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这位丘大人出身几何?”傅芷璇复又问道。

    经历看着她:“你算是问对了人,旁人不一定知道,不过燕京城及辖下官员的资料我都经手过,故而有印象。这位丘大人出身平平,不过他拜了一个好老师,他的老师是茂溪书院的院长邹东尧,邹东尧与现在如日中天的萧家旁支的萧四爷是连襟。作为邹东尧的得意门生,萧家怎么也要提拔一二不是。“

    这也算是官场中的潜规则了,经历似有不忿,说道最后一句,语气中已经带上了浓浓的嘲讽意味。

    听到与萧家扯上了关系,傅芷璇顿时明了,为何三叔公会突然跑到几十里之外的邕县状告她了,原来是得了高人的指点。

    徐荣平为了对付她也真是煞费苦心了,拐这么大个弯找她的麻烦,也不知图的是什么,难道就只是为了把她赶出去苗家?

    傅芷璇总觉得不是这么简单。

    事实也确实如此。

    徐荣平一大早就去了岳父庞司府上,两人关在书房里嘀咕了一阵,没多久,徐荣平出来一趟,又飞快地走了回去,低声说道:“岳父,苗家那老头子已经把状子递给了丘瑜。丘瑜答应,会尽快派人到京城来找傅芷璇。”

    庞司颔首,吩咐他:“嗯,傅氏那边也已经得到消息了吧?知道她今天都去见了什么人吗?”

    提起这个,徐荣平的脸色顿时变得不大好看:“她去了府衙。”

    “府衙?莫非是府尹?难怪她吃了好几回官司都全身而退。”庞司自以为找到了傅芷璇背后的靠山,但转念一想又觉不对,“若只是府尹,范嘉义犯不着这么上赶着啊。”

    徐荣平听了尴尬不已:“岳父,她没去找府尹,而是找了府经历,两人在府衙对面的那家茶楼喝了半盏茶就散了。”

    “经历?她找个经历做什么?”庞司陡然变脸,不悦地看着他。

    徐荣平哪知道,不过为了平息庞司陡然而来的怒火,只得往好的方面揣测:“她应该是想见府尹一面,故而托人吧,经历主管文书,每日都会与府尹见面,也算府尹面前的红人。”

    这也不是没有道理,府尹可是丘瑜的顶头上司,他若要插手接过此案,丘瑜除了干瞪眼,别无他法。而且燕京城府尹此人是真正的纯臣,铁面无私,从不拉帮结派,顽固得像茅坑里的石头,谁都拿他没办法。

    庞司眯起眼,阴沉沉地命令徐荣平:“决不能让傅氏见到府尹。”

    这有何难,徐荣平松了口气,忙应下:“小婿这就派人去盯着府衙,绝不会让她有机会再踏入府衙一步。”

    两人严阵以待,从早等到晚,但从外传回来的消息都是,傅氏从府衙回去后就一直呆在客栈,一步也没踏出去过。就连她那个随从闻方和丫鬟也一直没离开过客栈一步。

    徐荣平有些沉不住气:“莫非范夫人真的只是单纯与傅氏投缘?”

    没钓出傅芷璇背后的倚仗,庞司也很失望,不过此事也不是全无收获:“既然傅氏没找人替她出头,那我们也不用客气了,你让丘瑜明早就派人来把傅氏带走。没了她,就苗家那个老糊涂的管家和什么都不懂的儿子,此事还有何难。”

    “岳父英明,这次一定能把苗家攥在掌中。”徐荣平趁机拍了一记马屁。

    ***

    这厢,傅芷璇在客栈里等到日落,没等来苗家的下人,却等来了苗铮本人。

    苗铮满头大汗,一脸沮丧地走进客栈,颓废地往木椅上一坐,愧疚的看着傅芷璇:“傅夫人,都是我连累了你,是我无能,让你蒙受这不白之冤。”

    傅芷璇劝慰他:“无妨,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旦夕祸福,人这辈子哪能不遇到点不如意的事,但总会找到解决的办法,你不必忧心。”

    这种空泛的言语根本安慰不了苗铮。今日跑了一整天,他才体会到何为世态炎凉。想当初,他母亲还在世时,因为家资丰厚,出手阔绰,书院里的同窗待他都挺友善的,并没有因为他是一个商户之子就轻慢他。甚至还有几人与他来往甚密,他原以为大家好歹算是朋友了,哪知今天找过去,却没有一个人见他。

