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方点头应是,疾步往巷子外面去。

    为首那衙役见了,往他前面一站,堵住了他的去路,然后用充满恶意的眼神盯着傅芷璇:“傅氏,你只怕还没弄清楚状况,你现在是戴罪之身,还想坐马车?哼,给我带走。”

    说完,一挥手,后面几个衙役就冲上来,把傅芷璇团团围住。

    本来这衙役也不想如此着急的,不过上面吩咐了,一定要让傅氏尽快认罪,不给她吃点苦头,她怎会认罪。

    况且,他们还是用两条腿从邕县走过来,傅氏这样一个阶下囚,凭什么坐马车。折损折损她,既能讨好上面的人,又能给他们这枯燥的行程找点乐子,何乐而不为。

    傅芷璇把一脸急切,都快哭出来的小岚推了出去,然后抬起头,面上笑容不变,语气却陡然凌厉了几分:“戴罪之身?我何罪之有?府尹大人都还没宣判呢,你们就给我定罪了。你们是哪儿的差爷,我怎么看你们面生得很,似乎从未在府衙见过,在场的父老乡亲有人见过吗?”

    问一群平头百姓有何用?以为拿这些人就能压他了。为首的衙役咧嘴一笑,阴沉沉地盯着傅芷璇,嚣张地说:“你管我们那个衙门的,跟我们走就是了。”

    他这样一说就坏事了。本来这几人就面带凶相,一上来就拔刀,给人极不好的印象,现在面对傅芷璇的质疑,竟然连辩解都没有,如此倨傲又嚣张的态度,令人生疑。

    更要命的是,人群里不知是谁忽然大喊了一声:“这家伙肯定是冒充差爷。”

    这一喊就跟捅了马蜂窝一样,人群里接二连三有人发出质疑的声音:“就是,连哪个衙门都说不出来,谁信啊,快去叫巡街大人过来。”

    “谁在胡言乱语,妖言惑众!”为首那人火大了,昂起头,抬起头放眼望去,想要把说话的人揪出来。但一眼往过去,全是一颗颗黑黑的头颅和一张张带着怀疑之色的脸,压根儿寻不出是何人在喊。

    逞威风不成,为首那人想起自家大人的嘱咐,也不敢多拖,冲后面几人使了一记眼色,示意他们强行把傅芷璇带走。

    闻方见了,立即一闪身,像一堵墙一样拦在了傅芷璇面前,扯开嗓子大吼道:“你们是何人?受了谁的指使,要对我家夫人不利。”

    他的声音极其洪亮,在空旷的集市上扩散开来,传得两条街外都能听到,更逞论附近的百姓。一个个皆怀疑地看着这六个衙役。

    为首那人火了,猛地拔出白森森的大刀对准闻方:“小子,别多管闲事,否则我连你一并拿下。”

    “何人在集市喧哗拔刀!”一道带着怒气的声音从衙役的背后传来。

    为首那人扭头一看,就瞧见坊市署令带着两个差役气冲冲地走了来。

    他暗恨,放下刀,大大咧咧地从袖袋中拿出一张押解令递给了署令:“这是押解令,傅氏犯了侵吞他人财产罪。我家大人命小人来带她回县衙受审。”

    署令瞥了一眼下面的印章,眉头微皱:“邕县县令?”

    见那衙役点头,他虽心生疑惑,但到底官卑人微,不欲多惹事端,便什么都没说,把纸递给了这邕县来的衙役。

    但旁边听到此言的闻方不干了,大声嚷嚷道:“邕县?我家夫人乃京城人氏,为何要她一个夫人舍近求远去邕县,要辨个是非清白,就在京城府衙便是,莫非你们觉得府衙判得不公?”

    衙役哪敢背负着个质疑府衙的名声,连忙摆手。

    “废物!”躲在一侧巷子中的徐荣平见了,暗骂,这丘瑜派的都是什么人,直接把傅氏带走就是,何须多言,不知道言多必失吗?

