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含糊地“嗯”了一声算作答应,杨蓁又试探道:“你是不是该走了?”

    徐显炀不禁烦躁:“那么急着要我走做什么?多说会儿话都不行啊?”

    杨蓁又是嗤地一笑,不知为何,几乎每一次见他烦躁生气,她都会想笑,似乎也是拿准了他在她面前生的气就没一回是真的。

    徐显炀看着她笑也是没脾气,想来以后要在她面前摆点夫主的威风怕也是难了,何况刚刚还自己说了将来家里一切由她做主?这辈子是栽在她手里了。

    他说:“今日我去会过你婶婶了。”

    杨蓁吃了一惊:“你去见了我婶婶?去了昌平?”

    “嗯,我向她提了亲事,她说只要你答应,她就无异议。”徐显炀将她的小手在掌心颠了颠,撇着嘴冷笑,“所以说呢,你若答应随我出去,我立马便可带你去找干爹为咱们主婚。可惜你不答应,那就只好再等等咯。”

    原来他都已经筹划了那么多,想起方才自己还险些拒绝了他,杨蓁心下赧然,望了望他的前襟,问道:“你那穿宫牌子可带在身上?”

    徐显炀从怀中摸出穿宫玉牌:“你要这做什么?”

    杨蓁一见到那块熟悉的玉牌就喜笑颜开,去过来捧到手里道:“给我吧,做个定礼。”

    徐显炀却虎着脸一把抢回来:“哪有用这种玩意做定礼的?你想要定礼,我另寻好的为你送来。”

    “我就要这个!这是我头一回自你身上得来的东西,当初就舍不得还你呢,你又不见得用得着,拿给我来!”杨蓁急了,扑上来伸着胳膊去抢,几乎要与他扭打在一处。

    若非亲见,徐显炀万万也想不到她一个素来沉稳温文的小丫头还能有这样的时候,人都说“猴急猴急”,用来形容她现在这模样再贴切不过,她就像只小猴子急着要爬上他这株大树来够果子吃,令徐显炀看得妙趣横生。

    头一天亲近年轻姑娘,闻到她身上那似有若无的体香他就意乱情迷,索性又搂进怀里,兜头盖脸地亲了一通。

    杨蓁呜呜地轻声呻.吟,手上仍不闲着,摸索到他的手掌所在,紧紧捏住玉牌不放,就像只叼住了鱼的小猫,宁死不松口。

    徐显炀啼笑皆非地放开她:“好好,给你就是。不过这不能算是定礼,不然未免太不像样。”

    杨蓁像个得到糖果的小孩,笑嘻嘻地捧着玉牌,还放到嘴上亲了亲,倒好像那玩意比他这个活人还要珍贵可爱。

    徐显炀心头一动:“依你的意思……早在你拿着我这牌子那会儿,你便已对我动了心的?”

    杨蓁一怔,小脸立刻又红了,故意板起脸道:“那又如何?”

    徐显炀好生匪夷所思:“那之前我不过见了你两面,头一面时你还睡着了未看见我,你到底看上了我什么啊?”

    杨蓁小脸绷得更紧:“我……对你一见钟情,又怎样?很没出息是不是?这下都叫你知道了,拼着叫你看轻,我也不管了。我就是这等人,敢做便敢当!”

    这些时日来,她不是没去想过自己是何时起对他生了情愫。恐怕真要细论,都可以追溯到前一世那最后的短暂时光。

    当时刚受过那种恶待,绝望之中见到一位英俊少侠挺身而出,为了替她不平,不顾自身安危脱离了流寇队伍,已经足够引她生出些微妙情感。

    只是,纵使不去顾忌重生一世这桩怪事,她也绝不会把这实言告诉他。

    当时她都快死了,还会对一个初见的男人动心思,要说出来,得显得她有多春心荡漾啊……

    徐显炀回想起从前,其实自她甘愿栖身教坊司助他查案还对他别无所求那一条,便可看出她是对他有情的了。

    他又是心疼又是甜蜜,再也顾不得为她的执拗怪她了,拉着她的手叹道:“我真是傻的可以,你为何不来对我说呢?早早说了,我也好不叫你受那么多委屈。”

