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舒兰从陆家女学堂回来第一看见的就是屋子整个变了样,只是恍惚看到屋子里有几个人,她还真没看清楚这几个人是谁就发火了。

    听到她娘的话之后,她才认真看了眼跟前的几个人。

    她娘,她祖母,她爹,还有一个长得十分秀美出挑的十五六岁的女孩儿。看见这个女孩儿,陆舒兰虽然觉得陌生,可竟然会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这个女孩儿是谁?

    陆舒兰盯着景兰看了几眼,然后忽然想到该不是自己的屋子变了个样子,就是因为眼前出现的这个女孩子吧?

    景兰回头看见一个跟戚氏长得很像的十三四岁的女孩儿,穿着锦缎烟霞红提花褙子,粉霞锦绶藕丝缎裙,梳着三环髻,发髻上戴着些嵌宝金头饰,手上戴着金镶玉的镯子。整个人看起来珠光宝气,灿烂夺目。

    打量完陆舒兰,景兰的目光和陆舒兰的目光相撞,她气定神闲,很快就向着陆舒兰欠身,和煦道:“想必你就是舒兰妹妹吧?”

    “你是谁?”陆舒兰抬起下巴问,很傲气的样子。

    这次又是戚氏先说话,她动上了手,扯着女儿的袖子往婆婆和丈夫跟前推,急道:“你祖母和阿爹在这里,你快些向他们行礼。”

    景兰见状,忍不住唇角翘起。

    她暗自腹诽,也难怪曾祖母看不上戚氏,瞧她怎么教的孩子。

    陆氏女学里的先生和绣娘只能教给陆家的小姐们学问和女红,可这礼数,待人接物就是母亲教的,绝大数大户人家的女孩子们的礼数和待人接物也不是刻意学的,而是看见母亲怎么做就怎么学。

    陆舒兰从一开始出现在这里,就怒气冲冲地朝着屋子里的人抱怨说她的屋子为什么变了样子,这其实是相当失礼的。

    也不知道她看清楚了屋子里都有些什么人没有,但不管这屋子是客人还是长辈,她一进来就大呼小叫的都是失礼。

    后来戚氏教训了她之后,她本该有所收敛,然后赶紧向祖母和父亲行礼,不说行礼,至少也该打个招呼的。

    但她没有,她只看见了景兰这个外人,景兰向她客气地打招呼之后,她居然不是客气地回应,而是目中无人地问景兰是谁。

    这样的举动,显得她眼睛里根本就没有长辈,或者说她的祖母和父亲都没有得到她应有的尊重。

    到底戚氏是怎么教女儿的,才把女儿教成这样?

    景兰忽然觉得非常好奇。

    陆舒兰在母亲的催促之下,这才会意过来,自己从陆家女学里回来,进屋之后还没有向跟前的长辈们行礼呢。

    于是,她赶紧向祖母和父亲行了礼,这才直起身来,重新打听屋子里那个陌生的秀美的女孩儿是谁。

    她问的是戚氏。

    戚氏便向她介绍:“这是你大姐景兰,老祖宗今日让人把她给接回来了。”

    陆舒兰还没听完她娘的话,就嚷嚷开了:“大姐景兰?娘,你弄错没,你就只生了我一个啊!”

    景兰被抱离陆家一年多后,陆舒兰才出生,就算她长大之后恍惚听说过她爹已死的元配生过一个女儿,因为命中带煞克陆家人被抱出陆家了,可她压根就没在意过这件事。

    突然听她娘说来了一个大姐,她一时之间没反应过来,一下子就嚷嚷开也是太正常的事情。

    戚氏听到女儿嚷嚷的话,有些尴尬,忙将她拉到一面,凑近她耳朵边把景兰回陆家的缘由都对她说了,陆舒兰这才明白了为何那个秀美的女孩子出现在自己这屋子里的原因。

    她想,难怪她觉得景兰眼熟可却不认识,原来她是成泽的亲姐姐,成泽跟景兰长得很像。

    然而她还是非常不满,说:“娘,她回来就回来,可为何你要让我搬到楼上去住,这不是鸠占鹊巢是什么?”

