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除族”,沈婉的脸色一变,她咬了咬唇,轻声道:“从小老太太就疼我,她不会这样做罢。还有我爹现如今是沈家的族长了,只要他不点头将我除族,其他族人也没法子。”

    夏妈妈叹了口气,说:“正因你爹是沈家的族长了,他为了服众,说不定即便有心护你,可最后也得妥协。姑娘,除族是不得了的事情,一旦要是被沈家除族,你就失去了沈家的庇佑,再也不能回沈家了。无论如何,你得求老太太和你爹不要将你除族,除此之外的惩罚你都接受。老身也会去求你娘,让她务必保住你,不让你被除族。只要不被除族,你就还有回到沈家的一日。”

    沈婉点头:“好,都依妈妈说的做。”

    在沈婉拿到跟萧玉琅和离文书的第二日,她被老太太的丫鬟传去了延年堂。

    延年堂里,除了坐着郦老太太,还有她爹,她二叔,以及其他各房头的主事的人,乌泱泱坐满了整个延年堂。

    看这架势,好像是要公审沈婉一样。

    沈婉向堂上坐着的老太太,还有其父,以及其他长辈们行了礼。

    等她直起身来,郦老太太就发话了,她对沈婉道:“今日延年堂内坐着的都是你的长辈们,除了在京里的三房之外,沈家包括宗房在内的五房人的主事人都在这里。老太爷因你而故去,你所犯下的罪乃是大不孝。今儿在这里,大家要议一议你的罪,看该作何惩罚,否则无法让沈氏族人心服。”

    郦老太太话毕,扫视了众人一番,她特意看了长子,也就是说现如今的族长沈昌一眼,希望他能够先发表意见。

    可沈昌却眼观鼻鼻观心,毫无动静。

    想来也是,现在的郦老太太主持家庭会议,要议论如何处罚他的亲生女儿,他这个当爹的怎么可能先发表什么意见。

    难道是要让他大义灭亲吗?

    女儿虽然有过错,也是犯了族规,是该被处罚,可他却觉得自己这个当爹的不能先说话。

    潜意识里,他当然是想要护着女儿。

    沈昌不说话,可有人却说话了,这人是宗房的二老爷,也就是郦老太太的二儿子,沈昌的亲弟弟沈显。

    沈显这个人一直喜欢修玄问道,不管俗事,只顾自己长生。

    一般的沈家俗务他是不爱管的,可今日他却来了,只见他捋了捋胡子,又擦了擦眼睛,脸上露出哀戚之色道:“我实在是没想到阿爹这样就走了,这些年来我只顾着修长生之道,甚少在阿爹跟前尽孝道。我原以为自己炼出仙丹来给阿爹吃,阿爹服用了能长生不老,那也是尽孝了。可没想到,我还没炼出仙丹来,阿爹就撒手而去了。这真是子欲养而亲不在,我……我……”

    说到这里,他又挤出了几滴眼泪,显得十分哀痛,哽咽了好久。

    堂上的郦老太太见状,又红了眼圈儿,跟着掏出帕子来擦眼泪。

    沈婉却对一直以来不问俗事,只管自己修炼长生之道,对父母甚是淡漠的二叔突然流露出这样的孺慕之情感到微惊。

    难道真像二叔说的,他对祖父和祖母的感情是藏在心里的,平时没有表露出来而已?

    堂下有人劝沈显别这样惹得老太太伤心。

    沈显就拿袖子擦了擦眼,平复了下来,接着看向沈婉,面容一肃,开始指责她让自己失去了父亲,让沈氏族人失去了一个好族长。沈婉的所作所为实为大不孝,这样的沈家子孙不配留在沈家,故而,他建议将沈婉除族,赶出沈家。

    他的话音刚落,就有不少人附和,说他们也认为应该将沈婉除族作为惩罚,否则无法告慰老太爷的泉下之灵。

    一时之间,延年堂内群情激奋,越来越多的人赞同沈显的提议,将沈婉除族,赶出沈家。

    因为夏妈妈早就跟沈婉议论过除族之事,沈婉倒没有显得有多慌张,她赶忙跪下向老太太求情,说自己知错了,请老太太网开一面,只要不除族,其它的惩罚她都接受。

    郦老太太听了沈婉的恳求沉吟不语。

    沈婉便又向其爹沈昌求情,说的是跟向老太太求情一样的话,只不过多出来了她为人女,也想在爹娘跟前尽孝的话。

    沈昌听了动容,便看向其母郦老太太,道:“老太太不是最疼婉儿的么?”

