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一王舒是王敦那头的人呢?”

    王悦无奈道:“王敦反了,来建康报信的便是王舒的儿子王允之,他怎么成了王敦那头的人了?”

    “王舒如今人在建康,万一他手底下的人没接着你呢?那你今儿就交代在这地界了!”

    王悦看了眼郗璿依旧拖着自己往外走的手,低叹了口气,这姑娘怎么说不清楚呢?他没法子,被郗璿抓着往外走。

    郗璿脚下忽然被草根绊了下,整个人猝不及防的往坡下摔,王悦心头一紧,忙抓紧了郗璿的手,一时忘记了手上的伤,剧痛传来,王悦竟是没拽住她,眼见着她摔了下去,发出扑通一声巨大声响。

    “谁?!谁在那儿!”

    王悦跃下坡,一把拽起摔倒地郗璿便往外跑。

    “抓住他们!”

    嘈杂的脚步声迅速在江边草丛中响起来,持枪的士兵们蜂拥而至。

    王应收到消息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他火速赶到了长江渡口。一拨开重重的将士人群,果然瞧见两个黑影被堵在了陡峭的悬崖边,他们身后便是滚滚江河。

    王悦拽着面上僵硬的郗璿,面上有些无奈。

    郗璿回头看了眼王悦,讪讪干笑了下,“不、不好意思啊。”

    王悦叹了口气,其实他原本不过想来看一下这一带渡口的水势,掂量一下自己的实力,平时这种事他都是一个人干的,他知道郗璿识水性,便破天荒带上了她,可没想到会出这乱子。他如今什么都没安排好,王舒手底下的人也没吩咐下去,就这么被堵了个正着。

    幸而他反应快,扯着郗璿就跑。这动静闹得挺大,除了王应王含外,城外的王敦肯定也被惊动了。

    此时此刻,被堵在了江边的王悦心里有些悲凉,这真没办法了啊,这硬着头皮也得上了。

    未等到王应开口,王悦忽然伸手将郗璿推了出去,“放她走,我跟你走。”

    刚从床上被喊起来连衣服都没穿好的王应其实颇为些措手不及,如今的局势对他而言也相当令人迷惑,他心中相当乱,不过是面上装着镇定把罢了,他扯了下还没收拾利落的衣襟,对着王悦冷声道:“你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别装了,王敦肯定收着消息了,你和你父亲想不声不响把我杀了,这法子行不通了,这事很快就在荆州传开了,王敦到时候向你要人,你怎么收拾局面?你父亲若是在场,也必然是客客气气和我讲和,你想不通就听我的。”

    王应盯着王悦看了会儿,忽然道:“她不能走!你也不能走!”

    王悦简直不知道说什么好,“王应,你有病啊!你们这时候得罪郗鉴做什么?嫌麻烦不够多?郗鉴坐镇京口手掌大权,王敦拉拢他都来不及,你这时候扣下他女儿?”

    王应一顿,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王悦伸手轻轻推了把郗璿,“走吧,回家!从这里出去直接去荆州司马府找人,荆州司马是我叔父王舒的旧部下,曾在我父亲门下当过前锋将军,他会帮你,你不是我,你肯定出的去,若是出不去,就等着你父亲过来接你。”

    郗璿忽然抓住了王悦的手,“王长豫。”她的手有些抖。

    “走吧。”王悦冲着她点了下头,“有什么事,以后建康重逢之日再说。”

    王应瞧着两人的样子,忽然开口道:“废话这么多做什么?”

    “关你屁事!”郗璿猛地朝王应吼了句,“你算什么东西?我和我丈夫说两句话怎么了?”她回过头对着王悦,忽然哽咽,“你别死了啊,我等你回来。”说着话,她将手心里的玉佩不着痕迹地塞到了王悦的手里,

    王悦感觉到那玉质,他抬头看了眼郗璿,点了下头。

    王悦推了她一把。

    郗璿顿了片刻,似乎擦了把眼泪,瞪了眼王应,然后她走上前去直接从王应手中狠狠夺过马缰,扯了马就走。王应被她那副凄厉样子弄得懵了下,一时没反应过来,眼睁睁看着她骑上马走远了。

    王悦目送着郗璿远去,郗家大小姐翻身上马的姿势依旧有些笨拙,不过经过这几日马背上的颠簸,好歹能骑稳了。

    王悦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夜幕中,抬头看向王应,“你大可派人跟着她,不过你若是跟着她,万一她在路上出了点什么事,郗鉴肯定算王敦头上,王敦肯定算你头上,你自己打算。”

    王应看了眼已经消失不见的郗璿,又瞥了眼王悦,沉默片刻,他开口道:“现在你得跟我走了。”

    王悦笑了下,“不行,我得在这儿等你父亲来,你这人做事没脑子,我不放心和你走,万一你又砍我只手怎么办?”