    却听杨蓁一声哂笑:“也不知是谁,前不久还口口声声说,对我并无爱慕之意,从未想过要娶我。”

    徐显炀也笑了出来,望着她认真道:“那时都是我犯傻没想明白,其实真论起来,我也是早早就在惦记你了。”

    真要是对她仅有怜惜与亏欠之心,恐怕那会儿他也不见得会舍得千两银子,顶着嫖客的恶名去流芳苑找她吧?

    过往仍然历历在目,徐显炀心间柔情荡漾,真觉得这小丫头可爱死了,自己爱死她了,这辈子若娶不成她就没法儿活了,满腔情意不知如何宣泄才好,索性又将她抱了起来,紧紧箍在怀里。

    鼻子挨在她脖颈边闻着她的体味,触目可见她领窝之外露出的嫩白脖子,粉嫩嫩的似乎比艾窝窝还要香甜可口,徐显炀这一回没再客气,一张口就咬了上去。

    杨蓁浑身寒毛直竖,懵然心想:他这都是什么招数?男女亲近之时,都是这样的么?

    他还叼着不松口,杨蓁又痛又痒,挣扎道:“我这又不是花筋滚子肉,你咬什么?”

    不期然徐显炀忽然将她放下地,说了句:“你说的是,我是该走了,来日再来看你。”

    话音还未落,他就亟不可待出门而去,动作快得直带起了一股凉风。

    他又是怎么回事?杨蓁走去门口,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昏暗庭院,真怀疑今晚的经历就是一场梦。自然,是一场绝佳的美梦。

    脖颈之侧仍然隐隐生疼,杨蓁抬手摸了摸,依稀已有了几点肿块,齿痕隐然,她也是哭笑不得——可见不是梦啊!

    她是未发觉,徐显炀之前与她亲吻都还没什么,可那会儿嘴里含着一口她的嫩肉,再听她提起“花筋滚子肉”,就鬼使神差地想起了那天她张开小嘴,含住海参的那一幕。

    霎时间浑身上下都起了反应,好像亟不可待想要将她当做嫩滑滑的滚子肉吞了,又亟不可待想去替了那条滚子肉被她含进小嘴去,总而言之,就是再不满足于抱一抱亲一亲,亟不可待想再有点进展。

    仿若有个小鬼在耳边撺掇:这大半夜的,几步之遥就是床铺,她又应了你的求亲,早晚是你媳妇,何不……

    徐显炀于是忙不迭地抛下她落荒而逃,生怕晚上一刻,自己便会鬼迷心窍无法自持。

    那一步再如何是迟早的事,至少今晚还没排上计划内的日程。徐大人可没做好准备呢。

    王庚都在院外的甬道上转悠得两腿发酸了,才见徐显炀出来,忙迎上前去轻声招呼。

    “你辛苦了,回去歇着吧。记得我来过这事暂且不要对其他王府密探提及。”徐显炀留了个心眼,密探相比寻常锦衣校尉更加忠心可靠一些,王庚更是其中他确信最靠得住的一个,但其他人就难说了,当此时候还是多多小心为妙。

    王庚答应后却不忙走,继续跟在他身后道:“大人,我表弟正做着倒卖辽参的生意,倘若蓁蓁姑娘真那么爱吃花筋滚子肉,我可以叫他孝敬上来一些……”

    话未说完便被徐显炀堵了回去:“去去,当好你自己的差,少来瞎搀和!”

    王庚愣愣地停住脚步,不明白自己这明明是一记好好的马屁,怎就拍到了马脚上呢?

