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牙婆?”白振祥一愣,“她去咱家做什么?”

    蜀葵伸手拽住了一根垂下来的细柳条,似乎是给自己寻一些依仗。她抬头看着爹爹的眼睛,认真道:“我在大门外面,听到钱婆子和我娘说东京蔡太尉府要买绝色的丫鬟,出价六十两银子。”

    她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着父亲,故意把重音放在了“绝色”和“六十两”这两个词上。

    白振祥皱着眉头,把女儿的话在心里细细过了两遍:按照大宋朝的行情,一般的小丫头市价是四两,就算是生得好或者善于女红庖厨,也不过十两二十两。京城蔡太尉府买绝色丫鬟,开价就是六十两银子,这不明摆着是给蔡太尉买房内侍候的丫鬟么!

    中牟县距离东京不算远,也算是消息灵通之地,即使是白振祥这样的布店伙计,也能猜到当朝蔡太尉的年龄——蔡太尉的小女儿便是深受皇上宠爱的蔡贵妃,蔡贵妃在宫中盛宠不衰二十年,所出皇子平王赵曦今年都十四岁了,已经离开京城去了地处西北的封地甘州——这样一算,蔡太尉怕是已经六十岁了!

    想到孙二娘要把蜀葵卖到蔡太尉府侍候老迈的蔡太尉,白振祥简直怒火填胸,藏在袖内的双手紧紧攥了起来。

    见爹爹没有说话,蜀葵想了想,低声道:“爹爹,我娘去得早,我从小没有亲娘疼爱,已经够可怜了,你不要让娘卖了我……”说着说着,想到没了亲娘,在后娘手底下讨生活的辛酸,蜀葵鼻子一酸,眼泪顿时涌了出来。

    见女儿流泪,白振祥顿时有些慌乱,忙用袖子给蜀葵擦去眼泪,连声哄着:“蜀葵,你放心,不管你娘怎么说,爹爹是不会答应的!”

    蜀葵听到爹爹这样说,这才稍微放心了些,仰首看着爹爹,眼睛里犹自蒙着一层水雾:“爹爹,千万别把我给卖了,等我长大,我会孝顺你,会待秀林好的!”

    她抿了抿嘴唇,又斩钉截铁道:“爹爹,娘她若是敢把我卖了,我这辈子都不会放过她!”

    白振祥正在生气,听女儿如此倔强,倒是可笑可怜,不由气得笑了:“你这丫头,胡说什么呢!放心,有爹爹给你做主!”

    一阵带着寒意的夜风倏忽而过,简直要吹透蜀葵身上的薄夹衣,她冷得打了个哆嗦,低下头,把柳条上新发出的嫩芽一粒粒掰掉,淡淡道:“爹爹,我说到做到。”

    白振祥叹了一口气,抬手抚了抚蜀葵的单薄的脊背,低声道:“这件事交给爹爹,回去别声张。”蜀葵这孩子的性子像她死去的亲娘,瞧着温柔和顺,其实性子最是倔强。

    蜀葵答应了一声,心里依旧在默默计较着。

    听到外面是丈夫的声音,孙二娘满脸堆笑打开门迎了出来:“相公,你和蜀葵怎么才回来?我早就把粥煮好了,也把秀林接了回来,就等你们父女俩了!”

    见后娘如此热情,蜀葵笑了笑,没说话。

    白振祥也没说话。

    不过白振祥一向都不爱说话,所以孙二娘也没有觉得异常,依旧热情地絮叨着,亲自侍候丈夫洗了手,又招呼着蜀葵盛粥,叫儿子白秀林出来给爹爹见礼,一个人制造出四五个人的热闹,忙碌得很。

    白秀林是个挺单薄的小男孩,虽然才六岁,却已经在学堂读了一年多书了,他一本正经地出来给爹爹行礼:“见过爹爹!”

    见自己这宝贝儿子规规矩矩给自己施礼,白振祥的心暖乎乎的,笑道:“秀林,在家里不必多礼!”

    白秀林笑了笑,又抬头看向端着托盘从厨房出来的蜀葵,叫了声“姐姐”。

    蜀葵胡乱应了一声,用托盘端着四碗粥进了堂屋,摆放好后又去了厨房,把刚带回来的六个鹿家包子放在竹簸箩里。

    见孙二娘馏好了几个高粱面馒头放在一边,她便另拿了一个竹簸箩,把这几个高粱面馒头放了进去。

    一时全家人开始吃晚饭。

    孙二娘把盛放鹿家包子的竹簸箩拉到自己面前,就着油灯细细观察了一番,终于把儿子爱吃的鸡碎馅包子给挑选了出来,递给白秀林,柔声道:“秀林,这是你爱吃的鸡碎馅包子!”

