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样的气氛下,安定城又迎来了尧人的第二次强攻,这一次易阳按照妲己说的,把兀铸和哈察带上了城头,妲己本来是准备用这两个人作为回敬的,然而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一向要用人头祭旗之后才会开战的尧人并没有弄多余的花样,妲己也就让人把他们又带了下去。

    尧帝第二次见妲己,依旧隔着很远的一段距离,眯着眼睛才能勉强看清一点,这一次他准备了不少应对上一次的守城器械的方案,锁子甲连出一片锁链甲板连接护城河两端,由精锐先锋披绳开路,很快编织出一片细密绳网,四面牢固接好。

    高壮力士扛着攻城木紧随其后,虽然脚底下踩着绳网有些不稳,却很有效地防备了城门前的机关陷阱。

    尧军平日很少用盾牌,这一次架设云梯强攻城头的将士三三一组,一人搭梯,一人御箭,一人持盾护卫,厚实的铁盾不仅能防备神臂弓射出的疾箭,还能防止泼下来的开水,这样一来,伤亡减小许多的同时,有好几架云梯爬了尧兵下来。

    妲己把手里的神臂弓放下,微一抬手,守军们也都放下了□□,举起长矛对准即将爬上来的尧兵就是一阵挑刺,偶尔有几个强攻上来的,也被早就守在一边的将士们砍下了脑袋。

    然而许多机关无用的情况下,一道云梯被损毁,就有三五道云梯被重新架设起来,上到城头的尧人越来越多,妲己能感觉到,这一次并不是她想那样,是个试探,而是又一次的二十万大军不计后果的强攻。

    她果断说道:“退守内城,不要恋战,都按上次我说的那样,从疾风营到越骑营依次退到指定的地方。”

    传令兵很快打出对应的旗语,与此同时,各营变阵,正在攻城的尧人只觉得浑身一轻,大批的敌军向后撤退,以往的经验告诉他们,这个时候,就是胜利的开端。

    阿图木是这次的先锋官,他高兴极了,叫来传令兵让他去给城外的尧帝报信,自己则是提着马刀兴奋地追赶了上去。

    整个尧人军中都陷入了胜利的喜悦之中,如果是以前,最多只是嗜血的喜悦,但这次不同,一路上因为那个安定城守将的陷阱死去多少人就不说了,上一次的攻城战,他们是实打实的吃了一次大亏,这场胜利的来临让人猝不及防,入口却甘美无比。

    尧帝起初也是一喜,这也着实不枉他苦思冥想出的攻城之策,那守将的心思不浅,光是应对就很花精力,他这一次原本是想消耗他几轮,方便行事的。

    然而喜悦过后,本性的多疑让他停住了脚步,叫来传令兵,细细地问了几句,他的脸色突然变了,“阿图木带了多少人进城?”

    传令兵来不及多想,连忙答道:“除了阿图木将军自己的五百精兵,先锋营的所有人都追进去了,城门也破了,阿图木将军是让我来告诉汗王,再增添些人手准备屠城……”

    他话音才落,远远地有人凄厉地用尧语叫道:“中计了!晋人的城门关了,阿图木将军和先锋营都被关在里面了!”

    尧帝的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阿图木一开始想得很好,为防有诈,他还让自己的亲信带了一百多人去守城门,力求让大军进城,晋人步步后退,他几乎已经可以想见进城之后杀光那些该死的守将,把整座城池付之一炬的情景了,却不曾想刚翻过城头,一看,里面根本就不是城池,而是一片比外面城头略矮一点的,内城城墙!

    随着派去的亲信被早就埋伏在那里的晋人杀死,厚重的铁城门再度被关上,他们竟是被关在这座城池的内外城墙之间了!

    有人朝底下放箭,有人撒了火油点上,还有人向下投巨石,整整两万人的先锋营,就像是被关在缝隙里的家畜,尖叫哀嚎着,被他们曾经视若猪狗的晋人肆意杀戮。

    易阳的脸已经看不出俊俏的底子了,他满脸是血,眼神却极为明亮,手中弓箭连发,不一会儿就收割了十几个尧兵的性命,妲己一巴掌拍上他的后脑,“玩够了?还不做你的事情去!”

    易阳的眼睛更亮了,点了人手,启动机关,封闭内外城墙之间的缝隙,随即地下水被引至内城通风口,起初尧人没有察觉到这一点,直到水没过了脚底,没过了小腿,没过了膝盖,他们才明白了晋人这么做的目的!

    比之前更加尖锐的叫嚷声冲天而起,有咒骂,有哭泣,有哀嚎,有嘶吼,然而水流的速度就那么不快不慢,不快不慢地,没过了他们的脖颈,一点点向上。

    虽然还没有清点人数,不过众人都知道,他们损失的只是很小的一部分,而底下的尧军,才是真正的万人同殁,如果能够一直这么下去,把外面的尧狗全都杀了,也不是没有可能!

    底下尧人惨烈的一幕并没有吓到安定城的守军,反而激起了一股空前高涨的士气,尤其以易阳这样的年轻人为主,看向自家少将军的眼神都是闪闪发亮的,明明还只是个不到二十的年轻人,但他们的少将军就是这么厉害!

