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离忧一进马车,看到的就是这诡异的一幕。

    一个半跪着,看着自己的手怔愣失神,一个坐着,满脸……满脸黄花大闺女被玷污了的样。

    谢离忧:“?”

    红妆转过头,问:“可以走了吗?”

    谢离忧眼观鼻鼻观心,说:“可以。”

    季家的马车缓缓从偏门走出,佩刀佩剑的护卫见了车上银铃,自觉地让出路来,无人阻拦。

    红妆还想着刚才季寒初那副深恶痛绝的模样,背上火辣辣地疼。

    这小古板下手可真狠,她背上肯定青了一大块,回去叫天枢知道了,还得笑话她。

    红妆摸着那块,觉得当真无趣,斜眼瞥到谢离忧,突然又有了兴致。

    她挤过去,道:“小胖子,我问你个事儿。”

    车上本就狭窄,挤了三个人连马儿都吭哧吭哧,她这么突然凑过来,谢离忧当下给她吓得一激灵。

    他挪开一点:“何事?”

    红妆爬过去,抬手指着季寒初,问他:“你们季三公子,他有过女人吗?”

    谢离忧快退到角落里,眼光使劲瞅季寒初,不知怎么答。

    “你可是专司情报的门主,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红妆逼近,“你不告诉我,我就给你下毒。”

    谢离忧想到无为和往生,脑子还在纠结着贪生怕死还是舍生忘死,嘴上已经乖乖回答:“没有。”

    红妆这才退远些。

    谢离忧刚松了口气,想着自己这门主好歹顺位第二,做得着实有些憋屈……想着想着,身体越发绵软,手脚没了力气,一抬头,那姑娘冲他笑得真甜。

    谢离忧委屈地快哭了:“不是说好我告诉你你就不给我下毒的吗?”

    红妆摇摇头:“这可不是毒药,这只是软骨散,而且只下了这么点。”

    她比划手指,两指间比出“一点点”,眼中的真诚和淡然,看得人瘆得慌。

    谢离忧费劲扭头,向季寒初求救。

    但见那人不动如山,眼眸望向红妆,一副同他一样动弹不得的模样。

    咦?

    红妆伏下,脑袋靠在他盘起的腿上,“季寒初,我第一次遇着你这样的人,实在喜欢的紧,只可惜你看着温润,心却比石头还硬。”

    声音传到季寒初耳中,在心湖投下石子,荡起一圈涟漪,很快归于平静。

    她说喜欢他,他不信。

    哪次不是惹他一身烦恼后就云淡风轻地离开,她这人没有真心,说谎的本事炉火纯青。

    他撞了南墙,可他不是傻子。

    红妆哪知自己在他心中已是如此,还说:“我有时真想把你做成傀儡算了,可你要是真变成了个痴呆的傀人,那多没意思,想想也就算了。”

    季寒初垂眸,问道:“你想干嘛?”

    “我不想干嘛。”红妆从他腿上起来,如释重负道:“我要走了。”

    这是她不知道第几次对他说这句话。

    每次说完,下一次再见面时,她总在杀人。

    季寒初感觉心口那处疼了一下,体内滔天的情欲突然就冷却下来,冷到骨子里去,只余了细细绵绵的疼。

    红妆捧着他的脑袋,在他脸上亲了亲,微微笑道:“季三,我现在给你一个机会,你一定要记住,我下一个要杀的,是殷远崖。”

    她捡起落在车里的星坠,往他怀中塞去,道:“你且试试,能不能拦我。”

    他能救他一次,不见得能救他第二次。

    她可以用毒,还可以用刀,用蛊,用鞭。杀人的方法那么多,她总能寻到的。

    马车驶上大道,马儿识路,自己哒哒地就往季家跑去。

    红妆蹲下,与季寒初齐平,他平静地看着她,没再和她说一些道理,也没说要捉她回去。

    但这只是短暂的和谐,明天过后他们又是不死不休。

    红妆将星坠塞到他怀中,不知摸到了什么,突然从他身上扯出一个小小的锦袋来。

    袋子做工很细,看得出下了十足的耐心和功夫,针脚密密麻麻,排列工整。

    她抽出绳子打开一看,里头是一只小小的玉镯。

    季寒初望着那镯子,眼神一下变得犀利,“还给我。”

    红妆抬头看他,从他语气里也知道这玩意儿的重要,“这谁给你的?”

    一看就是女人的东西,贴身收得这么好,该不会是他的小白兔表妹送的吧?

    季寒初沉声:“还我。”

    “不说是吧。”红妆就把镯子晃晃,收到自己怀中,“不说就归我了。”

    季寒初:“不是表妹送的。”

    呦,还猜出她想什么了。

    红妆:“那正好,便送了我罢。”

    她俯身过去,亲吻着他的下颌,含糊道:“定情信物。”

    谢离忧把脸撇去一旁,恨不得瞎了自己的眼。

    季寒初皱眉。

    红妆笑着抚上他的眉头,在自己怀里翻了会儿,掏出一个大红锦袋,上头绣着鸳鸯戏水,活灵活现。

    这是她闲来学女工时师姐教她绣的,她绣不好,把鸳鸯绣成野鸭,师姐看不过去帮她改了改,霎时生动。

    她把红袋和星坠塞到一起,说:“礼尚往来。”

    季寒初轻轻抿唇,没接她话。

    红妆勾了下他喉结,笑着说:“给你留点念想,也许明天我就死在你刀下了,到时候你要想我,好歹有个东西睹物思人。”

    季寒初眉头再次深深皱起,他不喜欢她说这种话。

    红妆不以为意,她将生死看得很淡,情也好爱也好,也都淡。她生来是风,风是自由的,固然她对季寒初也有三分心动,但想到两人之间正邪不两立,这三分也就化作虚无。

    没有什么比自由更重要。

    红妆最后看他一眼,“季寒初,你要记得我。”

    说完翻身一跃,从窗户跃出,很快消失在苍茫夜色里。

    安静了大半个时辰的谢离忧终于吭声:“老三,帮我解一下呗。”

    季寒初转头,掀身而起,从怀里拿出解药给他喂下,没多时谢离忧便恢复了知觉。

    他揉揉自己发麻的腕子,抬眼见到季寒初竟然拿着那红袋仔细端详,大红袋子衬着白衫公子,一俗一雅。

    谢离忧干巴巴地笑着,“大俗即大雅。”

    季寒初默不作声地将袋子收进衣内。

    谢离忧静了会儿,忍不住问:“你真就这么把季叔叔的遗物送她了?”

    那可是季叔叔留给他唯一的遗物,对季寒初来说,恐怕比袖中刀珍贵百倍,堪比性命。

    季寒初点了点头。

    谢离忧长叹口气,实在不知道那个南疆毒女到底给季老三下了什么迷魂汤,把他迷成这样。

    明明自己百毒不侵,还装出一副被下药的模样,配合她演了一出“劫财劫色”。

    谢离忧:“你该不会已经被下蛊了吧?”

    季寒初紧了紧手,说:“没有。”

    谢离忧又叹了口气,心里的想法除了完了还是完了。

    他拍拍季寒初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就算你不喜欢殷大小姐,换个人也是可以的,只要身家清白的女子,随便谁宗主都不会反对。”

    季寒初没躲。

    他知道谢离忧想说什么。

    是,谁都可以。

    但唯独她,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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