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有容在街上追着王悦,“世子!世子!你等会!”

    王悦终于回头对着王有容道:“要求谢景你去求,我不去!王导这么有本事,粮食他自己去借!郗璿谁爱娶谁娶!这事我不管了!”

    “世子,”王有容终于一把拉住了王悦,沉声道:“可最一开始说要拉拢陈郡谢氏的人是你,是你派人查了谢家,若谢家不能用,当初为何要拉拢?”

    王悦顿了下,望着王有容半天忽然失笑,“谢家凭什么要帮我,王家好歹也给了郗家一纸婚书,谢家呢?你别忘了,数日前,谢豫章还是王导与王敦逼出建康城的!王导当时逼谢豫章外镇,他想到今日有求于他侄子了?”

    “那江淮百姓呢!”王有容忽然道,“北部饥荒已经起来了,难民南下,而冬天就要到了!这帮人若是得不到粮食,今年冬天不是冻死便是饿死!我们真的来不及了。”

    王悦的脚步顿住了,他回身看着王有容,一瞬间竟是觉得可笑如此。世上真的没比这件事更可笑的事了!他对着王有容道:“行,我去求谢景,你教教我,我要怎么求他,王导告诉你方法了没?我是跪下求他还是要如何?”

    王有容看着王悦,良久才道:“世子,我知道你有火气,联姻一事,确实丞相之前没同你商量,你有什么事,不如等粮食这边的事解决了,你回去和他亲自商量,你如今和我说这些……”王有容欲言又止,“没什么用。”

    王悦望着他,“你从一开始便知道王导的打算,一句话都没和我提,如今你过来教我如何做事,我还要谢谢你吗?王有容,王导让你监视我,这事你们从来都没瞒着我,我也从未为难过你,可你若是真的想要帮我,我和王导,你迟早要选一个。”

    王有容看着王悦,没说话。

    王悦忽然便明白过来自己的可笑,是了,谁会选他?一个是当朝丞相,一个是处处受人摆布的世子,是个人都知道该如何选。良禽择木而栖,他要怪谁?

    王悦回身沿着长街往外走。

    王有容看着王悦的背影,似乎想说句什么,又不知道说什么好,最终轻叹了口气。

    王悦自己一个人往回走,回到驿站的时候,他在门口停下了。他是个要脸的人,他虽然一向表现的不要脸,但是他终究还是要脸。三个月后,难不成真的娶郗璿?婚书下来了,如今这婚讯在建康怕是已经传开了,这事注定很难收场。

    王悦在门口站了大半天,有些不知道如何是好。

    终于,他转身往外走。

    谢景回到房间的时候,瞧见王悦坐在桌案前摆筷子。他摆得很认真,先是把筷子摆在碗筷的右边,又将上下换了位置,思考片刻又往外移了一两寸。谢景和筷子较劲的王悦,又看了眼桌上的东西,只是几样很简单的吃食。

    谢景没见过王悦做菜,但他知道那菜是王悦做的,鱼和豆腐切的整整齐齐,一看便知是常年习武练剑之人的手法。

    谢景想了下,忽然记起王悦今日去过郗家。那应该什么都知道了。

    王悦没注意谢景走进来,他还在低头摆着那双竹筷子,好像怎么摆都不对劲,他转了下筷子,轻轻摆在了汤碗的右侧,啪嗒一声清响。好像终于差不多了,忽然,他抬头看去。

    谢景正静静地望着他,“你做什么?”

    王悦忽然发不出声音,他看着谢景良久,讪讪道:“你吃饭吗?我刚做的。”

    作者有话要说: 郎君啊,你是不是饿得慌啊,牙嚯咦嚯哎,你要是饿的慌……

    第66章 和尚

    谢景坐下了, 他拿起筷子吃了口。

    王悦盯着他看, 略有忐忑,谢景吃东西的样子很斯文,修长干净的手执着淡青色的竹筷, 颇有几分细嚼慢咽的感觉, 王悦下意识盯着他的喉结看, 看着他把那鱼咽下去了。他看得目不转睛。

    谢景执着筷子望着王悦, 开口道:“怎么了?”

    王悦猛地回过神来,不知说些什么,问道:“好吃吗?”