    不等郦老太太回话,沈显已经愤然出声:“大哥,你忘了阿爹是怎么死的么?如今你作为沈氏族长,怎能徇私袒护女儿,你这样做如何让其他的沈氏族人心服?”

    沈昌噤声,不敢说了,他带些歉然地看了沈婉一眼,垂下了头。

    这时候,忽然从堂外闯进来一人,这人进来之后直接奔到郦老太太跟前跪下,抱着郦老太太的腿,哭着替沈婉求情。她说这一次的事情也不能全怪沈婉,始作俑者应该是萧玉琅。公公出事,沈婉也不是故意的。既然是无意为之,公公出事了,这惩罚就不能是除族,因为沈家的家规里面除族一条并没有规定无意为之的不孝之举,属于除族之列。她还提到沈婉小时候是如何在老太太跟前孝顺老太太的,她恳求不要让女儿失去向老太太尽孝的机会。

    只要不除族,其它的处罚比如说迁出沈家居住,没收家族给沈婉的陪嫁这些都可以。她说完这些,狠狠地盯着沈昌看,沈昌接收到他的目光,大概明白她什么意思了,犹豫了一下,朝着她微微地点了点头。

    延年堂里面,余氏这一番哭闹到底起了点儿作用,郦老太太没有当即宣布如何处置沈婉,而是让沈婉将其娘亲余氏扶下去,众人再议一议,再决定如何处罚沈婉。

    沈婉扶着娘亲回了荣辉堂,发现夏妈妈早在那里,原来刚才娘亲去延年堂大闹是夏妈妈出的主意。

    坐立难安地在荣辉堂里等了半个多时辰左右,沈婉又被叫去了延年堂。

    郦老太太当众宣布,没收沈婉的一切陪嫁以及妆奁首饰,责令沈婉离开金陵,去沈氏在苏州的老宅居住,顺带管理沈氏在苏州的义田和学田,除了上交公中的粟米,剩余的为沈婉日常生活之资。没有老太太的准许,沈婉不得返回金陵,不得进入沈家,不得跟沈家族人联系,沈家族人也不得暗中资助沈婉,若是有所违犯,则将沈婉除族。

    作者有话要说:  即将开始第二卷,发迹之路:)

    第52章

    郦老太太为了服众, 派二老爷沈显去执行没收沈婉的陪嫁和妆奁首饰,大老爷沈昌在一边监督。

    沈显便口口声声以遵母亲的吩咐为借口,把沈婉的陪嫁田庄房屋铺子的契书, 以及沈婉这三年攒下的银子,房里面的妆奁首饰搜刮得干干净净。

    而且还把夏妈妈和安春和安冬也作为沈婉的陪嫁, 不准她们跟随沈婉去苏州。

    如此一来, 就只有景兰和翠竹这两个她买的丫鬟不在陪嫁之列, 可以跟着她去苏州了。

    沈婉可以带走的也就是她的衣裙, 这不在老太太宣布的没收上交公中之列。

    余氏便亲自带了丫鬟婆子过来给沈婉收拾衣裳锦被帐幔等物。

    苏州沈家老宅那个地方, 已经好多年没有沈家的人去了,那里只有几个沈家的家仆看守老屋。因此余氏让沈婉把屋子里能带的衣裳帐幔等都带上, 不然去了那里, 怕她没有钱购置这些东西, 连个基本的居住之处也布置不出来。

