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琅点头应诺,鬼头转身带她走入红叶院中庭的法台上。法台在院子中央,四面用帷幔遮挡,之中摆着许多人骨做成的稀奇法器。

    鬼主指着法台一侧的熊皮斗篷和化成恶鬼模样的金色面具。

    “明日大傩礼你就穿戴上它们,绕黄府大宅一周。”

    “还没见过巫女穿这么丑的。”

    林琅冷笑那鬼主刚在正堂里的谎话现了原形,果真是拿她当疫鬼使。

    鬼主面不改色。

    “本来确是打算让你做巫女,可你一不是处子二没有此类知识,所以直接做方相氏较好些。”

    “不说了。之后还要我做什么?”林琅扬起下巴,不耐烦地瞪着鬼主。

    鬼主没动,也定定看着她,末了沉声说:“你有两条魂魄,厉疫侵蚀着其中一条,那一条与你有几分相似,但不是你,所以你才能安然无事。”

    林琅明白他的话,胸口抽疼起来,忍住发酸的鼻子,用更冷的声音说:“大师,之后还要我做什么?”

    但是鬼主仍然兀自说道:“你少年尊贵,无奈堕入悲苦尘世。你心中有恨但不可成功,放下仇恨亦不得善终。”

    这句话引来颜沉的注意,连忙问道:“大师,此言可否详解?”

    林琅早已不悦,扭头瞪住颜沉,不等开口那鬼主却下了法台。林琅抿嘴跟上,把紧挨着自己的颜沉推了几下。

    “离我远点。”

    “我说过与你寸步不离的。”

    “挨着热。”

    鬼主听到二人打情骂俏,回身对林琅说:“明日大傩礼前,你须禁情禁欲。”说罢继续带路,健步如飞,后面三人勉强跟上。

    “现在带你把黄府大宅走一遍,明日你穿上熊皮带上面具之后就按此路线,把这家中疫鬼全部引出。”

    黄叔正听后非常不愿,想颜沉二人把他的府宅走遍了,不就什么也藏不住了吗?

    “鬼主大师,我看疫鬼就在红叶院里,就让她把红叶院走一圈可行?”

    “不行。”鬼主果断拒绝,也不给原因,领着三人继续走。

    与黄叔正的担心相反,林琅心中窃喜不已,抓住这难得的机会把黄家所有的院落楼阁廊间了然于心,对鬼主接下来说的一些话完全没有细听。

    黄府大宅果真广大,全部走完已近黄昏,连黄叔正这个家主都气喘如牛,跌坐在地不愿起来。鬼主照样精神饱满,黑幽幽的眼睛一直把林琅盯着。颜沉不喜欢这样,走动几步把女子挡在身后。

    “你二人终会诀离,不如早些分开。”

    鬼主突然说话,把闷声休息的林琅和颜沉炸了个醒,不由得对视一眼,瞬间心思各异,十分不自然起来。

    颜沉站起来,不快地看着那矮壮异人。

    “你总说些不中听的虚话,惹得我们不开心,明日若是搞砸了,错全在你。”

    鬼主看了颜沉几眼,照样说出那些古怪之辞。

    “你有心与她,她无情对你。你若强求不放,只会结果不会开花。”

    颜沉一愣,登时恼羞成怒。

    “你有完没完!”

    鬼主又不理他了,转身对黄叔正说:“今日到此为止,之后让林姑娘沐浴净身,膳食全部清淡,不得怠慢。我明日再见。”

    黄叔正笃信鬼神,这鬼方国的鬼主又极其通灵,做出过许多奇迹,所以但凡他所言之事都会一一照办,即便心中非常不情不愿。

    林琅褪去衣物,松开头发,走到浴池边,伸出脚尖试了试水温,觉得不错,才从台阶缓缓走下。

    黄家人讲究排场,一切事物都喜欢大的,这浴室也是又高敞又华美,再加上氤氲的水雾和飘渺的异土薰香,给人一种身处美梦的感觉。如果不是在黄府大宅,林琅会极其享受。

    她泡入水中,让温流慢慢没过身体,体内的浊气随之一点点浮上,然后吐息而去,身心惬意,软软地靠上台沿。

    尽管舒适,但林琅的表情从未轻松,耳朵也是高高竖着,仔细留意周围的动静。他们四人身陷恶鬼巢穴,目的也已暴露,黄叔正听鬼主之言不能拿她如何,但保不准会暗中使坏,在这浴室的四壁中安插些窥探之人。