    虽然陆舒兰压着声音说的这抱怨的话,但景兰耳朵尖,还是听清楚了她说的话。

    听完之后,她想,鸠占鹊巢?还不知道是谁鸠占鹊巢呢?

    一个多时辰之前,当戚氏带着景兰来到绣楼,让手底下的婆子和丫鬟把住在底楼的陆舒兰的东西搬到楼上去时,景兰就知道等到陆舒兰回来,她那个同父异母的妹妹定然是要不高兴了。

    也不知道戚氏此举是要故意挑起她女儿跟自己的矛盾,还是要显得她这个继母看重才回陆家的景兰。因为她让亲生女儿把底楼让出来,住到楼上去了。

    按理说,真正为孩子考虑的母亲,安排才回家里,又不是自己亲生的孩子的住处吃喝等,应该是尽量避免让新来的孩子跟原来的孩子产生矛盾的。

    换位思考,景兰要是陆舒兰,住惯了绣楼底楼的,突然回来一个陌生的跟她不是一个母亲的姐姐,住了绣楼底楼,她会产生一种自己不受宠爱,以及新来的孩子占了她地盘的感觉。陆舒兰能接受才怪!

    景兰没有推辞戚氏的安排,避免跟陆舒兰产生矛盾,出于两点考虑。

    第一,她想知道戚氏这样做,是否真是一片好心,还是想要挑起她女儿跟自己的争斗。也许她想看到她女儿欺负自己,觉得暗爽。陆家二房的长辈们想必都是一致站在陆舒兰那边的,陆舒兰又跋扈,自己要是蠢点弱点,那被陆舒兰欺负是肯定的。她总不能一被欺负就去找老祖宗吧,一次还好,老祖宗估计会训斥陆舒兰一顿,但多几次,老祖宗一定会觉得她没有用,反倒不喜欢她了。

    第二,就是按照规矩,大家族的小姐们长幼有序,她回到陆家,既然是二房的嫡出大小姐,她就应该住底楼。陆舒兰以前是大小姐,但现在不是了,她当然应该住到楼上去。景兰认为自己回到陆家,先就要名正言顺地享受嫡出大小姐的福利,住二房绣楼的底楼就是其中之一。所以,她不会在戚氏如此安排时,还要谦虚地说让她住到二楼上去。

    其实戚氏带景兰去同春堂后面的绣楼,说了让景兰住底楼的话之后,她还以为景兰要推辞一下的,没想到景兰一点儿反应都没有,还说出一切由母亲安排的话。戚氏当时就在想,乡下来的丫头什么都不懂,要是聪明点儿的,不是立马就要说住到楼上去吗?初来乍到占了原先妹妹住的屋子,她就不怕舒兰跟她没完?

    戚氏在一边又教训了女儿几句,叮嘱她少胡说八道,景兰是她大姐,回来之后当然要住楼下,老祖宗要过来看自己这个娘是否安排妥当的……

    这样一说,陆舒兰不吭声了,因为她跟她娘一样,不得老祖宗的喜欢。

    她每次看到老祖宗就犯怵。

    大概老祖宗是陆家唯一让她忌惮的人。

    最后,她不情不愿地说:“那孩儿就暂且听娘的安排罢。”

    第133章

    沈婉回到沈家, 先去延年堂见了郦老太太,向她禀告了自己去见了胡泉, 并且拿到了他给自己作坊的活儿一事。

    说完, 她从袖袋里把那张胡泉用了印的单子给老太太看。

    老太太接过去, 自己仔仔细细看了一遍,看完之后十分欢喜, 叮嘱沈婉好好干,这可是为沈家争光的事情。

    只要沈婉名下的织造作坊替朝廷织造贡缎了, 沈家所有的丝绸买卖就会更上一层楼了, 这样一来,陆家要想超过沈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了。