    反倒是以前不起眼的一个同窗偷偷告诉了他,那邕县县令的行事风格,并劝他以和为贵,别跟官府对着干。

    苗铮抱着头,痛苦地说:“你不明白,侵占他人财物,将处之以笞刑,数额巨大者,流放千里。而那个邕县县令为人严苛,喜严刑峻法,落入他的手里,不死也会脱一层皮。”

    傅芷璇一介女儿身,如何吃得了这样的苦头。况且苗家家财万贯,这罪名一旦成立,傅芷璇的流放之罪铁定跑不了,叫苗铮如何不担心,这可是性命攸关的大事。

    看来他还不知道邕县县令是徐荣平他们那边的人。傅芷璇见他快崩溃的样子,也不好多说,倒了一杯温茶,递到他面前:“你喝口水冷静一下,没事的,公子,我都不担心,你担心什么?”

    苗铮接过茶杯,双手紧紧握住,凑在唇边,轻轻抿了一口,脸上的表情要笑不笑,要哭不哭,一副濒临崩溃的样子:“傅夫人,我不能连累你,这本是我苗家的事,就是有罪责和惩罚也不该由你来承担!”

    他饱含痛苦的眸子中充满了挣扎之色,稍许,握紧拳头,抬起头,定定地看着傅芷璇,像是下了某种决断:“傅夫人,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傅芷璇见他神色不对,连忙急切地问道:“你准备做什么?”

    苗铮挺直了背脊,脸上的慌乱渐渐退去,眼神渐渐变得坚定起来:“傅夫人,我累了,徐荣平既然要这苗家,我给他就是,三叔公要抢就找徐荣耀要去。把苗家让出去,也能让大家过上几天安生的日子。”

    傅芷璇可不相信,害母之仇,不共戴天,苗铮又是个孝子,怎么可能会把苗家拱手让给仇人。苗铮诚然没有经商的天赋,但却是个正直善良有责任感的人,他做出这样一个决定,一是不想连累自己,二来只怕别有所图。

    “给他,你亲自去给见他?”见苗铮露出错愕的眼神,傅芷璇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你准备当面捅他一刀?就凭你,绝不会是他的对手,不但报不了仇,还会把自己搭进去。”

    见被她识破,苗铮眼底的恨意再也掩藏不住,倾泻而出,盈满眼底,显得阴冷又狠毒:“他害死了我娘,身为人子,不能替母报仇,我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哪怕就是死,我也要拖着他下地狱。”

    “公子不可,夫人泉下有知,绝不愿见到你为了报仇把自己搭进去。”守在外头的米管家听到苗铮藏在心底的话,惊慌失措地跑了进来,跪在地上,惶惶不安地望着苗铮。

    苗铮连忙拉他起来:“米管家,你快快请起,不要这样。”

    米管家不肯起:“公子,夫人对小人恩重如山。她去那一日,小人就在她的灵前发过誓,一定要守护好苗家,守护好公子,若公子要报仇,就让小人去。小人贱命一条,死不足惜。”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说:“你去,苗公子也逃不掉,他可是你的主子,徐荣平有个三长两短,最后还是会算到他头上。你若想让徐荣平他们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苗家,那就尽管去,徐荣平正愁抓不住你们的把柄。”

    确实是这个理,苗铮主仆都垂下了头,一脸的愁容。

    傅芷璇见苗铮跟霜打的茄子一样,念及他刚才还愿一己承担此事,以免祸及到她。心也不自觉地柔软了许多,放软语气道:“回去吧,凡事不必太过担忧,船到桥头自会直,总会有解决的办法。”

    眼看西边天际红霞满天,他留在这里也做不了什么,苗铮缓缓站了起来,珍而重之地看着傅芷璇道:“夫人大义,我苗铮也不能那等无情无义的人。你放心,我绝不会让你涉险,告辞。”

    有米管家看着他,傅芷璇倒是不担心,站了起来把他送到门口:“公子慢走。”

    主仆二人回到苗家的马车上,一路上苗铮都抿紧唇,一言不发,令人摸不清楚他在想什么。

    米管家看了,暗暗着急,唯恐他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想了想,突然寻了个借口说:“公子,我房里的钥匙好像落在傅夫人的店里了,你们先走,我回去拿。”

    苗铮回过神来:“我送你,一道回去。”

    米管家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公子奔波了一天,定是又累又困了,回去用过饭,早些歇下吧,小人自己去就行了。”

    见他坚持,苗铮也不再勉强:“好,天快黑了,你速去速回。”

    “诶。”米管家连忙叫车夫停下,跳下马车往回走。

    ***

    送走了苗铮二人,眼看天色不早了,傅芷璇起身,准备把门关了,但才关了两扇门就瞧见米管家喘着粗气朝这边走来。

    她停下了关门的动作,等米管家走近了才问道:“你回来有事?”

