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军名义上的最高将领还是征南大将军曹广。但曹广滞留京城未归,南军的实际大权就落到了副将史灿手中,其次是两个参将钱世坤与甘源。余下的中下级将领皆以这三人为首,三方互相牵制,原是极稳固的关系,谁料会出这么大个岔子。

    乌文忠猜到了他的心思:“王爷是准备先着重寻找甘源?”

    陆栖行点头:“没错,史、钱两家扎根安顺好几代,在此地根基甚深,而且两家是姻亲,史灿可是钱世坤的大舅子,钱世坤既然叛变了,史灿的嫌疑也很大。甘源籍贯燕京城,兄长宗亲皆留在燕京,况且他还是曹广的心腹爱将,深得曹广器重,叛变的可能性要比史灿低得多。”

    傅芷璇听到这里,总算从这堆关系中弄清楚了一件事:“这么说,史灿的妹妹就是钱夫人?”

    陆栖行颔首:“没错。”

    傅芷璇沉吟片刻,说出了自己知道的消息:“钱夫人与钱世坤夫妻关系极差,甚至比陌生人都不如。”

    在安顺生活了一二十年的乌文忠也知道这事。他扯着嘴角不以为意地说:“两家是实打实的姻亲,投敌叛国是连诛九族的大罪。夫妻不睦在这里算不得什么,更左右不了两家人的决定。”

    这也是实情,傅芷璇笑笑不说话,她只是把自己所知道的说出来,并没想过在这事上给陆栖行出谋划策。

    但她的出言提醒却给陆栖行提供了另外一条思路。

    他豁然开朗,笑道:“阿璇倒是提醒了我,乌伯伯,要找甘源一人难,但咱们完全可以从他的亲眷下手,侧面突击。”

    甘源的妻儿子女也在安顺。不管他是被囚还是叛变,从他的妻儿身上总能寻出一些端倪。在目前他们人手不够,城中戒备森严的条件下,这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

    乌文忠也觉得这个主意不错,赞道:“没错,不过你们都是外地人,出去一言一行太惹人注目,这事还是由老头子我出面,先给你们探探风吧。”

    陆栖行没有拒绝,起身重重地朝他躬身行了一礼:“劳烦乌伯伯了。”

    乌文忠摆了摆手:“别忘了,老头子我也是北夷人。”

    ***

    等傅芷璇收拾好出来后,屋子里已没了乌文忠的身影,只有陆栖行坐在桌前,对着一张舆图凝眉沉思。

    傅芷璇走过去扫了一眼,上面沟豁纵横,布满了大大小小的图标,她不大会看舆图,也没什么兴趣,所以只看了一眼就回去了。

    等到中午,陆栖行终于把舆图收了起来,然后走到傅芷璇身边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傅芷璇抬头看了他一眼,二话不说,直接走到堂屋朝里的一角,从涂了黑漆的案桌下抱出一个小坛子,搁到了陆栖行面前:“这就是今天的午饭!”

    陆栖行看着眼前这一坛子酒,黑瞳中闪过一抹笑意,故意问道:“光喝酒,不吃饭,不怕喝醉了?”

    她可不相信,他一丁点记忆都没有,傅芷璇直勾勾地盯着他:“没错。”喝醉了最好。

    “什么没错?”乌文忠竟不知何时回来了。

    撒泼耍无赖竟被长辈撞见了,傅芷璇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讪讪地笑了笑,掩饰地拿起手帕擦了擦坛子口,随意扯了个理由:“乌伯伯你回来了,我瞧这坛子口有灰尘,拿出来擦一擦。”

    乌文忠没有揭穿她,颔首道:“辛苦你了。今天中午也别做饭了,去阿杨家隔壁买一只烤鸭回来,再热一热昨晚的剩菜,将就着吃吧。”

    傅芷璇正愁没借口开溜,他就给了这么一个现成的理由,忙收起帕子,笑道:“好,乌伯伯,我这就去。”

    等傅芷璇一走,乌文忠看着陆栖行,摇了摇头,很是感慨:“没想到你也有这么不稳重的时候。”

    这话说得陆栖行面色一红。他有些羞赧地摸了一下下巴,强行转移了话题:“乌伯伯,怎么样了?”