    忙活了好几天, 余氏带过来的人给沈婉打了十好几个大包袱, 沈婉的衣箱里面的衣服差不多都包在里面了,还有她女楼的住处的床上铺的盖的,悬挂的帐幔等也包含在内。

    沈家给沈婉雇了一艘去苏州的船, 并且派了一个老管事带着两个小厮, 拿着郦老太太的信陪着沈婉一起去苏州。

    临行之前, 沈婉去向老太太辞行, 老太太却并没见她,只是让人告诉她,去了苏州以后好好反省。若是要问什么时候可以回沈家, 那要等到她这个老太婆去见老太爷那一天。

    沈婉知道祖母还在为祖父暴亡之事伤心,还在怪自己害死了祖父。

    对于这一点,沈婉自己也觉得有愧,认为老太太这么对自己情有可原,她朝着老太太呆着的西次间磕了头,说:“孙女这就走了,愿祖母身子安康,长命百岁。”

    郦老太太隔着帘子也听到了沈婉的话,然而终究是没有回应她。

    沈婉依依不舍地离开了延年堂,又去爹娘所在的荣辉堂向他们辞行。

    沈昌和余氏把这几日交待沈婉的话又重说了一遍,不外乎是去了苏州,什么都要小心,要三思而行,要低调做人。以及虽然老太太说了沈婉不能跟沈家人联系,沈家人也不能资助她,可是沈昌在苏州还有几个朋友,她娘的娘家余家在苏州还有亲戚。遇到事情,或者说过得艰难了,可以去找他们帮忙。

    两口子把写给朋友亲戚的信都交到了沈婉手里,让她拿着,以备不时之需。

    沈婉将信收起拜别爹娘。

    余氏拉着女儿的手哭着不愿意放手,说老太太也是太狠心了,竟然让伺候女儿多年的夏妈妈还有安春和安冬都不许跟着女儿去苏州。

    女儿才十八岁,才和离了,去那么远的地方,万一遇到事情,没有个长者在身边可怎么办?

    沈婉让她别担心,她说自己也不是小孩子了,能够应付一切。

    其实,她要真是一个十八岁才和离的大家小姐,又没有出过远门的,这就带着两个小丫鬟去人生地不熟的苏州,不害怕是不可能的。

    但她可是一个重生的,前世活了七十二岁,见过不少大风大浪,也去过不少地方的沈婉。

    这一次被家族赶去了苏州,要遇到种种困难,她早已经有心理准备,而且凭借前世的人生经验,她自信她能够应付一切,所以一点儿也不慌。

    甚至她对去苏州一点儿也不忐忑,还隐隐向往呢。

    因为景兰会跟着她一起去,到了苏州,两人可以朝夕相处,即便做出什么亲热的举动也没有沈家人在一旁,她跟景兰都不会被束缚。

    对于沈婉来说,她将苏州之行看做了一个难得的机会,她可以跟景兰一起经历许多,增进感情。

    只要有自己喜欢,自己爱的人在身旁,即使去了天涯海角,她也会无所畏惧。

    荣辉堂外,沈婉的两个弟弟,沈世思和沈世都,有二房的沈娇,以及夏妈妈,安春和安冬都在外面等着。见到沈婉出来,纷纷上前来跟她说话,祝她一路顺风,盼望她早些回到金陵。

    沈婉看着眼前洒泪的众人,也是红了眼圈儿,她逐一跟他们道别。

    沈娇等人将沈婉,还有同行的景兰和翠竹一起送出了沈家,送上了船。

    船开了,远远地看不见了,他们才擦拭了眼泪回去。

    从金陵到苏州,坐船去不过四个多时辰。

    沈婉等人是辰时末(早晨九点)左右上船的,姓严的老管事告诉她们大约在申时(下午四点)左右就会到苏州。

    苏州沈家的老宅在城郊的金河镇,离苏州城约莫二十里左右,在老宅附近有学田二百亩,义田一百亩,总共三百亩田。

    所谓的学田,就是这个田的产出用来供应沈家族人的子弟们上学所用,至于义田则是用来救济族内的孤寡老幼的。

    沈家数七八十年前还没有迁到金陵时,就是住在沈家老宅,置办的田产就是现在被称为学田和义田的土地。

    苏州的沈家老宅沈婉以前听说过,还从来没有去过,就算是前世,她去过不少地方,也没来过苏州老宅。主要是苏州老宅差不多属于被沈家族人遗忘的地方,那三百亩的田地的产出在后来成为金陵望族第一家的沈家人眼里根本就不算什么。