    米管家按了按快要冒烟的嗓子:“进去说。”

    傅芷璇瞥了他一眼,点头,先一步走了进去,倒了一杯水递给他:“你是特意避开苗铮回来找我的。”

    米管家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口,嗓子总算舒服了一些,他点点头,望着傅芷璇:“没错,傅夫人,我家公子的性子你应该也了解了。他一向心善,绝不可能眼睁睁地看着夫人因我苗家而受累。所以,小人想出了一个万全之策。”

    傅芷璇挑眉,嘴角的笑容有些微妙:“哦,是什么万全之策?说来听听。”

    米管家握紧拳头,抬头直视着傅芷璇:“三叔公他们以傅夫人是外人为由,状告你侵占苗家家产,但你若不是外人了呢?”

    傅芷璇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她眼睛微微弯起,形成一个嘲讽的弧度,漫不经心地看着米管家。

    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最难以启齿的话已经说了,接下来的也不难,米管家一口气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只要你与我家公子定了亲,三叔公他们状告你的理由就再也站不住脚。其实我家夫人原本也有这个意思,不料在路上出了变故,把这事给拖下来了。现在咱们先定亲,既能免去这场灾祸,也能让九泉之下的夫人安心,傅夫人,你说是与不是?”

    傅芷璇脸上的笑再也忍不住,从嘴角缓缓向外扩散,延伸到下颚,颧骨,布满整张脸,最后演变成了仰天大笑,只是这笑声里没有丝毫的喜悦和欢欣,反倒令人有种毛骨悚然的感觉。

    米管家见她笑得如此奇怪,不由得蹙起眉问道:“我这提议可是不妥?”

    傅芷璇收住笑,目光骤然转冷,里面的凉意令人心惊:“米敬义,看在苗铮纯善无辜的份上,我本不欲计较此事,既然你今天主动抖了出来。那咱们说好好说,苗夫人她当初真的是准备让苗铮娶我吗?”

    第117章

    “当然, 傅夫人怎会如此问。”米管家直觉不妙,不过还是强撑着笑, 硬着头皮说道。他家夫人已经不在了, 死无对证,还不是他想怎么说就怎么说。

    事到如今还想欺她,真当她那么好骗。傅芷璇没应他这话, 只是朝里叫了一声:“闻方,你过来,给米管家说说, 你最近都发现了什么。”

    闻方大步走了出来,眼神不善,脸上挂着吊儿郎当的笑,盯着米管家:“去年腊月,苗夫人与国子监司业廖俊清的夫人在城外的寒山寺相会, 密谈一个多时辰。”

    没料到大半年的事情都被挖了出来, 米管家暗道不好,不过当时只有两位夫人在,并无第三者在场,只要他咬死不认, 这事完全可以糊弄过去。

    米管家矢口否认道:“这能说明什么?我家夫人与廖夫人私交甚笃, 多有来往,两人在山寺中遇到,多说两句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吗?”

    真是不到黄河不死心,傅芷璇扬唇冷笑:“廖家世代书香门第, 廖俊清更是清高自持,对商户不屑一顾,怎会与苗夫人有私交?更何况,她们俩在此之前可是连照面都没打过!”

    米管家委实没料到,她连这都查到了,不禁抬头瞥了一眼像尊门神一样以保护姿态站在她身后的闻方,狐疑地看了好几眼,心里着实恼恨不已,咬住下唇,揣着明白装糊涂:“是吗?那我倒是不知,只看我家夫人与她相谈甚欢,故而以为两人关系很好,原来两人不过是初识。”

    真是不到黄河心不死,傅芷璇看也不看他一眼,只是朝闻方使了一记眼色。

    闻方上前,弯下腰,双手撑在木桌上,凑到米管家面前,直视着他的眼:“廖俊清有一嫡女,家中排行第三,年方十七,还未许配人家。因为这位廖三小姐在五岁那年生了一场重病,发高烧烧坏了脑子,病愈后,智力就停在了五岁。哪怕二八芳华,心智仍如同稚子一般。米管家,我说得对还是不对?”

    米管家答不出话来,嗓子里就跟堵了一团棉花似的,过了许久,才挣扎着说:“那又怎样?”