    心知这几人定说不过傅氏,再扯下去只会对己方不利,徐荣平扭头朝旁边扶着墙的三叔公使了使眼色,该是让他出马的时候了。

    傅芷璇会装弱博同情引质疑,他就不会了,等三叔公出马,看这傅氏还有什么招。

    三叔公点头,拿起拐杖,穿了一身打满补丁的破烂衣服,颤颤巍巍地走了出去,然后朝围观的百姓拱了拱手:“是老朽状告的傅氏。老朽乃苗家苗营同,这傅氏凭着一张利嘴,迷惑哄骗了我那侄孙,以什么大掌柜的名义入主苗家,侵占了苗家大半家财。我那侄孙年幼善良,被这恶妇欺瞒,骗得团团转,不知此乃引狼入室,但老朽身为他的长辈,岂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被蒙蔽上当吃大亏。因苗氏祖籍邕县,故而去县衙状告了她,相信县令大人定会秉公处理此事,让我那侄孙迷途知返。”

    说完,还揩了揩眼角因为激动滚出来的泪珠。

    他一大把年纪了,须发皆白,走路不稳,又长了一张极具欺骗性的和善面孔,令人下意识地想相信他的话。

    看热闹的百姓本就不了解内情,见他说得真诚,句句都是替苗铮考虑,不少人都信了他的话,看傅芷璇的眼神也跟着变了。

    傅芷璇冷眼看着三叔公这番唱作俱佳的表演,摇摇头,感叹道:“你老都这把年纪了,何必这样折腾呢,万一折腾出个好歹多不值。”

    “你咒我!”三叔公气得胸口起伏不定,唇边的胡子也跟着一抖一抖的,撇嘴控诉地说,“你们看,这妇人有多恶毒,当着大家的面诅咒我这个行将就木之人,恨不得老朽快快死去,再没人拆穿他。”

    傅芷璇对他曲解自己意思的本事也是服气,老而不死是为贼,说的就是这种老不休。以为只凭这三言两语就能判她的罪了,天真。

    傅芷璇没理会三叔公,侧身和和气气地对小岚说:“去,赶紧去最近的药铺请个大夫过来,免得待会儿气着了苗家老太爷,我可担待不起。”

    她的声音不疾不徐,宛如一道清风,不止三叔公听到了,就连徐荣平也听见了。

    他不由皱眉,傅氏的反应不对,从头到尾都不见一丝慌乱,莫非她背后那人要出手了,所以她有恃无恐。

    罢了,今日即便治不了傅氏的罪,若能寻出她的背后之人也好。

    徐荣平一脸的兴奋,紧紧盯着周遭,就看什么时候有人跳出来给傅芷璇解围。

    但他扫了一大圈,不但没有看到任何的达官贵人,反而瞧见一大群穿着褴褛的老弱妇孺朝这边而来,定睛仔细一看,为首之人竟是苗铮。

    苗铮过来肯定是帮傅氏的,不过他领这么一大群老弱病残来做什么?徐荣平心生疑惑,担心这是傅芷璇的阴谋诡计,立即给苗伯余使了一记眼色。

    苗伯余会意,步履匆忙地冲了出去,一把扶着三叔公,夸张地喊道:“三叔,三叔,算了吧,苗铮已经被这妇人灌了迷魂汤,不会听你的,你又何必做这个恶人,咱们回去吧。”

    苗铮刚走近,就听到这个二堂伯先倒打他一耙,恶意抹黑他。待会无论他怎么辩解,恐怕围观的百姓都会认为他是被傅芷璇给迷惑了,这用心真是够险恶的,若非傅夫人早有准备,他真是百口莫辩。

    苗铮气得脸色铁青,这些所谓的亲人为了钱财真是什么无耻的事都做得出来。还是傅夫人这个办法好,一劳永逸,以后再也不会便宜了这群吸血虫一样的亲戚了。

    他带着人大步走过来,越过三叔公走到邕县来的衙役面前,强忍着怒气一拱手:“这位差爷,傅夫人确实乃本公子特契的大掌柜,我们有契书为证,何来侵占财产一说。你们别诬赖好人。”

    衙役瞥了苗铮一眼,见是个毛头小子,压根儿没把他放在眼里,哼了一声,冠冕堂皇地说:“傅氏是不是无辜,不是你说了算,也不是我说了算,县令大人自会查清一切。你别在这里妨碍我们公务,带走。”

    “慢着,这位施主,傅施主一片仁爱之心,怎会是那等不法之人,这里面定然有什么误会。”忽然,一个光着头,穿着袈裟和草鞋,一脸仁慈的老和尚走了出来。

    衙役不识此人,瞥了他一眼,口气很恶劣:“老和尚,你是何人?别妨碍我们办差。”

    殊不知,人群里早已经因为这个老和尚的出现而骚动起来。

    因为这老和尚是寒山寺的声名远扬的主持智云大师。智云大师出身富贵,但因对佛法痴迷,十五岁就自愿遁入了空门,潜心向佛,一心向善,无论是在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中声望都极高,他的信徒也遍布京城附近各州县。

    智云大师双手合十,慈眉善目一耷,半闭着眼,念了一句佛号,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阿弥陀佛,善哉善哉,施主,回头是岸!”

