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她厚葬了吧,查清楚她和什么人来往,不放过任何一个可疑之人。”

    清清亮亮的晨光穿过云层洒在万物之上,枝头的鸟儿引喉高歌。

    沐浴在金色阳光下的新房里也有了动静,喜床上的温氏慢慢睁开眼,望着眼前的大红喜账愣了一瞬,下意识转头,空荡荡的。

    温氏的心也跟着空了一瞬,她敛了敛心绪,缓缓坐了不起,身上传来的不适之感体让她涨红了脸。

    穿衣时,宋子谏的丫鬟香草状似无意的解释:“世子晨起打拳的习惯,十年来风雨无阻。方才离开时,世子还叮嘱我们不许吵醒夫人,让您多睡一会儿,敬茶不急一时。”

    温氏抿唇一笑,之前生起的那一抹失落荡然无存,她怎么就忘了他这习惯。

    片刻后,宋子谏回来了,与往常满身大汗的形象不同,这一次他身上清清爽爽。

    香草狐疑了下。

    “世子。”前迎的温氏停在三步外,含羞带怯的望着宋子谏。

    宋子谏压下纷杂心绪,笑着上前握住她的手。

    前去敬茶的路上,宋子谏缓缓对温氏说道:“母亲和二妹昨晚吃坏了东西,面上身上出红疹,不宜见人。”

    温氏心里一突,面上不显,连忙关切:“可是要紧?”

    “不甚要紧,就是要养好一阵子。”宋子谏微笑道,背在身后的手微微握紧了。早上,父亲把一切都跟他说了。

    他真的以为宋嘉卉哭得那么可怜是想参加他的婚礼,于是他傻傻的去向父亲求情。不曾想宋嘉卉只是想在他大婚当日谋害六妹,她将自己这个兄长置于何地。

    还有他的母亲,跪求宋嘉禾包庇宋嘉卉,以死相逼父亲放过宋嘉卉。在她眼里,是不是只有宋嘉卉才是她的女儿,旁的儿女都不是亲生的,否则,宋子谏想不通,母亲怎么能做出这样的事情来。

    说话间就到了正堂,见到宋嘉禾那一瞬,宋子谏眼底划过浓重的愧疚。

    宋嘉禾若有所觉一般望过来,明媚一笑。她固然倒霉,被利用的宋子谏也挺可怜的。在某种程度上而言,宋子谏比她还倒霉。毕竟她对宋嘉卉并无感情,宋子谏就不同了。

    见她毫不在意,宋子谏心中愧疚更甚,是他的一时心软,才害的她落入险境,万幸,她毫发无伤,不然,宋子谏这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

    比不得宋子谏的思绪万千,温氏满脸惊艳,昨儿兵荒马乱,她又紧张的不行,遂无暇多看。

    如今见宋嘉禾坐在圈椅上,嘴角微扬,双目璀璨,明艳万端,温氏不由惊艳。她是雍州人士,曾与宋家毗邻而居五年,对宋家二房可算是十分熟悉,与宋子谏定亲之后,两家来往就更频繁了。然而对宋嘉禾却只有一个隐约的印象,甚少听闻,只知她养在宋老夫人身边。

    直到快要出嫁了,母亲为防日后姑嫂不睦,派人打听,道是活泼良善,貌若天仙。前者不提,对于后者……宋嘉卉温家人也是熟悉的,不免心下存疑,今日一见,才知传言非虚。

    宋嘉禾对着温氏软软一笑,笑容乖巧又甜美。

    温氏不觉也笑了笑。

    向宋铭敬过茶,随即温氏又赠宋嘉禾、宋子谆和宋子谚见面礼。一番热闹后,一行人启程前往承恩公府。因宋家祠堂远在武都,故而今儿只认亲,开祠堂入族谱暂且押后。

    不见林氏与宋嘉卉,自是有人要问,宋铭一律用起疹不宜见人解释,旁人虽觉有些不对劲,可也不会追问。

    喜乐融融的家宴过后,宋铭带着三个儿子并温氏回齐国公府,宋嘉禾便留下不走了。

    宋老夫人已经从宋老爷子那知道始末,搂着宋嘉禾一阵一阵的心疼,家门不幸,出了这么一对母女,幸好暖暖福大命大。

    宋嘉禾少不得反过来安慰宋老夫人。她是真的不在意了,于她而言,睡一觉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待从宋老夫人口里知道璎珞竟然对宋嘉卉下了毒,宋嘉禾不甚唏嘘。还真是恶有恶报,可见做人,还是要善良点的好,否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遭了反噬。

    见她真的不在意了,宋老夫人才勉强放了心,吩咐她回去好生歇着。打定主意万不能让林氏轻易离开佛堂。今时今日的局面,林氏难辞其咎,宋嘉卉已经咎由自取,林氏也别想哭两声就把事情揭过去。