    乌文忠见他不愿多谈,也没再多言,转而说起了正事:“甘源的妻儿都还在家,只是外面围了一群士兵,戒备森严,不可硬闯,只能另辟蹊径,想办法进去一探究竟。”

    这一点不出陆栖行所料,不管甘源是投敌还是被软禁,抑或是已经身首异处,只要他的死讯没有明确地传出来,为了稳住他手下那帮士兵,目前梁军也不会傻得动甘源的妻儿。

    陆栖行颔首道:“有劳乌伯伯了,我会另外安排人混入甘家,与甘源妻子接触。”

    ***

    这厢,傅芷璇拿着钱出了家门,轻轻往巷子口而去。阿杨家在三塘巷巷尾,再过去就是宽阔干净的主道福林街,街边店铺林立,乌文忠点名要吃的烤鸭就在这里。

    走出巷子,傅芷璇就敏感的察觉到今天街上的气息似乎比昨日少了那么一丝肃杀和紧张之气。路上行人比以往多了不少,巡逻的士兵却不见了踪影。

    而烤鸭店门口已经站了几个人在排队等候,傅芷璇也站到人群后面,一边安静地排队,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四周。

    忽然,一个人影走到了她身后,轻轻地叫了一声:“弟妹。”

    傅芷璇扭头,一看是阿杨,脸上扬起三分笑,打招呼道:“阿杨哥,你也来买烤鸭。”

    阿杨点头,憨厚地笑了,朝她解释道:“康叔家的烤鸭肉质细嫩、味道醇厚、肥而不腻,老人和小孩子都很喜欢吃他家的烤鸭。我家里那小毛头早吵嚷着好多日没吃了,这不今儿一瞧见康叔开门了就非要叫我来买。”

    看不出来,大块头又是做巡街的阿杨还是这样一个慈父。

    他身后一个穿着湖蓝色长衫,做丫鬟打扮的小丫头听到这话跟找到了知音一样,跟着笑道:“可不是,我家小公子和姑娘也最喜欢康家的烤鸭了,这几天康老板没开门,他们俩天天在家念叨。因而,今天一听说康老板重新开业了,我家夫人就让我赶紧过来买。”

    看来这康家的烤鸭还是安顺的一道特色美食,傅芷璇也颇有些期待了。

    等轮到傅芷璇的时间,架子上已只剩两只烤得油光华亮的烤鸭,油滋滋、香喷喷,还冒着热气。

    傅芷璇要了一只,老板用油纸给她包了起来。

    排在阿杨后面的那个小丫鬟,踮脚看了一眼,呀地一声叫了出来:“老板,没有了吗?哎呀,我这怎么回去向我家夫人交差,我家小公子可是哭嚷着要吃烤鸭。”

    康老板摇了摇头,声音粗犷:“小丫头,今天没有,明日赶早。”

    那小丫鬟捏着帕子跟他打商量:“老板,能否再多烤一只,我给你双倍价钱。”

    康老板无奈地说:“店里没鸭子了,你给我双倍的价钱我也变不出来。”

    见她一副快哭出来的模样,阿杨心生不忍,把刚到手的烤鸭递了上去:“小丫头,别哭了,我原价转卖给你。”

    这小丫鬟听了立即破涕为笑,一边掏钱,一边感激地说:“谢谢大哥,你真是个好人。”

    “不用谢,下次还想买烤鸭就赶早。”阿杨把烤鸭递了过去。

    小丫鬟接过,又是好一番感激涕零,最后才欢天喜地地捧着烤鸭走了。

    傅芷璇见了没多做犹豫,把自己手里的烤鸭递给阿杨:“小孩子嘴馋,阿杨哥,这只烤鸭你带回去给孩子吃吧。”

    阿杨连忙摆手:“不用,乌老伯喜欢吃烤鸭,你快趁热拿回去。小孩子,我给他买一碗豆腐脑就可以。”

    说完指了指离烤鸭店三四丈远的一家小铺子。这家店门口摆放着一只大桶,里面还剩着小半桶冒着热烟的豆腐脑。

    阿杨一边掏铜板,一边跟傅芷璇介绍道:“刘叔家的豆腐脑也是城中一绝,弟妹你要不要来两碗,带回去尝尝。”

    他显然跟那老板娘很熟,两人边买豆腐脑边聊天。

    老板娘一听傅芷璇是乌文忠的外甥媳妇,立即一拍大腿笑道:“妹子,你今早应该吃过我家豆腐脑了吧。你夫君早早的就来买了三碗回去,那时候我们才开门。”

    “啊,哦,是的,老板娘家的豆腐脑真好吃。”傅芷璇机械的点了点头,心里泛起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又是感动又是好笑。

    陆栖行发现,只是出去了一趟,原本还气鼓鼓的傅芷璇心情突然就变好了。

    他伸手去接烤鸭的时,她不但没给他白眼,而且还附赠了一枚大大的笑容给他。

    “乌伯伯喜欢吃烤鸭,你切小块一点。”

    傅芷璇说完就进了屋,直到陆栖行来叫她吃饭,她才笑眯眯地走了出来。

    吃饭时,她的嘴角也一直带着笑,但却不怎么搭理他,一直跟乌文忠聊天,说的都是附近街坊邻里的小事。

    他忍不住问了一句:“你问这么仔细做什么?”又不长居与此。

    傅芷璇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笑道:“友爱邻里啊,我发现咱们的邻居都还蛮有意思的。”

    说到“有意思”三个字时,她刻意加重了语调。

    陆栖行眉心一跳,总觉得她这话饱含深意,正想问清楚,她却转过头,看向乌文忠,疑惑地问道:“乌伯伯,我看今天街上的人比昨日多了许多,还有好几条街外的跑来买烤鸭,他们就不怕吗?而且在街上巡逻的士兵也少了许多,这是怎么回事?”