    林琅扬起玉臂撩水戏耍,作出一派无知快活模样,心里却是恶心到不行。

    这时,浴室门开了,颜沉走进来。

    林琅慌忙收回手臂,抱住胸口沉入水中,只露出肩膀之上。

    “你进来做什么!”

    “我不是说与你寸步不离吗。”颜沉轻笑两声,已经开始宽衣解带。

    “你就是想占便宜!”林琅一边怒斥一边往后躲,挤进离他最远的角落里,眼看男人就要脱光了,赶紧背过脸去。

    颜沉点点头,承认道:“确实有这想法,但还是想保护你更多。毕竟你跟这家人有冤仇,放你一人我会担心的。”

    他扔下最后一件衣裳,大喇喇步入浴池,看了眼缩成团的林琅,苦笑一声,游到另一边的角落里。

    “这么远总行了吧。我们又不是没见过裸裎的样子,怎么还害羞呢?”

    林琅不想跟颜沉在这种地方斗嘴,两手搭住台边想出去,可等手臂撑直了才意识到,现在从水里钻出不就被他看光了吗?

    林琅又羞又恼地坐回水中,背对着颜沉闷声怒骂。

    颜沉一直朝她那边看着,等了会儿没有动静,故意抬手拍了几下水。

    哗啦啦几声甚是恐怖,吓得林琅赶紧回头,面色铁青,以为那个臭男人走过来了。

    颜沉哈哈大笑,对林琅招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同你说。”

    林琅瞪了他一眼,扭头又不理了。于是颜沉又拍打起水来,再次把林琅吓得头皮发麻。颜沉愈发觉得有趣,屡试三番不爽,终于把林琅激怒,黑着脸撒开手脚游了过来。

    颜沉又惊又喜,张开手臂把她拥入怀里,两具身子在水中贴合,感觉比床榻上还要暧昧,顿时萌生羞涩之心,但手却搂得更紧。

    “开心了?”

    林琅嫌弃地看着颜沉,雪白的两条胳膊挂在他肩上。

    “非常开心。”颜沉亲亲她的眉间,“只是鬼主说大傩礼之前不可亲近,不知能否忍耐。”

    林琅没有调情的闲心,一脸冷漠地看着跃跃欲试的颜沉。颜沉识趣,又是在这种危机四伏的地方,于是收了轻浮表情,凝视林琅,问道:“你准备如何报复黄叔正?”

    林琅眼中闪过一丝凶光,冷冷说:“把黄叔正和黄雷开肠破肚千刀万剐,其余的黄家人能杀多少就杀多少。”

    颜沉一怔,微微蹙起眉头,婉转说道:“你手段还是那么直接,凶狠。”

    “对这家人唯有凶狠才能了我仇恨。”林琅恨意上头,身体变得冰冷僵硬。

    颜沉赶紧舀水温暖她露在外面的肩臂,问:“什么时候?”

    “今晚。”

    “不行,太仓促。”颜沉不答应。转而问道:“难道你已想好报仇后脱身的办法?”

    林琅低头不语。颜沉惊讶,她可不是不计后果的莽撞之人,现在这般急躁,看来对黄家是真的恨入骨血,只想大开杀戒报仇雪恨,对善后之事已无心冷静思考了。

    颜沉想了想,说:“明晚上大傩礼的时候,如何?”

    林琅抬起脸,幽幽看着他,不甘心地问:“你有办法离开这里?”