    宋老夫人抓起一旁的佛珠握在手里捻了捻,想起宋嘉卉,不禁念了一句:“阿弥陀佛。”到底亲孙女,她落得这么下场,终是不好受。

    “老夫人,苏姑娘来向您请安了。”珍珠柔声道。

    宋老夫人目光轻轻一动,整了整心绪,露出一个笑脸:“让她进来吧。”

    林氏一夜未睡,熬得两眼满是血丝,躺在床上望着床顶发呆。听闻宋子谏来了,眼珠子动了动,一点一点恢复神采,身体里也重新住满了力量。

    她吃力的坐了起来,一双眼眨也不眨也望着紧闭的房门。

    锁链晃动的声音再一次传来,林氏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昨日的宋铭,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寒噤,抓紧身上的被子。

    房门大开,宋子谏高大的背影出现在林氏眼帘之中,他站在门口,神色冰冷,目光复杂。

    林氏觉得更冷了,她不禁瑟缩了下,颤着声道:“阿谏,你快救救你妹妹,救救她,她中毒了。”说到后来,林氏再一次哭起来,泪如雨下。

    宋子谏面颊重重抽搐了一下,咬着牙道:“那是她活该,若是她不害人,怎么会害到自己。”

    “再有错,她也是你妹妹啊,你怎么能狠心见死不救。阿谏,娘求你了。”林氏哭喊。

    “我没有这样无情无义的妹妹,她要是真在乎我这个兄长,就不会选择在我的大婚之日害人。是我求了父亲把她放出来,她却趁机害六妹,她有没有考虑过我的感受!”

    宋子谏逼近一步,冷冷道:“母亲你以死相逼父亲的时候,又可曾想过昨晚是我的新婚夜,让我情何以堪。”

    林氏脸色立白,无助痛哭:“我不是故意的,可我没办法了,我真的想不到别的法子了。”

    “你没法子,所以你就去逼迫别人,是不是?为了你自己心里好受,别人好不好受,关你什么事,只要你自己高兴不就行了!”

    “不是!”林氏受不得这样的指责,尤其这指责还来自于她的儿子。

    宋子谏苦笑一声,悲哀的望了她片刻:“你就是如此的,要不然你怎么会跪求六妹当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你可曾考虑过六妹的心情?”

    林氏张嘴欲言。

    宋子谏却不给她辩驳的机会:“你没有,你只想着自己,二妹被罚你心疼,所以你求六妹。”他摇了摇头:“你不是求,你是在以母亲的身份逼迫六妹打落牙齿活血吞,六妹的伤心难过,根本不在你的考虑之中。

    后来,你又以死相逼父亲,同样的也没在乎父亲感受。现在你又来求我,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也要跪下来求我,甚至以死相逼?”

    林氏双目大睁,不敢置信的望着宋子谏。

    宋子谏定定的望着她:“母亲,你怎么可以如此自私!” 他的母亲活了四十多年,却还是没学会为别人考虑。

    林氏恍若被雷劈,耳畔嗡嗡嗡乱响,难以置信的看着宋子谏,彷佛不认识他一般,她最骄傲最看重的儿子居然说她自私。

    “母亲好生在佛堂念经吧,儿子在一日,用度上万不会让您受委屈。”说罢,宋子谏弯腰一揖,转身离开。

    房门砰一声再一次被关上。

    慢了一拍想追的林氏从床上栽到地上,她趴在冰冷的地面上,凉意从骨头缝里钻出来。大女儿中毒,小女儿怨她,丈夫不顾她的死活,就连长子都怪上了她,众叛亲离四个大字犹如四块巨石,砸在她脑门上,林氏突然发出一声嘶哑惊叫,双眼翻白,晕了过去。

    东宫之中,魏闳与魏歆瑶相对而坐,魏歆瑶的表情有些沮丧,红唇微抿。齐国公府传出了林氏和宋嘉卉双双抱恙的消息,宋嘉禾依旧活蹦乱跳,显然计策失败了。

    去年她身边一个丫鬟机缘巧合之下撞见璎珞在寺庙里哭诉,回来当个笑话说给她听了,当初她浑不在意,听过就抛在脑后。

    前一阵忽然想起倒是可以利用下,于是告之魏闳,调查结果喜人,那丫鬟竟然就在宋嘉卉身边,怕也是存了伺机报仇的心思。

    费尽心机联系上之后,双方一拍即合,璎珞想报仇,苦于无计可施,他们则缺人手。

    魏闳亦是失望,只不过他城府到底在魏歆瑶之上,淡声安慰妹妹:“世上没有万无一失的计策,你不必介怀,机会还是会有的。”

    魏歆瑶依旧有些怏怏不乐。

    “你那丫鬟确实没露出马脚,她可靠吗?若是……”