    “你有的选?”王应紧紧皱起了眉,眼中冷了下来。

    王悦退了一步,身后就是陡峭的石壁,下面就是滚滚长江。

    “等等!”王应猛地喝住了王悦,“行行行,你等我父亲!”

    王悦立刻往前轻轻跳了一步,一副怕死的样子。

    王应脸上微微扭曲,半晌才冷声骂了一句,“没出息!”

    “你有出息?”王悦咧嘴轻笑,没当回事。

    王含来的有些慢,三更鼓敲响,收到消息的他终于急匆匆地赶到了,一到江边,他见着那个好整以暇坐在江边同自己儿子聊天的人,顿时懵了,下一刻他额头青筋暴起,“王应!你干什么呢!抓住他啊!”

    王应立刻回头看去,“父亲!”

    “拦住他啊!”王含猛地吼了一声,王应浑身一个哆嗦,刷得从地上爬了起来。

    王悦瞧见来的是王含而不是王敦,心中深深叹了口气,拖了这么久就是瞧王敦能不能赶在王含之前过来,这回是真失策了。来的若是王敦他说不定还有条活路,可若是王含,王悦觉得落在他手里头不如自杀来得干净。王悦轻轻地拍了下手上的灰。

    “大伯父,后会有期了。”

    这人在世上,总得有些少年意气,敢闯敢浪,无所畏惧。王悦坐在地上,利落地伸手撑着地,忽然翻身朝着江面一跃而下。

    王应睁大了眼,眼睁睁地看着王悦翻身跳下了长江,一下子被卷入夜色中的江流大浪中,转瞬间消失不见。他被震惊得无以复加,直接愣在了当场。

    “他、他不会水啊!”

    王含一口气生生堵在了胸口,一把扯起王含的领口问道:“郗将军的女儿呢?!”

    “走、走了。”王应终于意识到不对劲儿了,王悦在这儿拖这么久,郗璿早不知道跑哪儿去了。王悦他故意的!王应猛地站起来,“王悦让我放她走……”

    王含直接一耳光扇在了王应的脸上,“他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你是他儿子啊你这么听他的话?!找!立刻下去找他!”

    “父亲,他、他不会水,这浪这么大,他活不了了啊!”王应捂着脸,声音都吓得变了,一抖一抖的。

    王含胸口剧烈地起伏,低头看着那无尽长江,手猛地颤抖起来,“找!”他回头吼了声,“扔浮木下去!把预备着的所有的浮木全部扔下去!”

    王悦差点把命留在那段激流中,被浪拍昏的那一瞬间,他死死地抓住了浮木。

    王悦想活。

    王悦其实也有些在赌的意思,在江水中被浪头拍打了将近两个多时辰,等王悦睁开眼的时候,天色都亮了,他被河水卷着带了好几个时辰才瞧见第一艘正常的的船,精疲力尽差点断气的王悦猛地吐了口气,松开手中抓着的一块浮木,用尽最后一点力气一点点往那儿游。

    他被冻得浑身哆嗦,脸色苍白,手上脖子上青筋浮起,整个人跟只水鬼似的。王悦只庆幸自己手脚没抽筋,万幸。

    靠近那艘船的时候,王悦本来都快冻僵的意识猛地一凛,他抬头看向那艘状似普通的客船,将明的天幕下,黑色的客船被风鼓起黑色的船帘,里头有细微的声音传来。

    王悦一下子就听出那是佩刀撞击甲胄的声响。

    官兵?

    这可是荆州境内,官兵的身份只有一种可能。王悦顿觉从未有过的绝望,兜了这么大一圈,居然又跑回王敦手心?一瞬间,本来感觉自己快冻死的王悦差点没气到吐血,他一瞬间感觉自己又有了股劲,腰不酸了,腿不疼了,回光返照似的,他又有力气跑了,他屏着气息,缓缓向后划水,尽量不引起声响。

    欲明的天幕中一声翅膀扑棱声,王悦抬头看了眼,喉咙有些血腥味往上涌。

    那是一只雪白的信鸟,轻轻落在了船头。

    有人出来捞了那只鸟,拆下了信鸟腿上的信,掀开船帘往里头走。

    王悦掂量了一下自己的身体状况,又看了眼风平浪静的长江水面,心里开始盘算,他实在没有力气了,与其把命留在这江水中,还不如落到王敦手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又不是真想死。

    王悦回头又看了眼那艘逐渐行远的船。

    算了,认了。

    王悦开口朝着那艘船大喊,“喂!有人吗?”