    白秀林接过包子,咬了一大口,觉得鲜香美味,笑嘻嘻道:“谢谢娘!”

    孙二娘笑眯眯地又拣出了一个鳝鱼包子递给了蜀葵:“蜀葵,你也吃一个吧!”

    蜀葵接过包子,默默吃了起来。

    孙二娘为了维护自己的慈母形象,这才给了蜀葵一个鳝鱼包子。不过给了蜀葵一个包子之后她就不肯再给,守着那个竹簸箩,眼看着儿子把其余四个包子全吃了,这才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自己吃了起来。

    蜀葵没有说话,拿了一个高粱面馒头慢慢吃着。

    她早就习惯后娘这样明明偏心得要死,还要在人前假装对自己慈爱,并不放在心上。

    孙二娘见蜀葵这样,忽然有点心虚,便一脸慈爱看着蜀葵:“蜀葵,你弟弟是咱们白家的独苗,将来得靠他振兴白家光宗耀祖了,你这当姐姐的,可要帮扶弟弟呀!”

    蜀葵望着后娘嫣然一笑,话里有话道:“娘,你待我好,我也会待弟弟好的!”你若是害我,我也不会放过你们母子!

    孙二娘看着蜀葵灿若春花的笑,不由一愣,总觉得蜀葵这话不是好话,笑也不是好笑,有些瘆人,强笑了笑,道:“那敢情好!”

    用罢晚饭,蜀葵麻利地收拾了碗筷抹擦了桌子,到厨房刷锅洗碗收拾去了。

    白振祥、孙二娘和白秀林三口在堂屋里闲坐。

    这时候外面风声似乎更大了,刮得院子里白杨树的树枝“咔嚓”作响,愈发衬出了屋内的温馨恬静。

    堂屋东侧靠墙放着的方桌上点着一盏油灯,白秀林坐在方桌北边就着油灯临帖,白振祥坐在方桌南边喝茶,孙二娘坐在靠西墙放着的椅子上纳鞋底。

    孙二娘忖度着蜀葵一时半会儿不能从厨房出来,便打算和白振祥开口。

    她从鞋底上拔出锥子,把针扎了进去,低头含笑道:“秀林今年快七岁了,学堂马先生说他很有出息,是个读书种子,将来必能高中,让咱家早些给他准备银钱,供他好好读书进学呢!”

    白振祥放下茶盏,垂目道:“供秀林读书,凭咱家的家计,你我齐心,倒也不是难事。”

    孙二娘嗔怪地看了丈夫一眼,娓娓道:“哪有那么简单,除了给先生的束脩,还得备下给秀林买笔墨纸砚的银子,还得备下将来给学官送礼的银子!再说了,咱家现在的房子还是租的,起码得攒银子买处自己的房子吧?将来秀林考中,进京的话得需要盘缠吧?说来说去,都得银子啊!”

    白振祥没有说话,抬眼看着孙二娘,等着她往下说。

    孙二娘装模作样地叹了口气,道:“巷口卖豆腐的孙家,由钱婆子做中人,把十四岁的大闺女卖到金大官人府内五娘房里侍候,得了十五两银子,孙家一下子就给他家的大小子娶了亲!”

    “卖绒线的董大娘,把她小女儿卖给了运河上的行商为妻,自家得了二十两银子,女儿也有了好去处,要不然母女两个都要饿死了!”

    说着话,她觑了白振祥一眼,见白振祥端坐在那里,油灯的灯焰微微晃动着,使他的脸显得时明时暗,看不清神情。

    孙二娘想了想那白花花的六十两银子,心里热乎乎的,那热气简直从她的四肢百骸里透了出来,她柔媚一笑道:“今天钱婆子来咱家了,说京城太尉府过来采买的童妈妈明说了,若是挑中的话,一个丫头赏六十两身价银子!”

    白秀林听到这里,心中很是担忧姐姐,抬眼悄悄看了父亲一眼。

    白振祥缓缓放下手中的茶盏,眼睛盯着孙二娘,斩钉截铁道:“不管别人怎么样,反正我白振祥不卖自己的闺女!”

    他放下茶盏,盯着孙二娘道:“傅掌柜家和我家门当户对,傅家的傅英很好,既然傅家有意,待傅家再央媒人过来,就把蜀葵和傅英的婚事定下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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