    未尽的话语尾音打旋儿,魏歆瑶一凛,忙道:“大哥放心,玳瑁惯来谨慎,她随我一块长大忠心耿耿的很。”

    魏闳望她一眼,自从栽了几个跟头之后,他便明白一个道理,这世上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之前设计魏阙,让魏廷吃了一个哑巴亏,就是最好的例子。牵涉到这件事中的棋子,除了玛瑙,其余人都已经被灭口。

    “那便好,只不过,你还是要留神些,若有万一,莫要心慈手软。”

    魏歆瑶脸色微微一变,定了定神道:“我明白。”

    第128章

    璎珞死后第四日。

    宋铭确认就是锦绣院里一清理秽物的成婆子将毒药就交给璎珞,这婆子好赌成性,欠了不少银子,大约便是因此被人利用的。然而她本人早在十日前因不堪巨债‘跳河自尽’。

    顺着这条线索,继续往下查,发现放债给成婆子的一个混混生不见人死不见尸,想来已经被灭口。

    至此,线索又断了。

    宋铭眉头紧皱,倒是谨慎的很,越是如此,他越是担心。出事第二天,宋嘉禾便告诉他,魏阙曾提醒她小心,魏歆瑶有异动。宋铭却不大信这是魏歆瑶一人所为,她虽是公主,到底年幼,只怕背后还有太子魏闳的手笔。

    这个哑巴亏,宋铭咽不下,却无证据,只能束手无策。

    不想峰回路转,那个混混阿扁狼狈不堪的出现在齐国公府门前求助。

    赵阿扁招认,有人拿钱让他设局诱成婆子欠下巨债,至于原因他也不知。只他知道成婆子是齐国公府的下人,又在无意中见到来人的腰牌,晓得她是宫里人。越想越是心惊肉跳,生怕牵扯到什么阴私里头,所以他决定去外头避避风头。

    不想便是如此都没有避开风波,路上遭遇追杀,亏得他机灵侥幸脱身,可对方咄咄逼人,一幅不杀了他誓不罢休的狠辣。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赵阿扁心一横逃回京城向宋家求救。他不就是骗了点钱,就算被官府抓了也犯不着判死刑啊,宋氏家大业大,也许能保下他一条命。死马当活马医,他豁出去了!

    宋铭便让画师根据赵阿扁所言画出与他接头之人的头像,随即动用宫里人脉重点观察魏歆瑶所在的涵香宫,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传来佳讯。

    与宋老爷子讨论一番过后,宋铭进宫面圣。

    若想凭这事让把魏歆瑶或者魏闳怎么着,不可能。毕竟宋嘉禾好好的,宋嘉卉完全是咎由自取。

    之所以决定把这事摊到明面上一为震慑,对方下次再想做手脚,少不得要掂量下。二来也是铺路,将来宋家向魏闳发难,也师出有名。

    池子里的荷花开了,魏歆瑶让人剪了几支,打算带去清宁宫。柯皇后的身体越来越差,差到魏歆瑶会忍不住在她睡着时,时不时伸手探探她的呼吸,惟恐柯皇后在不知不觉中停止了呼吸。

    危在旦夕的母亲,岌岌可危的兄长,晦暗不明的前途,三座大山压得魏歆瑶喘不过气来。母后便是不得父皇宠爱,依然是后宫之主,她是堂堂嫡公主。可一旦母后薨,魏歆瑶很清楚自己的地位会大不如前。

    偏偏大哥太子之位又不甚稳当,一旦大哥被拉下马,哪怕上位的是她同样一母同胞的三哥,她的地位只会比现在更低。三哥待她远不如大哥体贴,何况她的未来三嫂可是宋嘉禾。

    魏歆瑶扯下一瓣莲花,慢慢捏碎。

    “公主,陛下召见您。”

    魏歆瑶一惊,一不小心被茎秆上的刺刺了一下,她皱了皱眉,又马上舒展开,含笑问道:“父皇召我为了何事?”无缘无故的,父皇怎么会传召她,要知道一年到头,父亲都不会主动找她一次,除非她闯祸了。

    魏歆瑶脸皮微微抽了一下,她捏了捏被刺痛的手指,强压下心底不安。

    “奴婢不知!”来人恭恭敬敬道。

    魏歆瑶转头看着神情紧张的玛瑙,目光在她脸上绕了绕,然后慢慢的将手里的荷花插进她怀里的白玉瓶中:“那你把这些荷花送去母后那,免得焉了。”

    玛瑙知道自己失态了,不敢抬头,紧张的抱着花瓶,屈膝应诺。

    魏歆瑶笑了下,擦了擦手,对传话的宫女笑道:“那我们走吧。”

    片刻后,一行人抵达上书房。

    魏歆瑶理了理鬓角,又拉了拉衣袖,末了微微扬起嘴角,缓步入内,屈膝:“儿臣拜见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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