    不知是谁带头叫了一声“少将军威武”,之后三三两两小面积的叫喊声响起,再然后就连成了一片,易阳激动得脸都红了,挥着拳头带头叫了起来。

    少年将军一袭黑红铠甲立在内城城头上,风扬起他被鲜血染透的红缨,俊逸的眉眼陡然化开,换上了一抹极淡的笑容,这一刻,留在了很多人的心底,至死不忘。

    声音没能透过几人厚的城墙,然而里面的惨状却是能想象出来的,逃回来的寥寥无几,几乎都是一副死里逃生的惊惧模样,尧帝的脸色阴沉极了,城中的那个守将,远比他想象的厉害,终他一生,也许都不会再找到这样的对手。

    可他这辈子,最不怕的就是对手,他一定会让他成为他最值得骄傲的回忆之一,他要挖掉那双冷冽的眼睛,做成项链,日日夜夜戴在脖子上,他会割下他的人头,做为他王陵里最珍贵的陪葬品。

    看着安定城的方向,尧帝的目光冷得几乎要烧出火来,然而那道火焰之外,透着的却是从未有过的,比平日里那副礼贤下士的模样更加发自内心的征服欲,这大约是他这辈子第一个真正看得入眼的晋人,也是最后一个。

    他会亲手杀了他,一定。

    作者有话要说:  妲己:委屈,想睡男人。

    易阳:激动!想被少将军睡!

    尧帝:兴奋,想杀人。

    第93章 将有死战而已

    同尧人几次交锋, 虽然都是以少胜多,但安定城的守军人数太少,战损达到了五分之一, 就已经很惊人了, 几乎所有的将士都做好了战死的准备。

    原本城中还有欢声笑语,但真的面临了尧人不计代价的围攻,城里的百姓都开始慌了,家家户户紧闭门窗, 街头巷尾连玩耍的小孩都看不见了, 蔓延开来的, 唯有肃杀的气氛。

    城中的兵力只剩下一万六千余人, 激动过后,连叫得最欢的易阳都沉默了, 城中已经没有地方让他们埋葬战死弟兄的尸体,唯有火化,被淹死的尧人尸身从城头上扔下去, 一具一具, 在城墙底下堆成片。

    外城被清理出来, 妲己立在城头上, 看着众人向下扔尧人的尸体, 内城和外城两片城墙之间的缝隙被重新打扫干净,她也不怕尧人踩着那些尸骨上来,城中防备森严,过了内城还有一片机关箭雨, 原本轨迹里,不是百姓自己开了城门,二十万的尧人真正能走到城池里的,最多不过三分之一,这座城池就像岳老将军说过的那样,只会从里破。

    她的脸上不知道什么时候添了一道新口子,然而她被划伤的时候都没有察觉到,鼻端是干涩的血腥味,似乎连呼吸都不那么畅快,迎面的寒风吹得脸颊生疼。

    妲己想起自己从前是最喜欢武将的,但喜欢的只是武将的气势,和强健的体魄,却不关心他们战场上几经生死,她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她入眼的是一个人,这个人背后经历的事情,她是不知道的。

    人跟妖物是不一样的,妖物活千年,有些机缘的能活万年,机缘更厉害一些的,甚至能修炼飞升,而人活百年,没有与生俱来的妖力,没有移山填海的本事,很长一段时间里,她看人就和人看没有灵智的畜生是没什么区别的。

    可人又是最得大道宠爱的,千百年道行的妖物一旦伤人,就断了成仙的路途,转为妖邪。妖物纵有机缘,也得苦修得道,而人一旦顿悟,由人至仙只是转瞬。三千世界,人几乎占了十分之九,他们的王享有天下,诸邪避易,这些都是妖物没办法做到的。

    属于岳君卓的情绪一阵阵翻涌上来,妲己这一次却没了以往的烦躁和不耐,她闭上眼睛,静静体会着人给她带来的顿悟,易阳突然感觉自家少将军周身的气息变了,他也说不上来是为什么,只是莫名有一种,眼前的少将军下一刻就会飞出去,羽化成仙的感觉。

    然而事实证明他想多了,闭着眼睛吹了一会儿风,面容俊逸的少年武将睁开了双眼,张口道:“肚子饿了,让火头营今晚把中午那只没吃完的马腿红烧了吧。”

    阳春白雪陡然成了下里巴人,易阳抽了抽嘴角,深切地觉得自己刚才那莫名的感觉真的是杀人杀蒙了。

    他却没有发现妲己的眼神变了,从拙劣的模仿到全然透着岳君卓的风采,这不是入戏,而是共情。方才那一刻的顿悟让她的内心变得清澈澄明,长久以来不能突破的烦恼就在刚才消散了,一切返璞归真。

    她是人的信仰世代供奉而生的图腾化形,也是天生地养的妖灵,非人非妖,却又半人半妖,也就注定了不适合妖物的修炼法则,既然如此,不如就让自己成为一个人,再寻突破,没办法真的把自己当人也没关系,她可以经历别人的人生,体会别人的喜怒哀乐,让自己经历更多,大约这才是她真正的道。

    心境的变化连妲己自己都察觉到了,厚厚的屏障似乎被什么打碎了一点,破裂出一片薄冰似的斑驳,她睁开双眼,全然地成为了岳君卓。

    家国不复,困守孤城,身系一城百姓的安危,前有虎狼,后是万军,以身殉城纵然英雄,可她要做的不是英雄,而是保护神。

    “城外后山通向的是什么地方?”妲己忽然开口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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