    谢景看了眼那鱼, “不错。”

    王悦抬手给他盛了碗汤, 他又道:“那你多吃点。”

    谢景捏着筷子的手微微一顿, 看了眼那碗腥味极重的汤, 最终也没说什么,接过来慢慢喝了。

    王悦不是不会做饭, 他只是不太熟练,鱼弄得像模像样,可惜腥味确实太重。王悦自己没心情喝,全盛给了谢景。

    “我听王有容说, 你和姑苏当地的官员有些关系,”王悦看谢景喝着汤,终于开口问道:“平日里来往多吗?”

    谢景望向他,“不多。”

    王悦微微顿住了,半晌才道:“你能……你能试着帮我联系他们吗?”

    谢景从坐下起视线便没有从王悦身上移开, 他轻轻搁下了筷子,望着王悦道:“可以,你拿什么换?”

    王悦愣住了。

    反应过来的王悦愣愣开口道:“不如这样,你若是帮我,我回头再劝王导将谢豫章调回建康。他是谢家的长辈,你肯定也希望他回建康,你觉得这样如何?”

    “建康正值多事之秋,谢鲲留在豫章才有活路。”

    这是……拒绝了?王悦有些懵,噎了半天才道:“那你想要什么?”

    谢景望着王悦良久,没说话。

    王悦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下意识缓缓地捏紧了手,他开口道:“粮食一事不能拖,拖久了,江淮以北后赵往下那一段怕是没活人了,你若是能帮我,我肯定……”王悦难得有些说不上话来,哑口半晌道:“你若是帮我,我肯定会记得的,你想要什么,你直说。”

    谢景望着他,许久才说了一句话。

    王悦听清楚了,每一个字他都听清楚了,他直接就愣住了,良久他才诧异道:“就这样?”

    谢景望着他,点了下头。

    王悦顿了许久,忽然按着桌案凑上前去,他伸手抓住了谢景的肩,偏着头吻了上去。阳光从窗户里打进来照在他身上,暖得他发烫,他放在谢景肩上的手极轻地颤抖起来,他抱住了谢景的脖子。

    “就这样?”

    谢景看着脸莫名烧起来的王悦,轻点了下头。

    王悦往后仰了些,手却没松开,他望着谢景怔住了,谢景那双眼看得他脸止不住地发烫。

    王悦坐在谢景旁边,看着他提笔写信。

    他盯着谢景大半天,有些回过神谢景刚是在他逗他了,王悦活了二十多年了,从来只有他逗别人的份,还是头一回给人逗着了,王悦不知说什么好,他真没想到,谢大夫这种古板沉闷不解风情的人竟然也会拿他寻开心,王悦心情很是复杂。

    这是跟着他走偏了?

    王悦的手搭在谢景的肩上打量着正在写信的谢景,忽然忍不住笑了下。他低下头去,良久才笑道:“哎,谢大夫我们打个商量,你下回不如说让我陪你上床,如何?”

    谢景写着信的手微微顿了下,他看了两眼王悦,没说话。

    王悦笑了下,从他手中将信抽了出来,低头扫了眼。

    王悦没多耽搁,谢景的信寄出去后,他便立刻打算起身往姑苏赶,京口这边剩下的事交给王有容收拾。至于郗璿,王悦目前没太好的主意,打算等这边的事结束后回京和王导把话摊开来说,他已经寄了信回去,至于王导如何想,他得过两天才知道。

    王悦没敢把这事和谢景提,这本来就不关谢景的事,王悦的想法是他自己处理就行。三个月,变数多的是,当务之急还是去姑苏借粮。

    王悦没想到的是,他以为自己将婚约这事瞒死了,可临走那一日,谢景仍是知道了。

    他离开京口的那一日傍晚,郗家大小姐亲自来京口古渡为王悦送行,她穿了一身白打扮得跟个寡妇似的,手里头拎着两坛子酒。

    “王长豫,后会有期。”

    王悦看着郗璿递过来的酒,后背的冷汗一层层冒出来,他望向郗璿,却瞧见郗璿对着他轻挑了下眉。王悦没有回头看谢景,不知道谢景是什么神色。

    郗璿临走前,还上前拍了下王悦的肩,“记着,我等王家过来迎我。”说完,她笑起来,负手往外走,一招手带走了郗家的侍卫,“走!”