    正文 41|意外之喜

    杨蓁这一夜都没怎么睡着, 清晨起身后, 却比往日还要神采奕奕。

    今日再去上差便要比昨日早了,要赶在诚王出门之前,随着其余大丫鬟一同伺候诚王起床更衣及进早膳。

    再次会面,诚王便如昨晚之事从未发生一般,又恢复成了对她视而不见的状态。

    其实诚王对其他的丫鬟也全都视而不见, 该她们伺候的事由着她们做, 却一个字都不与她们说, 甚至正眼都不瞧她们一下。

    因曾经有过数次藩王叛乱的过往,国朝律条对藩王限制颇多, 做点什么都可能涉及禁忌, 大多藩王都是成日玩乐,不事正务。与那些成日欺男霸女、为祸一方的藩王相比, 诚王还是相当自持的了。

    诚王的日常时光就大多花在吟诗作画读书写字之上, 偶尔会邀来几个贵胄子弟一同练武行猎,总之待在寝居之内的时候甚少。

    一吃罢早膳他便又走了。

    杨蓁随着丫鬟们做些杂役, 一次回转时,偶然听见两个丫鬟在内室里窃窃议论。

    “你说她与王爷成事了没有?”

    “应当没有, 昨儿个是惠香值夜,说见她早早告退走了的。”

    “那也必是她得了王爷什么承诺, 不然今日怎会如此喜气洋洋的?”

    “别说了,小心被听见……”

    杨蓁暗中吃惊, 不觉摸了摸自己的脸:我这喜气洋洋连她们都看出来了?落在王爷眼里, 岂不是更要被他看穿了?

    若被诚王得悉徐显炀竟然亲自潜进府来与她幽会, 先不提对将来查案会有哪些阻碍,杨蓁自己先要觉得没脸见人了。

    早上她曾着意观察诚王反应,都没见他朝自己瞟过一眼,无从揣测他在想些什么。

    杨蓁一时猜不透,诚王即使不知徐显炀亲自前来,至少也清楚昨晚的“贼人”是他的手笔,不知他对此究竟是何看法。

    他明知徐显炀十分看重她,还要坚持留她在府里,总不可能只为了气着徐显炀玩。正如徐显炀所说,杨蓁之前也能猜到,诚王想必就是体察到他们正在查着什么与耿家小姐相关的案件,留下她是想要一探究竟。

    只是,探明白了他又会如何呢?比方说,她立马就去对他开诚布公说个清楚,他又会做些什么呢?

    杨蓁想不明白,也就无从决定下一步做些什么。虽说她越来越觉得诚王对徐显炀并无恶意,也还没轻率到主动跑去与之开诚布公的地步。好歹也要将对方的打算多探明一些再说。

    眼下便是他们都对对方有所猜测、也都在谨慎试探的阶段,正如各自握着一把马吊牌,在对方出牌之前,都拿不准那会是“一文”,还是“万贯”。

    近午时与惠香、碧莹、朝露三人一同进餐,杨蓁有意与她们攀交闲聊,几句话后问道:“这两日我见到王爷在咱们面前几乎不发一言,你们可否说说,王爷此人是否一直如此?”

    三个丫鬟听了都觉奇怪,心里一般的想法:他昨晚单独留了你,总不会也对你未发一言吧?

    杨蓁见她们面面相觑,便道:“我不过是担忧王爷有何特别的禁忌,才向诸位姐姐问询一声。往日听说过多数大家公子都与近身丫鬟们打得火热,甚至无话不谈,见到王爷这般,未免觉得奇怪。”

    碧莹这两日与她说话最多,也最熟络,况杨蓁所问也不涉禁忌,因笑答道:“你说的确实是,不过王爷不是那种人,咱们几个都伺候王爷几年了,从未见他与哪个丫头笑语闲聊。”

    惠香接过话来:“就是呢,若是搁在寻常人家,男主子怕是把屋里丫鬟早摸了个遍,连庶生孩子都成群了,咱们王爷才不会。”

    碧莹教训她:“好好管管你这张嘴,什么话都敢往外乱嚼。”

    惠香瞟了杨蓁一眼,笑道:“我又不是说主子的坏话,怕什么的?咱们王爷如此为人正派,做咱家的女主子才是有福呢。”

    杨蓁啼笑皆非,敢情人家以为她问起这话是争风吃醋来的。

    有了昨晚那经历垫底,如今就是选她做王妃,将来让她母仪天下,她也半点都看不上了,还能稀罕做个王府侍妾?

