头老虎吧?越野车已经半骑上人行道了,摩托车被撞得遍地零件,先前那年轻人趴在地上,捂着腿,不住地呻吟着。周巡大马金刀地坐在马路牙子上,叼着烟,正翻看着年轻人的钱包,他抽出谢静和他的合照、身份证后,把钱包扔回年轻人身上。他显得有些落寞,把照片递给周舒桐和关宏峰看:“终于知道谢静长什么样儿了。”这是个年轻女孩儿,长得不是很漂亮,但无疑很阳光。三个人一时谁都没有说话。

    上午 11 点整,刑侦支队审讯室隔壁。关宏峰、周巡、周舒桐站在单反玻璃前,观察者着审讯室的谢静男友——他低头坐在轮椅上,一条胳膊被粗糙地处理过,上了夹板,两只手戴着手铐。小汪推门进来,把案卷笔录纸往桌上一扔,坐下来拿起笔,边写边头也不抬地问:“跑?跑什么呀?”

    对方头垂得更低:“有人追,我……我下意识就跑了。”小汪冷笑:“没做亏心事,警察追你你就跑?”男友嘿嘿笑道:“不是,警察牛呗,见谁抓谁不是?”小汪怒道:“废话!你要不跑能追你吗?”

    隔壁,关宏峰看着小汪的拙劣表现,失望地笑出声来。周巡也看到了他的表情,骂道:“真废物。”

    关宏峰转头对周舒桐说:“你去,换他出来。”

    周舒桐看了眼他,又看了眼周巡,显得有些紧张,含糊地说:“我能行么?这么大的案子,我毕竟是第一次审讯,是不是还是关老师或周队一起……”

    关宏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事,去吧,别忘了我刚才教过你的。”周舒桐鼓足勇气,点点头出去了。

    周巡一直没说话,这会儿瞥了眼关宏峰:“真放心让这丫头自己来?”

    关宏峰无所谓地道:“反正指纹、足迹已经比对过了,又不是凶手,不影响,让孩子们练练手。”

    周巡看了他一眼,有点心虚:“那也一准儿背着什么事儿呢!要不跑那么积极干吗?隐藏的马拉松种子选手?”

    关宏峰笑了笑:“对啊,你把人家撞成这样,他要是没事你就该有事了不是?”周巡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周舒桐深吸口气,进屋。小汪站起来,与她擦肩而过,周舒桐强作镇定地在位子上坐下。谢静男友抬起头来,打量周舒桐,等着她发起攻击。

    周舒桐却静默不语,盯着这个男人看。她细细回忆着来的路上,关宏峰在车上对她说的话。

    “其实,审讯是一种沟通方式,和所有的沟通形式一样,过程中的问答,存在着真真假假。想知道什么是假的,首先确定什么是真的。所以先问一些嫌疑人不大可能、或没必要撒谎的问题。”

    周舒桐继续盯着谢静的男友。

    “姓名。”

    “吴浩。”

    “年龄。”

    “25 。”

    周舒桐观察他回答问题时的样子,所有的表情都成了慢动作放大。

    “通过对他语调、语速、措辞、表情、肢体动作等等的观察,我们来取得嫌疑人的心理基线,也就是说,我们要大致把握他在说实话的时候,会呈现出怎样的状态来。”

    周舒桐闭了闭眼,继续问:“家住哪儿?”

    “天通苑。”

    “家里几口人?”

    “我和父母一起住,我爸是……”

    周舒桐沉默,脑中再次回想起关宏峰的话。

    “之后,抛出一些我们掌握到的,但对方不一定会如实回答的问题,用以刺探对方重视的是什么,以及大概会在哪个方向上布谎。”

    周舒桐想了想,问:“你今天去小区做什么?”

    吴浩开始躲眼神,没受伤的那条腿往内侧收紧,周舒桐都看在眼里。

    “找朋友玩。”

    周舒桐紧接着问:“哪个朋友?”

    吴浩无措地左顾右盼,舔嘴唇、吞咽口水、不回答。

    “很多时候,肢体语言是一种源自本能意识的行为,很难控制,所以常常会从一个说谎者身上,读到与他陈述相反的肢体动作。”

    周舒桐趁热打铁:“知道为什么抓你么?”