    “还死鸭子嘴硬!”闻方摇摇头,从嗓子中挤出一道轻笑,“寒山寺一别之后,你们私底下合了八字,过年的时候,还往廖府送了厚礼。这交情发展得可真快!”

    他们连隐秘的送礼之事都知道了,还有什么能瞒过他们的。米管家一脸的颓败,双手死死抓住桌沿,因为太用力,指关节都泛白了。

    “没错,我家夫人当初确实有意聘廖家三小姐为媳,傅夫人你为二房。但你们既然清楚廖家三小姐是这样一个情况就该知道,我家夫人对你并无恶意。廖家三小姐没办法管理内宅,操持家业,管理偌大的苗家,最终苗家的这一起还是会落到你手中。况且,我家夫人只是起了这个念头而已,愿不愿是傅夫人你自己的事,她也不能勉强,不是吗?”

    米管家振振有词地说完这一切,自己都觉得自己有理,心虚顿时荡然无存。他昂起头,越过闻方,看向傅芷璇。

    闻方听他的意思,傅夫人能入苗家为小倒是她占了便宜,顿时不爽了,捏拳往桌上一捶:“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你们的算盘打得真精啊,先娶一个高门儿媳回家,借机让苗铮攀上廖俊清,让你家公子哪怕落榜也能入读国子监。然后再纳一个回家给你们做牛做马?好处都被你们占了,当别人都是傻瓜。”

    米管家身体瑟缩了一下,嘴唇哆嗦,小声反驳:“什么叫好处都被我们占了,傅夫人这样的身份,嫁进苗家也算是高嫁了,我家公子仁义善良,年少英俊,夫人也是个重情重义之人,绝不会亏待了傅夫人,你们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你还说?我家夫人岂是你这样的人能置喙的!”闻方被激怒,手一抬,拳头挥向米管家。

    “闻方,住手。”见状,傅芷璇立即叫住了他,“这是苗铮的人,轮不到我们处置。”

    米管家听到她这话里似乎有划清界限的意味,怔了怔一下,皱眉看向傅芷璇:“傅夫人这是何意?”

    傅芷璇站起来,走到他面前,低头看着他,哂笑道:“米管家,我素来是个恩怨分明的人,此事是苗夫人的主意,与你无关,我不会迁怒于你。不过还有一事,你只怕要好好说清楚了,为何派人通知徐荣平,我们准备找范尚书的事?”

    这一回,米管家是真的吓到了,未免被人发现,这件事情他都没敢找自己的亲信,而是乔装打扮,蒙着脸找了一个乞丐替他送信。恐怕连徐荣平这个当事人都不知道是他送的信,傅芷璇是如何得知的。

    瞧见他脸上的震惊之色,傅芷璇原只是怀疑,这下也得到了确定。从闻方查来消息看,除了这一次,米管家并没再向徐荣平通风报信过,她约莫猜到了米管家的目的:“你不愿意把干股分给户部!”

    被她识破,米管家也不再掩饰,恨恨地说:“没错,这是苗家的基业,我家夫人在世时为了这些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委屈,你轻飘飘地嘴一张,就要把大半收成拱手让人,也不想想,以后我家公子如何去地下见夫人,见苗家的列祖列宗。”

    说得这么冠冕堂皇,不过是舍不得银子罢了。殊不知,舍得舍得,有舍才能有得。

    傅芷璇退后两步,冷冷地盯着他:“你有想法,可以与我说,与你家公子道来,而不是去通知徐荣平。米敬义,你走吧,以后别到我的客栈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米管家疑惑又有一种不大好的预感,想问清楚,但碍于双方已经撕破了脸,实在拉不下这个脸,只能愤恨地一甩袖子,大步离去。

    闻方见了,瞪了他一眼,不甘地说:“夫人,就这么放了他?”

    “不放了他,留着做什么?”傅芷璇淡然一笑,眉宇间一片笃定,“放心,他会来求着我们的。不过,苗夫人选他做管家实属不智,此人忠心有余,才智不足,可能当时苗夫人看重的就是他的这份忠心吧。”

    这倒是极有可能,否则以苗铮那副软弱耿直纯善的性子,若是弄个稍有坏心的做管家,早趁着苗夫人离世,苗家一片混乱的时候捞着好处就跑路了。

    闻方见傅芷璇真的不介意,心里松了口气,也不再提起这事。

    ***

    事情没办成,反倒让别人揭穿了老底,米管家一走出云来客栈,脸就拉了下来,一身的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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