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一身玄色铠甲,气势凌人如战神的魏阙,庄少游不禁联想到了狼狈不堪的魏闳,晃了晃神。

    魏阙皱眉:“太子现下如何?”

    庄少游回神,拱手道:“回王爷,太子殿下身体抱恙,眼下还在昏睡中。”

    魏阙面露担忧:“可是要紧?”说话间走向内室,便见魏闳躺在床上,脸颊凹陷,脸色青白,显而易见的憔悴,看来在游素手里没少遭罪。

    庄少游道:“王爷放心,殿下不甚要紧,已经找人去请军医。”

    目光在魏闳脸上一掠而过,魏阙微颔首:“此地简陋,也不安全,先护送太子换个地方调养。”

    恰在此时,昏睡了小半夜的魏闳徐徐睁开眼,目光茫然了一瞬后才聚焦,哑着声音道:“三弟来了。”

    魏阙忙行礼。

    庄少游上前扶着魏闳坐了起来。

    经过两个时辰的睡眠,魏闳精神略略好转,脑袋也清明不少,他目光笔直的落在魏阙脸上:“游素抓到了吗?”

    魏阙面露遗憾:“弟弟无能,叫她跑了。”一团混战,也不知她怎么溜走的,毕竟河间是她主场。

    魏闳眼角绷紧,眉毛倒立,一字一顿道:“跑了!”

    “太子恕罪!”魏阙躬身拱手道。

    魏闳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一句废物差点就要脱口而出,临到嘴意识到站在他面前之人是魏阙而不是他的下属,才硬生生咽了回去:“下令通缉,抓活的赏银万两那个,死的赏银五千两。”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她休想一跑了之,就是追到天涯海角,掘地三尺,他也要将她揪出来凌迟以解心头只恨。

    魏阙应了一声,又道:“太子莫要动怒,保重身体。”

    魏闳深吸了一口气:“其他逆党呢?”

    魏阙便将情况简单说了一回:“伪朝丞相霍亮在亲卫保护下逃亡青州方向,我已命关峒带兵追击,其余人等除去死在混乱中的,其余都被擒获。”

    “杀无赦,所有伪朝官员包括家眷全诛,将士活埋。”魏闳声音冷极。

    魏阙静默。

    魏闳双眼泛红,怒目而视:“怎么,孤使唤不动你。”

    魏阙沉声道:“此举有伤天和,恐遭非议。”

    魏闳冷笑:“谋反、谋大逆者,不分首从皆斩。他们既然敢造反,就该料到有今天。难道三弟觉得谋反都不足以治死罪。”

    “牵连太广,还请太子上折叩问陛下旨意为好。”魏阙搬出了皇帝。

    将在外可行非常之法,历朝历代也不缺破城之后直接大开杀戒的将军。然他行军作战,从来都只诛首恶,不会对普通士卒下手。

    魏闳登时大怒,瞪视魏阙。

    魏阙不卑不亢,坦然面对:“杀俘不详,还请太子三思。”

    “太子息怒,此等逆贼,陛下绝不会轻饶他们。”庄少游见势不好,忙缓和气氛,悄悄对魏闳使了一个眼色。杀伪朝官员,庄少游觉得还罢,连将士都不留活口,不免太过。就算两万大军在这场战役中死了大半,也起码还有几千活口。

    魏闳运了运气:“既如此,我便上奏父皇。刚刚破城,想来三弟繁忙,你先去处理正事,孤这无需你分神。”

    魏阙便拱手告辞。

    他走后,魏闳一双眼变得极为阴冷,寒沁沁的。

    庄少游垂下眼不敢细看。

    “老三带了多少兵马过来?”

    庄少游道:“靖王带了五万神策军出京,不过大军还在路上,靖王只带了五百精兵。”

    那就好,魏闳盯着庄少游的眼睛道:“你亲自去传令,诛杀所有伪朝官员,以儆效尤!还有,”魏闳语调更阴冷:“但凡是知府衙门里的人,一个不留。”

    庄少游心下胆寒,知魏闳此举是泄愤也是杀人灭口,他张了张嘴,想说便是如此,只怕也瞒不住,可迎着魏闳阴郁的视线,那些话都变成了冰坨坠回肚子里。

    “喏!”庄少游躬身应道,见魏闳再无吩咐,庄少游便下去传令。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后,军医来了。