    乌文忠淡笑道:“你若在安顺生活了几十年,也会是这个反应。两国相交处,哪年不打几场仗,百姓们都习惯了。至于巡街的士兵,城里已几乎稳定下来,只需保留城门口的关卡就可以了,犯不着再浪费这么多的兵力在城里。”

    “原来如此。”傅芷璇笑颜如花,顺势不着痕迹地拍了老爷子一记马屁,“若非乌伯伯你给我解释,我还要纳闷很久。”

    乌文忠似乎也很吃她这一套,枯树皮一样的脸上泛起浅浅的笑:“璇丫头,你还有什么想知道的?”

    知道他爱屋及乌,傅芷璇也不客气,重点询问了一番附近的地形,走向以及邻近几条街道上可否有什么特色的店铺等。

    乌文忠一点也没有不耐烦的意思,一边详细给她解释,一边还拿筷子摆了一幅简单的地图,以求具体形象。

    一老一少就这个问题说了好半天,直到乌文忠面露困色,傅芷璇才起身告辞回了自己房里。

    陆栖行跟着进屋,轻声问道:“你向乌伯伯打听这些做什么?”

    傅芷璇伸了个懒腰,回答得很随意:“以后出去买东西的时候就不怕找不到地儿啊。”

    要买东西往最繁华、人最多的地方去不就行了,何须知道哪条巷子是死巷,哪条巷子通往哪儿,哪条路离城门口最近。

    “对不起,让你跟着我受苦了。”陆栖行明白她这是未雨绸缪,轻轻抓起她的手,眼睛里的愧疚浓得化不开。

    但若让他重选一次,他仍会如此选择。安顺一落入梁军手里,附近州县也会跟着混乱起来,让闻方单独送她回京并不安全,还是放在眼皮子底下最放心。

    傅芷璇本想甩开他的手,但见他眼里浓浓的担忧,心里咯噔了一下,蹙眉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陆栖行抬手轻抚着她的头:“没有,是我要离开几天,不大放心你。”

    傅芷璇眉心紧拧,张了张干涩地唇:“城里现在这么乱,你要去哪里?”

    陆栖行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肩:“城里没几个人认识我,你不必担心。甘源的妻儿找到了,就在他家,我们得想个办法进去见她。”

    听说是这事,傅芷璇有些担忧,但也没办法叫他不去,只能细细地叮嘱他:“你一定要小心。若是发现不对就先撤,咱们再想办法进去找人就是。”

    陆栖行摸了摸她的头,含笑道:“放心,我心中有数。这几天你在家替我陪陪乌伯伯,他曾随我父皇南征北战多年,天南地北几乎都走遍了,你有什么好奇的都可以问他,但不要问他的私事。”

    傅芷璇点头:“知道了,我能自己找事做的,你管好自己就行了,不必管我。你这次出去一共几天,要带什么吗?”

    陆栖行摇头:“说不好,若是快,一两天就能回来。至于想带的吗?倒是有……”

    他刻意停顿了一下,引得傅芷璇好奇地追问道:“你想带什么,我去给你准备。”

    陆栖行深邃的黑瞳中净是笑意,食指轻轻弹了一下傅芷璇的脸:“你啊,你说怎么办?”

    傅芷璇的脸刷地一下变得通红,堪比那开得正艳的杜鹃。

    第74章

    傅芷璇觉得自己完全是被陆栖行套路了。

    他说要出去几天, 结果等她一不跟他置气了, 他就跑去跟乌文忠下了一下午的棋,等到吃过晚饭,他又跟在她身后回了房,脱去外衣准备就寝的样子,完全没有一丝要走的迹象。

    他暂时不走, 她自然高兴, 但也有一种被愚弄的感觉。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先一步爬上床,睡在里侧,然后抓过两只枕头, 挡在了两人中间, 背过身去不搭理陆栖行。

    没多久,烛火被吹灭,屋子里陷入了黑暗,下一瞬,床外侧被压陷下去, 传来咯吱的声响。

    很快, 一只滚烫的铁壁缠上了她的手臂, 轻轻搭在她的胳膊上, 隔着一个枕头揽紧了她。

    “睡吧。”陆栖行低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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