    吴浩低下头。在周舒桐眼里,他低头的瞬间,其实是一个类似于点头的动作。吴浩看着自己的脚,嘟囔:“不知道。”

    “在发现受审者的布谎方向后,我们就可以有针对性地向对方施加压力了。”

    周舒桐的嘴角浮现起一丝微笑:“你和谢静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吴浩紧张、流汗,用没打夹板的手抚摸颈动脉:“就是……就是朋友。”

    周舒桐道:“朋友?”

    吴浩调整坐姿,身体前倾,嬉皮笑脸地道:“就是……谈对象那种嘛。”

    “但无论如何,一个重要守则,就是永远不要让他预测到你问话的方向,否则他们会有某种心理预期,建立防卫机制,造成沟通壁垒。作为发问者,要尽可能维持知晓一切、且高深莫测的姿态。”

    周舒桐身体后仰,慢慢地靠到椅背上,慢慢地道:“那你还说不知道为什么抓你?”

    吴浩愈发慌乱:“谢……谢静都和你们说什么了?”

    周舒桐略显吃惊,不自主地望向单反玻璃一侧,另一侧有关宏峰、周巡和小汪。

    小汪嘀咕:“看来真不是他杀的啊……”周巡皱起了眉头。

    周舒桐仿佛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转回头,表情如常。

    “不要在受审者面前暴露出任何惊讶、慌张、高兴或愤怒的情绪——记住!是你在审他,不是他审你!”

    周舒桐捏了把冷汗,故意维持缓慢的语速:“你觉得她还能跟我们说什么?”

    吴浩被这一句话击溃了,再也不装模作样,苦着脸道:“警察同志,您千万别信她说的,我……我就是负责找下家儿,那车都不是我偷的,而且我早就打算不干了……”

    周舒桐有些兴奋,但面上却不敢表露出来,低头记录。

    关宏峰瞥了眼周巡:“成了,估计是盗窃销赃的团伙,这处分你算是躲过去了。”

    他起身离开,周巡回头嘱咐小汪:“等周舒桐做完笔录,这案子六探组另案处理。着重也问一下他最后见到谢静的时间,再就是谢静兄妹的一些情况。”

    小汪道:“了解!”

    周巡看着他,不知道想到了什么,气不打一处来,斥道:“几十岁的人了,还不如人家一个刚毕业的丫头片子!你好意思吗?”他说完摔门离去。

    屋里剩下小汪一个人。小汪也不大在意,嘀咕了一句:“也不看跟的师傅是谁……”

    第三章 蛀虫

    12 点 30 分,刑侦支队会议室。关宏峰对着桌上铺着的地图思索。地图上标注了所有案件关联地点,并且划分了心理安全区域。

    周巡拿着份报告走了进来,道:“谢静知道了男友是摩托车盗窃团伙的一员,威胁他如果他要继续干的话,不但要和他分手,还会报警。这小子今天本来是打电话找不到谢静,就来她家看看,见有警察在楼下,以为谢静已经报警了,这才急着跑。”

    关宏峰有些心不在焉地道:“哦。”

    周巡在他身边坐了下来,也有些泄气:“所以……线索又断了。这只剩下十几个小时了,上哪抓凶手去呢?”

    关宏峰自顾自盯着地图,并没有理会他,自言自语地道:“难道说……”

    他猛地站了起来,用笔点着第一抛尸地点、第二抛尸地点、第三抛尸地点以及谢静兄妹的住所,恍然大悟。他迅速将第二抛尸地点、第三抛尸地点和谢静的住所连在一起,连成了一个相对规则的等边三角形,而第一抛尸地点,就在这个三角形的正中心。

    他抬起头看向周巡。两个人眼里,满是惊异的神色。

    上午 12 点 55 分。

    周巡快步走进技术队,开始布置任务:“马上协调网络公司进行排查!搜索一个原本几乎每天 24 小时在线、但最近没再登录的网络用户。”

    有刑警想要提问,周巡没有给他这个时间,继续快速道:“然后给我走访各小区物业,找一个 25 到 28 岁之间,身高 1 米 77 ,体重 90 公斤,养猫,还有辆手排挡汽车的独居男性。”

    “还有,走访烟草销售点,找个经常去买烟,但最近没出现的,符合我之前说的标准的男人。”

    技术队的刑警面面相觑。其中一个警员小心翼翼地问:“那……范围呢?兜遍整个津港市排查,咱们人手一年也不够使的,再说……”