    魏闳神色一紧,心悸如雷,被俘期间,游素喂他吃了不少乱七八糟的药。

    望闻听切一番,军医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额头上甚至冒出了细细的汗水。

    盯着他的魏阙的神色也越来越紧绷。

    到了最后,那军医的脸都白了,比魏闳脸色还苍白,不知道还以为他才是伤患。

    魏闳握紧拳头:“你直说。”这军医是他心腹,亲自点名带上的,要不魏闳也不敢让他近身细看,他这身体外人一看就能猜到七八分。

    军医咽了一口唾沫,抹了一把额头冷汗,磕磕巴巴道:“殿下误服助兴药物,这药颇烈,且时日不短,以至于精泄过度,伤了肾水。只怕,只怕……”一滴冷汗顺着他的鼻尖滑落。

    魏闳直勾勾的盯着他,脸色铁青,一字一顿逼问:“只怕什么?”

    挨不住这样的目光,军医膝盖一软跪倒在地,声调都变了:“怕是会影响殿下日后行房,还不利子嗣。”

    魏闳脸皮抽搐,握紧拳头,指甲深深陷进皮肉里,他像是不觉疼一般,鲜血缓缓顺着指缝渗出,滴落在被褥间。

    屋内鸦雀无声,只有魏闳沉重的喘气声,他胸膛剧烈起伏。魏闳觉得有什么东西在胸口横冲直撞,迫不及待的要破膛而出。

    军医跪伏在地,一动都不敢动,恨不能挖条缝把自己藏起来,他也犹豫过敷衍过去,可又怕魏闳找别人看出来,届时治罪自己,思来想去,只好据实以告。可现在他后悔了,他觉得魏闳的目光似乎钉在他脖子上,凉飕飕的。

    好半响,魏闳才压下心中暴虐,缓缓道:“治得好吗?”

    “殿下还年轻,仔细调养几年,有极大可能痊愈。”军医忙不迭保证,他怕自己说不能的话,就看不见今天的月亮了。至于真实情况,军医心头蒙上一层阴影,魏闳子嗣上本就不顺利,眼下又遭了这么一劫,只怕更不容易了。

    魏闳合了合眼皮,遮住眼中情绪:“孤的身体就交给你了,孤痊愈后,孤重重有赏,今日之事,若是外头传出一星半点,孤诛你九族。”

    军医手足冰凉,哆哆嗦嗦的磕头:“殿下放心,殿下放心!”

    “你下去开药吧!”

    军医如蒙大赦,几乎是连滚带爬的退出去。

    刚出了门就听见瓷器碎裂的清脆声,抖如糠筛的军医擦了擦额头冷汗,不敢再听。

    正在善后的魏阙听闻魏闳派了庄少游去灭口,眸光闪了下,并无动作。魏闳难堪,朝廷面上也不好看。他不会刻意宣扬,出征前,他与宋老爷子有过一番恳谈,老爷子说,兄弟阋于墙外御其侮,万事大局为重。

    拆魏闳的台,虽能重挫魏闳,却也会在皇帝那留下重私利,不顾大局的印象。只不过就算如此,魏闳这桩丑闻想瞒天过海也不容易,知情人太多,魏阙摇了摇头,把自己陷于这般狼狈地步,他也是无话可说。

    目下看来,魏闳不足为惧,对他而言最重要的是皇帝的态度。

    日暮时分,奉命前去追击霍亮的关峒带回噩耗,霍亮逃入青州齐郡,青州属于吴家地盘,关峒也只能铩羽而归。

    关峒单膝跪地,满面羞惭。

    上首的魏阙眸底划过精光,立刻书写奏折,命人快马加鞭送往京城。

    出京前,皇帝就和他说过,若有机会让他试探一番吴氏。

    当今天下三分,魏据西北梁州、雍州、冀州、豫州,王氏占中原腹地兖州荆州,东南青州、徐州、扬州乃吴氏地盘。魏最强,王次之,吴最弱。魏帝对此局势早已不满,蠢蠢欲动。

    再说魏闳,得知他交代下去的事情,庄少游已经办妥,魏阙也未趁机落井下石,城内暂且风平浪静,心神略松。骤闻此噩耗,险些一口气上不来。霍亮落在吴氏手里,吴氏岂会放过这个羞辱魏氏的机会。