    颜沉点头,说:“明天上午我要出去一趟,你别怕,我会让寄生看着你的。”

    “寄生?”林琅有些不屑。

    “可别小看他,他真能以一敌百,只要他愿意估计这黄家一宅老小都得丧命。”

    林琅眼睛一亮,期待地看着他。

    颜沉连忙摇头:“杀了别人污了自己,总是不好的。”

    林琅眼神一黯,靠上他的颈窝,细声说:“那我这次不是注定要脏污自己了?”

    “你是报仇报怨,天知道的。”颜沉安慰道。

    “你也知道,会觉得我脏吗?”

    颜沉沉默片刻,才说:“你与我见过的女子都不同,以前认定的好坏美丑,与你全不相称。尽管如此,我还是不讨厌你,就算你亲近我是另有所图,也不会不喜欢你。但是那鬼主说你我二人早分开为好,或许是对的。不过我之前答应过你,就绝不会敷衍,一定会帮你找个好男人。”

    林琅动了动,慢慢收回垂在他肩上的手,颜沉也把她松开,二人离开一点,都没去看对方。

    “你刚才说,明天要出门?”林琅突然问道,眼睛也看了过去,不带一丝情绪。

    “是。”颜沉慌忙应答,像做了错事一样目光微微闪烁。

    “是出城吗?”

    “不出城,也出不去。黄叔正都说要亲笔写的通行令了。”

    林琅调皮一笑,说:“通行令还不简单?我学他的字写一份不就成了?”

    “是啊,我都忘了在沃城时你就写过我的字,简直一模一样!”颜沉惊喜地看着她,“但是会不会需要练很久,赶得及吗?”

    “只需一小会儿。只要看过真迹,不管是谁的我都能立刻效仿出,保准辨别不出真伪。小时候学会写字之后就有了这个本事,应该就是天赋异禀吧。”林琅毫不谦虚地说。

    “那就太好了,我这就去偷黄叔正写的书信。”颜沉等不及地坐起来。

    “不用你偷。”林琅按住他,“白日里我在红叶院看见一个怀孕妇人,一直在屋子里窥视你,被黄叔正发现了也不怕,这个妇人会不会就是那个看上你的巫女?”

    “原来躲在屋里的是个妇人。我当时没看清,不过那巫女的模样我早忘了。”

    “不要紧,你等会儿去红叶院附近转转,我看她肯定会出来寻你。到时候你让她帮你偷不更方便?”

    没想到真被林琅说中了。

    而且那巫女还要主动,早早就派了女童在浴室外面候着,一等颜沉出来,女童就溜上去传了她的话。颜沉闻言面露喜色,赶紧随那女童抄小径面会去了。

    等颜沉夜里回来,林琅已经睡下。寄生在屋外恪尽职守,见少主回来,把憋了一整天的疑惑问出:“少主,你和林琅是不是有什么阴谋算计?”

    “阴谋算不上,但确实要找这家人报仇。”颜沉对寄生从不隐瞒任何事情。

    寄生出生没多久就进了颜府,但是作为肉人,被欲巴结颜芮的小官吏当做礼物送进来的。

    颜家人不好人肉,甚至极其厌恶,当即就被颜芮叱令拿走,可一转念又收了下来,怕那人再拿这婴儿送去别处,真被吃了。

    那时颜沉刚满六岁,颜芮便这个婴儿交给了他。嘴上说要好好照顾,其实只当是给儿子一个玩物,毕竟是肉人,先天不足,能活多少天真说不准。

    颜沉欢天喜地地收下,见这不足岁的小婴儿又听话又可爱,当真揽下重担,悉心教养,当爹当妈忙前忙后,被哥哥们嘲笑也乐此不疲,没想到真给养大了。

    “怎么报仇?要我动手吗?”

    寄生修身养性许久,削砍劈捅的手法有些生疏,早就心痒手痒,这会儿已经摩拳擦掌了。

    “我这边不需要,林琅可能需要你帮忙。”

    “她?”寄生不屑地瘪起嘴,“她又要干什么坏事,我才不听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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