    他还想再说,周巡手里的笔已经在地图上着重画出了一个红点,又围着那个点画了个圆圈,沉声道:“以第一抛尸地点为中心……半径 2 公里范围内进行排查。要是没结果就给我扩大范围,半径 4 公里、 6 公里、 8 公里……”

    大家都愣着。周巡一看,更光火,吼道:“还愣着?!”众刑警急忙大声应“是”,开始各自忙碌。

    周巡表情这才缓和少许,看着表,补充道:“全部打起精神来!还有十几个小时,不许下班,不许请假,不许吃饭,也不许拉屎撒尿!在找到第一被害人的住所之前,都给我连轴转!听到没有!”

    下午 1 点 15 分。周舒桐拿着给谢静男友做完的笔录跑进会议室,关宏峰镇定地等待着。周巡则一脸焦躁,走来走去又不停看表,半晌,终于忍不住道:“这都过去二十分钟了,怎么一点信儿都没有?”

    关宏峰镇定地道:“排查需要时间。”

    周巡抓了抓头发:“你告诉我的那些排查方向也是不小的任务量,你估计什么时候能有消息?”

    关宏峰淡定地瞥了他一眼,悠悠道:“我怎么能知道?我可只是给你指出可能性,实际上可能都有用,也可能都是死胡同。”周巡傻了眼,一副“你耍我”的表情。

    所幸周舒桐这时候饿得肚子响,吸引了两人注意,她自己也觉得尴尬,连忙做了个抱歉的手势,自己自觉去接水喝了。

    关宏峰这才慢吞吞地道:“凶手杀了他,但不一定关他电脑了,所以只要没停电,被害人的网络也有可能一直在线。那样的话,排查网络就没用。”周巡一手拍在自己脑门上,露出了懊恼的表情。

    关宏峰又道:“第二,不是所有物业都对范围内的业主那么了解的,而且,万一被害人是租房居住的,并不是业主,牵涉到流动人口,情况就更复杂了。第三,被害人这么宅,也可能一次囤了成箱的香烟存在家,或者压根就不讲究什么习惯,通过网购差不多牌子的香烟……”

    周巡快要崩溃了,挥手让他打住:“行了行了……”

    关宏峰却还不肯停:“而且最最重要的是,万一我对凶手心理安全区的划分还是有误的话,以上排查的基础就是错误的。”

    周巡茫然无措又恼怒起来,眼睛里都冒出了血丝:“那我们这是在干吗?!”

    周舒桐适时地打了个饿嗝,正好又打断了两人说话。她立刻反应过来,捂住嘴,懊恼地道:“对不……嗝……起,对不起……”

    她拿起杯子又要喝水压,关宏峰制止她:“别喝了,没用,你这是给饿的。”他低头看了看表,同样感到了无形的压力。

    周巡没说话,等了一会,收拾了一下情绪:“要不这样吧,你也先歇歇,让小周陪你吃个午饭。再捋捋思路。我去现场实地搜索下,有什么进展,随时联系。”

    最后周舒桐和关宏峰在支队食堂里用了餐,各自托盘里饭菜很简单,周舒桐的饭菜明显比关宏峰多一倍。关宏峰在看周舒桐做的讯问笔录,而周舒桐正狼吞虎咽。她吃到一半,忽然发觉关宏峰不怎么吃饭,于是也停下了筷子:“关老师,您要不也……先吃饭?”关宏峰继续看卷宗,敷衍地从鼻子里发出了一声“嗯”。

    周舒桐见状,也有些不好意思大摇大摆地继续吃,动作明显慢了下来。关宏峰发觉有异,抬头看了她一眼,象征性地喝了口汤,安慰她道:“你只管吃你的,我马上就看完了。”周舒桐仔细观察着自己对面的偶像。

    关宏峰虽然衣装整洁,但整个人从头到脚都绷得很紧,面容疲惫又憔悴,很难和昨晚迪厅里风流不羁的那个人对得上。

    关宏峰看完笔录,察觉到了周舒桐的目光,放下卷宗,很随意问:“为什么做这行?”

    这是关宏峰头一次问这样私人的问题,周舒桐很起劲地答道:“当警察是我从小的理想……”

    关宏峰打断她:“我是说——警察的警种那么多,你一个女孩子,当个文书、内勤,再不成去技术队不也都挺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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