    如此一想,也不免有些忧虑。

    昨晚应了徐显炀的求亲,她就是有主的人了,不好再像从前那般散漫自由,做事随性所至,像眼下这样,别人都当她是王爷看上的女人,甚至还要推想她与王爷是否已然成了事……

    杨蓁也很能理解为何徐显炀那么不愿留她查下去了,除了牵挂她的安危之外,这自然也是个很大的原因。男人家谁能忍得了这种事呢?

    但也由此看出,他连这都能忍得下来,都情愿放任她自作主张,而且连情由都不来追问,这才说明是真爱煞了她,无论何事都不愿强迫她,无论怎样都要坚持娶她。

    那么为了回报他这份深情厚谊,她该做的当然不是打退堂鼓,而是尽快查到进展,为他转变命数。

    诚王若将耿芝茵置于府中,一定是隐蔽行事,也不好确认这些丫鬟是否知情。杨蓁自不会贸然探问,只细心留意着她们的言语,不放过任何细节讯息。

    丫鬟们当差时个个屏气凝神,因都是正当妙龄,未免憋闷,每日都会趁着这些短暂的闲暇时光略作发泄,说起的话题乍听之下没什么有用之处。

    也不知是敬着她的体面,还是本就教养良好,这几个大丫鬟都待她不错,几句话说下来,见杨蓁随和可亲,她们便也随她说笑,不再像昨日那般拘束。

    陈嬷嬷一早便对她耳提面命,王府内将随口传谣视为大忌,丫鬟们即使饭后闲聊,话题也甚为局限,绝不敢东家长李家短地胡乱攀扯。

    只在听见惠香与朝露两人说起前两日打碎的一只青花鲤鱼斗彩茶盏,杨蓁忽然有所触动。

    “我劝你还是趁早去找刘嬷嬷说个清楚,不过一只茶盏罢了,又不至于重罚你,何必拖着?”

    “去去,正因是小事,我才不想去说,过些时日没人留意也便过去了。你可不要去多嘴,不然我若被刘嬷嬷抓了,就说你是我的同党,你也别想落好儿!”

    那两人不过是说笑拌嘴,碧莹一直留意杨蓁的反应,见到她脸色微变,便问道:“你想什么呢?”

    杨蓁头脑中正有念头飞转,有些心不在焉地笑答道:“我在想,自己犯了错儿,害怕受罚,就威胁别人说敢说出去,便要拉对方下水。这真是个好主意,当初我犯错的时候若想到这高明点子,也就免了受罚了。”

    惠香她们听得直笑。

    杨蓁真正想的当然不是这个,她真正想到人的是——耿德昌!

    如果耿德昌并不是奸党成员,那时落罪下狱向奸党行贿,也并不是在向同党求救,而是因为他手里掌握着对方的什么把柄,名为行贿,实则要挟,向奸党宣称,倘若他不能脱罪,便将那把柄向厂卫与皇上献出,拉奸党陪他同死,那样的话……

    那样的话,奸党一定会拼命运作,借皇上之手尽快将耿德昌置于死地,而且会怀疑他女儿也知悉内情,才要拼尽全力杀人灭口,尤其再见到他女儿与徐显炀相识,就更是如坐针毡,等不下去。

    早就听闻泾阳党内部十分团结,又都是一群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不论肚里如何男盗女娼至少也装出一副正义凛然的表象。他们想借柳仕明顶罪还要用上哄骗的手法,如果耿德昌真是他们其中一员,这般明目张胆地对同伴遗下的孤女斩尽杀绝,也不像是他们的做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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