    沈婉听到陆家两个字, 就会想起景兰, 立时心里难受。

    可在老太太跟前,她不能表现出一点儿难受的情绪, 反而要陪着笑说自己一定会亲自去瞧着织造作坊里的织匠们把朝廷的贡缎织好, 为沈家争光。

    老太太听了非常高兴,让她回去歇着。

    沈婉随即辞了老太太回房去,而刚才老太太派去跟着她的两个丫鬟秋云和秋雯则是留下,依旧伺候老太太。

    而且老太太也没说下次沈婉出去还要这两个丫鬟陪着去。

    估计郦老太太觉得这一次沈婉能够成功地从金陵织造太监胡泉那里拿到织造贡缎的活儿是立了大功了, 她没有必要逼沈婉太紧, 非得在沈婉每次出去时派人去跟着她,防止她去见陆家那个丫头。

    郦老太太认为,自己曾经说过,要是沈婉再跟陆家丫头联系, 君珮就不会再养在她跟前,沈婉不会记不住。她已经是那么大的人了,用不着自己一再耳提面命告诉她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沈婉刚离开延年堂,郦老太太跟前得力的管事婆子邓嬷嬷就进来了,向郦老太太禀告了一件事,就是沈家宅子里忽然大家都在传沈婉跟已经被驱赶出沈家的丫鬟安兰磨镜的事情。

    郦老太太一听十分生气,即刻叫人去传四房的沈正来见自己。

    沈正来了之后,郦老太太就问他是不是把他之前写信来告知自己的事情泄露出去了。

    “老太太,侄儿绝没有做这样的事情,侄儿敢对天发誓,若是我说出去的定叫我不得好死!”沈正信誓旦旦道。

    郦老太太听了沈正的誓言,不由得皱起了眉,心道:既不是他,又是何人在这宅子里传这样不利婉儿的话?

    “你先回去罢。”郦老太太挥退了沈正,转脸问身边的灯嬷嬷,“你说,这会是何人所为,想要坏婉儿的名声,难不成我跟前的人?”

    邓嬷嬷道:“必定不是,今日的事,也只有先前跟着大小姐出去的秋云和秋雯得知,下晌,她们又跟着大小姐出了门儿,哪有空在这宅子里传话。这流言,也不是今日才乱传的,听小厨房的何娘子说,昨日就听到这话了……”

    郦老太太问:“何娘子又是听谁说的,你问了没?”

    邓嬷嬷:“老奴打听了,说是厨房里一个打杂烧火的丫鬟说的,老奴便又找到那丫鬟问,丫鬟说她是听后面园子里修剪花卉的马婆子说的,老奴接着又去找到马婆子,马婆子说她是在花园里捡着了一张纸,拿回去给她儿子,在外院当小厮的东来看了,才晓得纸上写的什么……老奴让马婆子去找那张纸来看,她说当时她拿去引火烧灶了……”

    “马婆子的儿子东来在外院哪个少爷跟前当差?”

    “乃是二少爷沈世连。”

    一听到东来是在孙儿沈世连跟前伺候,郦老太太头就有点儿大了。

    她知道看来沈婉跟安兰的事情定然是要被次子沈显知道了。

    沈显知道了这件事,还不得找到自己跟前来闹,说孙女儿沈婉做出有损沈家声誉的丑事,定要惩罚她,或是赶沈婉出沈家,或是不许她再插手沈家的事情,比如说帮着世思接掌沈家。

    思忖一番,郦老太太决定要将这流言定性为流言,绝对不实,凡是传了这个流言的下人全部驱逐出沈家,将他们发卖得远远的。

    毕竟孙女沈婉可是从金陵最有权势的胡泉手上拿到了替朝廷织造贡缎的活儿,这对沈家的名声,对沈家的绸缎买卖都大有好处。

    更何况孙女沈婉非常能干,有了她,就可以稳定长房,相当于间接稳定沈家。

    这样一个孩子,怎能被跟丫鬟磨镜的事情所毁?