    郗璿最后的那个眼神,让早已僵硬了表情的王悦意识到一件事。

    郗璿,应该不是真的想嫁他,毕竟郗璿那副盼着他赶紧死、她好去守寡的心思就差写在脸上了。别人不了解郗璿,王悦却略知一二,郗家大小姐绝不是认命的人,你按着她的头逼她做事,她能把你的手剁下来喂狗。

    一桩两个人都不乐意的婚事,三个月后估计有的折腾。

    说是这么说,王悦依旧没敢回头看谢景。

    船往姑苏走,顺流往下,深夜时分,船飘在了江淮之上。王悦站在船头负手望向远处,波光粼粼,月明星稀。

    王悦摸出了谢景送他的笛子,在手中缓慢地转了两圈,然后他收了笛子回身往船篷中走。

    两人的视线在一片昏暗中对上。

    王悦在谢景身边坐下,过了许久才道:“这事我会处理好。”他回身躺下了,头枕在手臂上,他想了一会儿又道:“若是王导将我赶出王家了,你记得收留我,给口饭吃就行。”

    谢景看着王悦,许久都没说话。

    王悦抬手开始解自己的衣服,谢景伸出手去,按住了王悦的手。他低头望着王悦,昏暗的中王悦的眉与眼很清秀,像是外头的山水似的,谢景看了会儿,感觉到王悦将腿缠在了他身上。

    两人很久没做过了。

    谢景知道王悦怕疼,虽然王悦大多数时候一声不吭,但是他知道王悦其实怕疼,进入的时候,王悦在抖。他低头看着王悦的脸,将人轻轻压入了怀中,他听见王悦的轻喘声,放轻了动作。

    次日到达姑苏,水路换陆路。

    一行人在山路上走。

    王悦忽然回过头看了眼身旁的谢景。

    谢景的视线一直在他身上,瞧见王悦望过来,他没说话。

    王悦笑了起来,良久才低咳了声,问道:“你之前到过姑苏?”

    “到过。”

    “这里的官员你瞧着怎么样?”王悦凑近了问道,“我听说他们大多数在谢家当过幕僚,你觉得他们如何?”

    “长江以北是动乱之地,南来的流民与士族杂居在当地,姑苏城齐聚天下三教九流之人,当地的官员从未将朝廷放在眼里过。”谢景说着话,轻轻扫了眼王悦。

    王悦闻声陷入了片刻沉思,“这听着还挺麻烦,那你觉得他们收到你的信后,他们会肯借粮食吗?”

    “会倒是会。”谢景望着王悦,接下去道:“不过兴许需要些时间,姑苏当地士族众多,需要一定的时日去协调。”

    王悦顿时颇为后悔,“应该早同你商量的,王有容这耍我吧?”

    “三月前已经通知过姑苏官员了。”谢景望了他一眼,“你父亲找的我。”

    王悦闻声猛地一愣,“王导找过你?什么时候的事?”

    “王敦入京不久。”

    王悦忽然懵了,“他和你说了什么?”

    “与我商量姑苏收粮一事。”谢景将走路不看路的王悦往自己身边轻轻带了下,没再继续往下说。

    “他只和你商量了粮食?没了?”

    “没了。”谢景错开了话题道,“姑苏城不比其他地方,住驿馆与借住民宿都不太方便,你之前打算住的地方我看了,要换。”

    王悦一顿,“换?那要住哪儿?”

    谢景望了眼山外。

    姑苏城最多的便是山寺,大小山寺林林总总散落在山水间,举目望去,白云绿水,红瓦青墙。后世有诗“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讲得虽然是南北朝时期的事,用在东晋却也很合适,十四个字道尽了珈蓝风光。

    东晋时期,佛教鼎盛虽比不上南朝鼎盛之时,但风行的势头已经初萌,建康城大街小巷时常可见带着斗笠披着黄衣的僧侣,许多僧人喜欢将朱门自比蓬户,他们原先大多是出身荣贵的公子郎君,因为倾慕佛学才遁入了空门,他们在中原传经布道,极大地促进了佛教在汉人之中的兴盛,现如今最有名的僧人应该是琅玡王氏出身的王潜,那人是王悦的世叔,眼下在余杭当和尚。

    在东晋,结交僧人是件很有地位的事,名士不结识僧侣道人,压根不好意思出门。

    谢景领着王悦来了座山寺,王悦仰头看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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