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着对面的办公桌。

    林沁顺着手势看过去,那边铺着白纸,真是……为了测她,墨汁都准备好了。

    林沁走过去,一提袖子,拿着毛笔问:“给哪个朝代的人手替?”

    “什么?”大梁哥愣了下,想了想也好像反应过来,各个朝代的人写字不一样,他说:“你还讲究这么多,那就唐朝的来一封。”

    林沁的毛笔轻沾上墨汁,拿近闻了闻,而后她皱了皱眉头,又问:“写什么内容呢?”

    大梁哥没有看到她嫌弃墨汁的表情,就随口说:“休书吧……”

    他在旁边翻,试图找出一张可以让林沁模拟的纸。

    “唐朝……那时候都有和离书了。”林沁低头,笔落在纸上,轻声说:“那就写封和离书吧……”

    随着她笔画落下,墨汁晕染纸上,时光仿佛都慢了下来。

    她慢慢念着:“——盖说夫妇之缘,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结誓幽远……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妻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裙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官之主……解怨释结……更莫相憎……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她停下笔,打量着自己的字说:“这据说是敦煌莫高窟出土的唐代和离书。”

    大梁哥已经不知何时走到了她旁边,他说:“你真的会书法?”

    林沁说:“当然,我写在简历里了。”

    “你不知道多数人的简历里都掺着半桶水的东西?”

    林沁有点搞不明白他是不是在夸自己,就又显摆说:“要不我给你写个淳化阁帖。”

    大梁哥转向她,死死盯着她看了一会说:“你要是我的孩子,我打死你!有学不好好上。——跟我走。”

    林沁:“……”

    展现了能力,不是应该收获鲜花和掌声吗?

    大梁哥抽了那张宣纸走了。她快步跟着出去,边走边说:“那等会你别和导演说我是辍学的行吗?”

    “为什么?”

    “我怕他和你反应一样,又把我骂一顿。”

    大梁哥没说话。

    林沁说:“人都有自尊心的。好了也骂,不好也骂,那自尊心会受伤害的。”

    大梁哥气道:“你哪里有半点受伤害的意思?”

    林沁说:“我是说你,你也是有家有孩子的人,虽然你孩子还小,但现在不注意态度,以后……”

    大梁哥快步逃走了。

    带着她到了剧组。这里最近来了几个拍宫廷戏的,拍戏的电影公司也跟风和扎堆。

    一家公司拍什么,大家都拍。

    找到道具师和演员副导演,演员副导演就是负责选群演的,这人以前也来过,和大梁哥就认识。

    大梁哥上了烟,俩人点了,大梁哥就和拉皮条的一样,指着旁边站墙边“孤芳自赏”,实则在看道具师调配颜色的林沁。

    “就她,让她写,你看看这是她的字。”

    他把刚刚林沁写字的纸递过去。演员副导演看了,手上抽烟的动作就变得慢了慢,对道具师说:“拿笔墨来我看看。”

    院子里堆着木窗,木门,雕着花鸟虫鱼,都还没装上去。

    道具师随便找了张四方桌,把放在二斤装塑料桶里的墨汁倒出来。

    林沁走过去,拿着笔和墨看了看,只有旁边砚台这种可视的道具比较像样,墨汁和毛笔都一般。

    道具师抽了几张宣纸,又一想,给了林沁一张,然后说:“我们这是民国戏。需要女的亲手写个婚书。你等等……”

    林沁顿觉无数心酸涌上心间,民国的呀……

    她铺展了宣纸,手慢慢在纸上抚了抚,院子里杂七杂八的人特别多,环境也不优美,她视而不见,轻轻沾了墨汁,落笔写道:

    “喜今日嘉礼初成,良缘遂缔。诗咏关雎,雅歌麟趾。瑞叶五世其昌,祥开二南之化。同心同德,宜室宜家。相敬如宾,永谐鱼水之欢。互助精诚,共盟鸳鸯之誓。此证!”

    周围人都静了。

    脸庞满满稚气的女孩子,头发在后面低低的绑着,沉静落笔的样子,一瞬间却仿佛让人看到了很多网上文艺腔的句子:什么岁月静好,年华无伤,安之若素,经年回首,惟愿心爱的女子年华依旧……之类的。

    刚刚的道具师走过来,手里拿着几张纸:“就照着……咦,你都写完了。手机上网搜的吗”

    林沁嗯了声,纸递过去:“可以吗?”