    这些人群的骚动更明显了。集市本就是人流拥挤之地,来往的人员又复杂,各地商旅、城中市民、附近的山野村民,全汇集于此,消息一传十,十传百,不一会儿就闹得好几条街外的百姓都听到了风声。不少想看热闹的百姓纷纷往这边赶。

    三叔公人老成精,察觉到不对劲,用力咳了一声,用眼神提醒那衙役快走。

    那衙役也意识到不好。原以为只是一桩手到擒来的小事,他还想办得妥妥当当的,在上司面前表现一回,哪知被人拦在这儿耽搁了这么久。

    “让开,让开,别妨碍我们办差。”边说边用眼神暗示带来的那五人,让他们上前先带傅芷璇走。

    苗铮见了,转过身,朝身后带来的那群老弱病残幼大声吼道:“他们要带走傅夫人,你们说有没有道理?”

    最前面那个瞎了一只眼睛,蓬头垢面的老人走上前,举起手,大声说:“没有,你们要想带走傅夫人,污蔑冤枉她这样天大的好人,就从老头子的尸体上跨过去。”

    “对,要带走傅夫人就从我们的尸体上跨过去。”后面那几百人也跟着大声高喊道。

    徐荣平在巷子里看到这一幕,顿时脸色铁青,招手问随从:“怎么回事?这群老家伙哪来的?”

    随从一脸茫然,苦笑说:“没瞧傅氏与他们接触过啊。”他们可是派了人远远地盯着傅氏,从未见她与这些人有过任何的来往。

    “那你如何解释此事?”徐荣平气得牙齿都咬碎了。

    不等那随从回答,他就知道了答案。

    因为苗铮站了出来,指着三叔公一家,大声说道:“米管家,拿账簿过来。”

    米管家立即拿着准备好的账簿上前,递给了他。

    苗铮翻开账簿,高高举在半空中,晃了晃:“诸位邻里乡亲,这本账册记载了我娘在世时这十几年来,每年拨给苗家两千两银子,三叔公寿辰时又是一百两,整整十七年,算下来共计三五五千七百两,我苗家可从未亏待过本家。”

    说完,他意味深长地看了一眼三叔公身上那件打满补丁的衣服。

    围观的人也看见了,哗然一片,纷纷对三叔公指指点点,三万多两银子,难不成还买不起一件像样的衣服,他这般故意卖穷肯定是不安好心。

    苗铮快意地看着三叔公气得青紫的脸,话音一转,复又说道:“今天我要向大家宣布一件事,苗家决定在城西开设育婴堂、安济坊、居养院、福田院、漏泽园和义学,以后苗家所有的田产、铺子所出尽数投入此中,让老有所养,幼有所教,贫有所依,难有所助,亡有所葬,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好学者不因贫而不得入学。”

    这可真是一道平地惊雷,炸得三叔公头晕目眩,枯瘦的手指抖个不停,死死抓住旁边的苗伯余才止住了倾倒的姿势。

    苗铮好像没看到他的反应,在满大街百姓火热的目光,指了指旁边的傅芷璇,而后又道:“此事乃是傅夫人的主意,她说得对,为富不仁要富何用?钱财不过是身外之物,若能让苗铮为燕京城的父老乡亲尽一分力,苗铮万死不辞其咎。若三叔公误以为傅夫人这是有意侵吞我苗氏家产,苗铮愿请满城的百姓监督作证,以还傅夫人一个清白。”

    更令三叔公绝望的还在后头,苗铮似乎还嫌他今日扔的雷不够,一转身,面朝皇城的方向,双膝跪地,双手托苗家的玉印,举在头顶大声说道:“运河乃连接南北的枢纽,苗铮才疏学浅,撑不起如此家业,愿将苗家港和苗家一百二十艘船,尽数献予朝廷,为天下百姓谋福。”

    听到苗铮这番大义凛然的话,人群里不知是谁先高喊了一声:“苗家大义!”

    接下来,无数的百姓跟着大声喊道:“苗家大义,苗家大义,苗公子仁慈,傅夫人仁慈……”

    这一回,不止算盘落空的三叔公一个撑不住晕倒在地,就连徐荣平也跟着一个踉跄,伸手狠拍着墙壁,气得不住地怒骂不止:“好你个苗铮,好你个傅氏,坏我大事,该死,该死……”

    第119章

    啪!