    郦老太太让沈婉来管理这百亩地,地里面的产出除了交公之外才是她的平常生活之资,沈婉料想应该非常微薄。既然她被老太太惩罚,老太太定然不会给她提供优裕的生活条件。

    不过,她并不过于担心这件事,她觉得凭借她前世的生活经验,到了苏州,她应该不至于过得太差。更何况,她还有父母给她的几封信,实在困难了,还可以找人帮忙。

    相对于沈婉的坦然,景兰和翠竹两个丫头却是挺忐忑的。别看景兰是个穿越者,可她穿越前只有十八岁,是个大一生,同样是没来过苏州的。翠竹就更不用说了,当她知道主子沈婉被郦老太太惩罚,失去了所有的陪嫁和财物,并被赶到苏州去,有生之年也不知道能不能回金陵时,差点儿吓傻了。

    跟着沈婉从沈家别院到萧家,再从萧家到沈家,翠竹以为她将要成为大家族里面有见识好吃好喝,穿绸缎的大丫鬟。哪想到,没上一个月,就会跟着主子去苏州一个穷乡僻壤的地方,这落差太大了。

    说实话,她是真不想跟着主子一起去苏州,她想留在金陵城里的沈家做丫鬟,就算不做二等丫鬟,做个三等的干杂活的小丫鬟她都愿意。

    但是,主子说了,她跟景兰都要跟着主子去苏州,因为她们不是沈家的丫鬟,也不是萧家的丫鬟,是她沈婉的丫鬟,因此只能跟着主子。

    沈家和萧家都不要她,她也只有跟着沈婉去了,好歹虽然沈婉没有钱了,但是太太命人打包了那么多衣服布料锦绣绸缎给主子。

    那些东西都是好东西,翠竹想,没钱了把这些东西拿去当铺当了,日子也不至于过得太差吧,更何况,老太太说了,主子还要管苏州那边的田产。也就是说,她的主子最次也是一个有房子住,有地租可以收的小地主,跟着她也不至于饿着冻着。

    好在景兰也要跟着去,而且看起来景兰一点儿都不害怕不沮丧。

    她就问景兰了:“难不成你不怕去苏州么?那里可是比金陵差多了,甚至比沈家别院还差。”

    景兰告诉她四个字:“随遇而安。”

    这四个字,翠竹在沈家别院当丫鬟时,没少听范管家和陈妈妈训人,他们一开口就说凡是当奴仆的人要知道自己的身份,要随遇而安,不要不安分,不然没好下场。

    哎,既然是做丫鬟的人,当然是要随遇而安,主子去那里自己跟着去那里了,谁叫自己是做丫鬟的命呢。

    命该如此,就要认命。

    这么一想,她也就接受了现实,跟景兰一起帮着沈婉收拾东西。

    景兰能说,自己的镇定都是装出来的吗?

    翠竹都吓傻了,她要再表现得惊慌失措,不是给沈婉添堵是什么。

    什么也为沈婉做不了,至少不要给人家添堵吧。

    两个小丫鬟忐忑归忐忑,等她们一坐上去苏州的船,立刻就被河岸两边的风土人情吸引了,脸上也慢慢地露出轻松的笑容来。

    此时不过四月中旬,还是暮春时节,沿河两岸烟柳行行,草色青青,天高云淡,绿波荡漾。

    除了景色优美之外,就是那些在河边洗衣裳的妇人,钓鱼的钓叟,河上撒网的渔翁,还有养鸭的赶鸭人吸引了两人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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