    演员副导演从头看到尾,刚要说话,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里面,站起来一个人,那人说:“这场戏不用手替了,这个角色让她来,我去给导演说。”

    那人也就四十多岁,看不出是干什么的。

    大梁哥问演员副导演:“那是……”

    “导演御用的摄影师兼美术指导。”

    过了会,就有人来说:“导演同意了,让她换衣服,这场戏不用手替了,让她来。”

    道具师看了林沁一眼,没说话走人了。

    林沁连忙看向大梁哥。

    大梁哥追着演员副导演去一边说话。

    林沁并不认为这是好事,剧组关系错综复杂,她这是要抢了谁的戏,可是得罪人的事情。

    大梁哥过了会回来说:“他去找导演了。但要我说,这个咱们还是算了,不能抢别人的戏,这个角色好像本来那美术指导就不满意对方,咱不参合这浑水。”

    林沁说:“我懂。”

    大梁哥说:“放心,回头这段戏我给你剪下来,有人要会写字的,我就让你去。”

    林沁说:“你刚刚拍我了?”

    “我没。你再去写一遍不就行了。”

    林沁不情愿地说:“……那情绪酝酿每次都不一样,刚刚那次,我自我感觉也美美的。”

    大梁哥一推她:“趁着没人,我去把那花鸟虫鱼的门框给你搬一下当背景,你再写一次。”

    林沁说:“那纸都用过了。”

    “不是还有一半吗?”

    “那是留白。”

    “留白有个屁用,没人看有屁用,快去。”

    林沁跑着过去了,自己挪了挪门框,又弄了弄头发,低头握着笔问:“好了没有……”

    大梁哥端着手机说:“我调个滤镜,妈的,还是不用了,这样拍更真实。”

    ****

    演员副导演找到导演,导演忙的焦头烂额,新戏还没开始,每天都是钱在烧。

    听了两句,导演就说:“不是让那个会写字的来演吗,这角色也不重要,杜老师要用她。”

    演员副导演说:“杜老师看上的那就是个群特。”

    “群特?有简历吗?”导演说:“拿来我看看。”

    演员副导演周围看看,靠近导演说:“关键咱们不能换人,要换掉的这个,是投资方那边的人。”

    导演说:“那算了,简历不用找了。就让她手替吧。”

    演员副导演回来,几句话和大梁哥就沟通好了。

    大梁哥带着林沁离开剧组,到了外头没人的地方才说:

    “我给你说实话,刚刚那边差点被你换掉的女演员有背景,这行有本事没用,全都得靠关系。我没有和你明说,别看一个小演员,背后说不定都有投资方。你才进这行,以后你就知道,没有背景,没有学历,你拿什么混?”

    林沁说:“我知道。”

    大梁哥说:“不过那女的肯定也不是多重要的,不然有资方背景,演这么小个角色。”

    林沁说:“你不用安慰我,我真的理解。”

    大梁哥又说:“而且据说这角色没有几句台词,那投资的也不知道给砸了多少钱。”

    林沁觉得越说越没意思了,她就是喜欢演戏,对这些事情一点兴趣都没。她说:“大梁哥一个人尽力去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是本分,能收获多少都看天意。我真的觉得没什么,你不用安慰我。”

    大梁哥说:“谁管你,我安慰我自己呢。”

    林沁:“……”

    大梁哥说:“这地方出头你知道多难,我手底下一年过几千人,能这样一步登天的,两只手都能数过来。”

    林沁没有指出关键性的问题,就是他手底下的人整体都没素养呀,全都没有一个真正会演戏的。

    那些群演的状况一目了然,都是不想好好学习,不想好好上班,当服务员嫌累,当营业员被人家嫌弃外貌气质不合标准的一类……要求低的行业都混不下去,还要来挑战这高难度的。

    大梁哥的手机响,他看了号码,粗声粗气就变了语气。

    听了几句,他挂上电话,站着不动像被砸懵了。

    林沁看着他也不问。

    大梁哥说:“这有个好机会。你能演妃子吗?”

    “什么妃?”林沁说:“可以试戏吗?”

    “不用。”

    林沁顿时失望,“试戏可以说台词,说了台词人家说不定就知道我有演技了。我来了一周,咱们都没有真正去剧组面试过。”

    大梁哥说:“既然觉得自己有演技还担心什么?这边是那个美术指导推荐的。直接演。”

    林沁愣了下,跳起来:“真的吗?我可以直接上戏了?”

    大梁哥说:“妃子!注意仪态,仪态,你这样子去人家肯定不要你。”

    林沁一秒“脚踏实地”了,转了个圈说:“好,好,我端庄。”

    她稳定情绪,然后一秒后贵妃样地轻慢抬起手,对梁哥说:“小梁子,手。”

    梁哥:“……”

    作者有话要说:  注:那段和离书和民国婚书内容均来自网络,非原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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