    区区一霍亮,居然让他跑了。定然是魏阙故意放水,合着在这里等他,亏他还以为他记着几分兄弟之情。

    阴险狡诈的东西!魏闳眼前一黑,忽然喷出一口鲜血。

    “殿下!”庄少游大惊。

    第138章

    流星马自河间昼夜兼程,马不停蹄奔向洛阳皇宫。拿到奏折的皇帝龙颜大悦,当即召集重臣至上书房,半个时辰后,又一流星马风驰电掣一般穿过京城闹市直往东城门。与此同时,几处军营也动了起来

    略晚一些,承恩公府的宋嘉禾得到了宋铭领兵出征的消息,不禁喃喃。拐了个弯又回到原路上了,在她的印象里,并没有魏闳被俘之事。但攻打吴氏之事倒是有的,只不过好像是明年的事。这辈子皇帝继位提前了,其他事提早提上议程也理所当然。

    那次征吴,无论是父兄还是魏阙都是平平安安的回来了,还得了大胜。宋嘉禾心下稍安,起身前往温安院。

    “你都听说了?”宋老夫人柔声道。

    宋嘉禾乖巧的点点头,偎依到宋老夫人怀里:“二哥还未归来,父亲就要离开。”

    宋老夫人轻轻扶着她的后背:“在其位谋其政,待这天下承平便好了。”自打次子从军,隔三差五便要出征,从一开始的惶惶不可终日到如今的从容,她已经习惯了,孙女也得慢慢习惯。天下承平四个字说来简单,真要做到快则三五年,慢则几十年都保不准,魏阙那身份那野心注定不能置身事外。

    “祖母,我想去一趟皇觉寺为父亲求几道平安符。”

    宋老夫人自然无不应允,扭头对珍珠道:“你去齐国公府问问世子夫人,今日可有空闲,要不要一道去皇觉寺。”

    老祖母有请,温氏就是再忙也是有空的,何况她本就闲着。齐国公府虽大,主子却少得很,连带着家务也少。婆婆林氏病着,也无须她端汤递药,就连晨昏定省都免了。丈夫出征,温氏就闲了。

    温氏过来后,祖孙三便坐上马车前往皇觉寺。

    好巧不巧,在大殿外,遇上了同样前来祈福的太子妃庄氏和燕婉,皇觉寺是皇家寺庙。

    庄氏此次前来是为还愿,之前魏闳被俘,她曾来皇觉寺许愿,若魏闳平安,她愿为菩萨重塑金身。目下愿望成真,庄氏不敢食言,故而亲自前来还愿。

    燕婉与庄氏即是表姑嫂又是未来妯娌,关系向来好,便主动要求陪她一块过来。

    宋老夫人微笑道:“太子妃虔诚,佛祖定然保佑。”

    庄氏轻轻一笑:“借您老人家吉言。”目光缓缓落在一旁的宋嘉禾身上,色若春晓,清新袅娜,一阵不见,她出落的更昳丽了一些。

    气色饱满,双眼灿然,神采奕奕。魏阙平定河间之乱,还救下太子,连立两功,她作为未婚妻岂不欢愉。

    反观她,牵肠挂肚于魏闳安危,形容憔悴。便是知道丈夫转危为安,可想起这一次被俘造成的后果,亦是忍不住惴惴不安。

    现今,皇帝发兵征吴,说不定,魏阙又能立下一大功。忽然之间,庄氏觉得有些喘不过气来。

    迎着庄氏的目光,宋嘉禾微微一笑。

    庄氏也笑了下:“我们出宫有一阵,也该回去了,姨婆慢来,我们先行一步。”

    宋老夫人便对庄氏道:“太子妃慢走。”

    燕婉朝宋老夫人屈了屈膝。

    宋嘉禾与温氏也向庄氏行礼。

    起身时,温氏忽觉胃里一阵翻腾,随即晃了晃。

    宋嘉禾眼疾手快扶住温氏,见她脸儿发白,惊问:“二嫂,你怎么了?”

    温氏捂着嘴干呕两声,说不出话来,勉力扶着宋嘉禾站稳。

    宋嘉禾更急,她二哥出门前可是拜托过她的,新娘子才进门,他就出征,十分愧疚,怕她人生地不熟的,遂拜托宋嘉禾多多照顾,尤其是在宋老夫人面前。

    相对于宋嘉禾的着急,宋老夫人心念一转就想到了喜事上头,算算日子也差不离,对朱嬷嬷使了一个眼色,朱嬷嬷略通歧黄之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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