    郦老太太从来都是站在家族的利益来考虑事情,很显然,孙女沈婉的荒唐小事不会对沈家的利益有损害,反而是因为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才会损害沈家的利益。

    她沉声道:“邓嬷嬷,你这就带人去将那些乱传话的下人全部捉起来,一个都不许漏,家法伺候之后,将他们全部发卖出去。就如同当初打发那个翠竹一样,记住,让他们明白他们的罪名就是胡言乱语诋毁婉儿,我决不许这样的奴婢留在沈家!”

    邓嬷嬷听了,心头一凛,忙低首道:“是,老奴这就去办。”

    带着人疾步走出去的邓嬷嬷在延年堂门口碰见一个人,忙向他行了礼,弓着身子等这个抬着下巴,径直走过去的人走进了延年堂,这才带着人去按照郦老太太的吩咐办事。她想,这一次恐怕有二三十个丫鬟和小厮要被卖出去了,最倒霉的应该就是那个马婆子了吧,她一家人在这次牵涉到大小姐名声的事情里头是无法保全了。

    郦老太太果然猜准了,她的次子沈显在邓嬷嬷带人出去后就来了,向她请安之后,坐下就说了宅子里传的关于沈婉的那些话。

    他请老太太彻查此事,他相信此事一定是真的,毕竟无风不起浪,沈婉干出荒唐事,有损沈家的名声,要将她赶出沈家才能让族人信服。

    郦老太太端起茶碗喝着茶,听完了次子所说的话,才开口道:“显儿,我已查过此事,纯属流言,我已命邓嬷嬷去把那些造谣生事的奴仆们全部捉起来,家法伺候。他们竟敢说我们沈家长房嫡出大小姐的是非,简直不可饶恕,必要严惩!”

    沈显没料到他娘竟然这样说,一时之间有些发懵。

    来之前,他可是料定母亲听了满宅子关于沈婉跟身边丫鬟磨镜的流言之后,会为了沈家的名声着想,惩罚沈婉,将她幽禁起来,或是将她赶出沈家的。

    没想到,老太太居然说一切都是流言,她要扑灭这流言。

    沈显第一次觉得母亲最爱的不是自己这个小儿子,而是大哥的女儿沈婉。

    他很快不服气道:“可儿子听说阿婉身边的那个叫安兰的丫鬟已被娘逐出了沈家,若那丫鬟没有跟阿婉做出荒唐之事,娘怎么会驱逐她出沈家?”

    郦老太太曼声道:“那丫鬟仗着自己得婉儿信任,贪墨了上千两银子,被我查出来,故而我将她驱逐出去。”

    沈显想了想继续问:“为何娘没有发卖那丫鬟。”

    郦老太太:“那丫鬟在苏州时,婉儿已然还了她身契,她留在沈家,只是想继续从婉儿那里捞好处。”

    “……”沈显无语了,他真得想不通为何老太太这样包庇沈婉,明明他得到的确切的消息就是沈婉跟那个叫安兰的丫鬟磨镜,他的眼线可是实打实地偷听偷看过,晓得她们两人做出了颠倒阴阳的荒唐事。

    老太太却一口咬定并无此事,很显然她是想要保住长房的世思接掌沈氏族长之位,让沈婉从旁帮助他。

    沈世思最近醒了,也能认人,手脚也能动弹,虽则说话要慢些,可瞧着并无大碍。

    沈显跟儿子非常失望,沈世思受了重伤,却没有伤重而死。

    他们也不敢再接着动手害他,毕竟出了这种事,他大哥沈昌已经起了疑心,正在查车马房的人,怀疑有人在马车上动了手脚。

    好在他们请的人是入夜之后偷偷潜入沈家车马房,在沈世思惯常坐的马车上捯饬了一下,所以沈昌去查也差不出什么来。

    既然暂时不能再害沈世思,就只有另外想办法了。

    他跟儿子商量一番,这才决定动手把沈婉跟她身边的丫鬟有私情的事情抖露出来,好打击沈婉,再进一步搞臭她的名声,迫使她离开沈家。那样一来,她就帮不成沈世思了,他儿子沈世连就有了取代那个软弱无能的沈世思的机会。也报了之前跟沈婉相斗失败,让他们损失了不少银子的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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