    他嗓子哑得厉害。

    船中的男人正在读信,有侍从揭开帘子走进来,低声喊了一句,“大公子。”

    要说王悦也是个人才,他喊了一阵,眼见着那艘船回头了,心里头又后悔了,就这么功亏一篑想想仍是不甘心,王悦顿了半晌,狠狠一抹脸,低头潜入了水中,转头往外游。

    江面上逐渐平静下来,王悦听不见声音了。

    就在他一口气换不过来的时候,他终于仰头浮出了水面,吐了口水,他回头看向那远处的黑色客船,结块的头发沾在他脸上,他一双眼有些冷。

    年轻的男人站在船头,手下抓着的栏杆瞬间传出碎裂声响。

    王悦乍一眼看见江头那熟悉的人,以为是自己快不行了,眼前出现错觉了,他抬手抹了把脸上的水,望着那抹身影,苍白到发青的脸上有瞬间的呆滞,“谢景?”

    船上正欲下水救人的侍从一声惊呼,“大公子!”

    王悦望着那跃下船舫朝着他游过来的男人,忽然间失去了所有的反应。

    “手给我。”

    熟悉的声音传过来。

    冰冷的江水中,谢景捏住了那只伸过来的手,触手的冰凉感觉让他心中狠狠一颤,浑身的血像是瞬间冻结了,他没说话,一点点将愣住的王悦带入了怀中,“没事吧?”

    江水打在身上凉得刺骨,浸在水中的王悦瞧见谢景被水打湿的头发,那种湿漉漉的漆黑,跟他的眼睛是一个颜色,让人头晕目眩,王悦摇了下头,抓紧了谢景的胳膊,一个字都说不出口。

    谢景带着王悦往船上游去。

    王悦一上船,什么都没说,当着所有人的面,环着谢景的脖子紧紧抱了上去。

    浑身湿透的谢景浑身一震,揽在王悦腰间的手猛地抓紧了。

    王悦几乎是跪在了甲板上,若不是谢景扶着他的腰,他连直起腰的力气都没有,可那一瞬间,他抱着谢景,张口便是一句,“我没事。”

    谢景的手狠狠一颤,眼中的黑色浓郁得几乎要生出雾气。

    下一刻,他抬起手按上王悦的脑袋,用力地将人压入了怀中。

    雪白的信鸟栖息在船篷之上,江水清澈,云脚低垂,船舫之上,浑身湿透的男人拦腰抱起面色苍白如雪的少年,回身便往船舱中大步走去。

    船上所有人均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不可思议的一幕,愣在原地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谢景一进船舱便拿毯子拢住了冻得浑身发抖的王悦,擦着他脸上的水。

    王悦本来就冻得够呛,脸色白的吓人,坐那儿裹着毯子跟只落汤鸡似的,他望着谢景,心里头一直绷着的一根筋忽然便松了,他松了口气,随之而来的是流遍四肢百骸的疲倦与冰冷。

    胳膊似乎有几千斤重似的,抬都抬不起来,王悦觉得这副身体似乎已经不是自己的了,没知觉了。可于此同时,心中却是一阵狂喜,他紧紧盯着谢景的脸,一双布满血丝的眼亮得惊人。

    “哪儿受伤了?”谢景来不及检查,手捏着王悦的脸,处理王悦脖颈处的擦伤。

    “你怎么来了?”王悦侧着脸,忽然“嘶”了一声,“疼!”

    “别动。”谢景拿清酒擦着他脖颈上的伤口,一点点给他上药。

    王悦眼中似乎有些委屈,他忍着疼没再敢喊。

    谢景看了眼低头隐忍的王悦,少年一张脸苍白得连下眼睑青色筋脉都浮上来了,肩膀还在抖,狼狈至极,全然不见平日那副得意样子。谢景知道王悦是装的,一见自己情绪不对就装这副可怜样子给自己看,这人骨子里野成什么样他太清楚了,哪里有这么容易服软。可想归想,那一瞬间,看着王悦苍白着脸在自己手里头轻轻颤抖的样子,心还是狠狠抽了一下。

    没法不心疼。

    “还有哪儿受伤了?”谢景又问了一遍,伸手去解王悦湿透了的衣服。

    “没、没了。”王悦结结巴巴开口,“嗯,没了,真没了,这是刚在水里头磕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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