    重重一耳光扇过去, 徐荣平的脸上立即浮现出四根手指印。

    庞司犹不解气,嘴唇哆嗦, 劈头就骂了过来:“废物, 连个市井之妇和一无知小儿都搞不定,要你何用!还把丘瑜给搭了进去,我如何向萧家交代。”

    今天的事情闹得这么大, 丘瑜铁定是完了,虽不至于丢掉身家性命,但头顶的乌纱帽铁定是保不住了。

    被骂得像条狗一样, 徐荣平低垂着头,语气不变,仍带着浓浓的恭敬意味:“岳父,请再给小婿一次机会,小婿一定……”

    “一定什么?”庞司气得鼻子都歪了, 不悦地打断了他, “众目睽睽之下,苗家已经说了把苗家港和苗家百余艘船只都献给朝廷,难不成你能让悠悠之口闭嘴,瞒天过海不成?更别提, 今日右佥都御史邹正还从旁路过, 有了御史那张嘴,你还想瞒住谁?”

    集市中贩夫走卒甚多,本就是各种消息集散流转之地,况且今日发生这事时, 在场有成百上千人,一传十,十传百,这消息只怕早传得人尽皆知了。别说他们,就是国舅爷亲自出手,也没办法把这消息掩下去。

    徐荣平极力想补救,垂首说:“岳父,此事也不是没有回旋的余地。苗家把港口都送给了朝廷,咱们可以让咱们的人去接手,这不是一样的吗?”

    “你说的没错,只是,”庞司话音一转,“这交接不是一日两日就能完成的,苗家那儿一拖,少则三两月,多则半年一载也不是不可能,我们等不起。况且苗家献船之事利益不小,辰王那边也会盯着,想不动声色的做手脚,让它尽数落入我们手中,难。”

    徐荣平听他的意思,此事不怎么乐观,心里的火气翻滚,急于找到一个发泄口,而这非傅芷璇与苗铮莫属。

    “岳父,都是傅氏与苗铮坏我们的好事,让小婿去教训他们一顿,也免得交接过程中,这两人从中作梗。”

    闻言,庞司笑了,但这笑容中却泛着一股说不出的冷意:“徐荣平,不要去招惹傅氏了,你不是她的对手。”

    徐荣平不服气,不就一个妇道人家罢了,他还弄不死她。若非先前,他一直留手,这女人早不知死了多少回。

    见他不以为然的样子就知道他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若非担心这蠢货坏了萧家的大事,连累自己,庞司真不想搭理他。

    “徐荣平,不要小瞧任何人,轻敌乃兵家大忌。你以为你今天的一败涂地只是偶然?不,你是被傅芷璇打得毫无还手之力。”

    在徐荣平诧异和不服的眼神中,庞司把调查的结果一一告诉了他。

    “今日,躲在人群中跟傅氏和苗铮应和叫好的那几只出头鸟,都是事前被苗家买通的,也就说,他们早等着你今日去找他们了。此外,苗铮不但去找了那群老弱妇孺来助阵,而且还花银子请了全京城所有的说书先生在茶肆酒楼中大肆宣扬这件事。现如今,苗铮与傅氏在京城声名鹊起,各方瞩目,一举一动都被无数只眼睛盯着,你在这时候动他们,是找死,到时候,我也救不了你!”

    听出了他话里的警告意味,徐荣平心里再不甘也不敢再乱动,低眉顺眼,服服帖帖地说:“是小婿自负了,岳父放心,在这阵风头没过去之前,小婿绝不会擅自行动。”

    ***

    他暂时熄了对付傅芷璇与苗铮的心思,但苗铮可没忘记杀母之仇。

    傅芷璇把账本递给了苗铮,再次向他确认道:“你可想清楚了,苗家此次付出甚多,皇上定会大力褒奖你的,封官加爵亦不是不可能。”

    毕竟对皇帝来说,最不值钱的就是爵位,尤其是那等虚职,又不用掏一文钱,就能收买人心。傅芷璇估计,这次朝廷应该会册封苗铮的这番义举。

    苗铮攥紧账册,漆黑的眼珠子中迸发出强烈的仇恨情绪:“只要能拖徐荣平下地狱,有什么值不值的。”

    见他心意已决,傅芷璇也不拦他,抬起手,轻轻拍了拍他的肩:“好,既如此,我再告诉你一个消息,这消息一定会让徐荣平陷入万劫不复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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