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琬抿了抿嘴唇,静静的道,“父亲来这里,是要质问琬儿陷害陈姨娘的事么?”

    “不是。”宋渊微愣,又很快的摇了摇头。他看着宋琬面无表情的脸庞,紧紧地攥了攥手心,脸色灰白。他最终还是叹了一口气,低声道,“琬儿,是父亲对不住你。”

    宋琬没想到宋渊会这么说,她疑惑的看了宋渊一眼,皱紧了眉头,试探着问,“父亲,说这做什么?”

    宋渊深吸了一口气,哑声道,“父亲刚刚在院子里碰到了紫鸢,我问了她,她招认了。陷害你哥哥的事,确实是陈姨娘做的。”他沉默了一会,又道,“陈姨娘的事,是父亲错怪了你。父亲不该不分青红皂白,就——就骂你。”

    怪不得呢?!

    宋琬敛了敛眸子,嘴角露出一抹淡笑。她微微挑眉,问道,“父亲难道不认为紫鸢说的话是我教的吗?”

    宋琬看到宋渊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又笑道,“父亲,您说这些话是不是有些为难了。其实您一直都不相信琬儿,在您的心目中,琬儿还是那个克双亲的‘丧门星’。”

    宋渊张口要说什么。宋琬没有理会他,说道,“父亲若是真的相信女儿,心中便不会疑惑紫鸢说的话到底是不是我教的。”

    “我没有——”宋渊矢口否认,却掩饰不住眼底的心虚。

    宋琬轻笑一声,起身从炕上下来,“父亲根本不必和琬儿说‘对不住’之类的话,您要是觉着亏欠女儿,就尽量弥补。我总会察觉到的。”宋琬说完便越过屏风进了里间。

    宋渊听宋琬说完,身形微微一僵。他做了那么多的错事,怎能因为一句话就期望宋琬能够原谅他。

    孙嬷嬷看宋渊愣在原地,忙上前道,“老爷,小姐这几日操劳底下铺子的事,可能累坏了。您若是还有什么话要嘱咐她,不如明日再过来吧。”

    宋渊这才回神。他将手中的茶钟放下,脚步虚浮的回了后院。

    宋渊在家待不了几日,所以准备明日就去崔府提亲。宋老夫人又让下面的人收拾了十六大捧盒上等的吃食和稀奇些的果品,都系上了红绸布带。

    宋琬是不能跟着去的,她将大队人马送到门口就回来了。

    崔锦峰头一天便回来了。他看到宋珩从马车里出来看到他,显然一愣,接着便朝他拱手一笑。

    崔锦峰不免心虚,他怎么觉着宋珩似乎看穿了他似的。他又仔细看了宋珩一番,却觉着他与那日不同了。至于哪里不同,他也说不上来。

    宋珩穿了一身月牙白的锦服,看上去很是儒雅,根本没有半点痴傻的样子。崔浩纳罕,心道果然外面的传言不可靠。若是说他傻,那也只能是大智若愚。

    崔浩和徐氏在花厅里招呼宋渊一众人等,崔锦峰就让小厮带了宋珩出来。两人在后花园走了许久,虽一文一武,却也能聊得上来。

    崔家的后花园很大,有一个湖泊,上面驾着木桥,尽头有一个小榭。两人走到亭榭里才驻足,微风吹过湖面,有一圈圈的波纹荡漾。

    崔锦峰先开口道,“宋兄,明年的春闱可有把握?”

    宋珩看着湖面,淡淡的道,“崔兄对武举可有信心?”

    两人相视,都笑了起来。崔锦峰拍了拍宋珩的肩膀,说道,“我家小妹表面看起来温温婉婉,骨子里却是个执拗的。她心肠热,待人也真诚。你好好待她。”

    宋珩敛去了笑容,面上有几分严肃,“我会的。”这不止是一个承诺,他会做到底。

    用心做到底。崔锦书能在他痴傻的时候不离不弃,他自然不会辜负了这一片深情。

    小丫鬟过来喊,说徐氏请两人过去。宋珩和崔锦峰才又回了花厅。用过午膳,宋渊便和宋珩回了宋家。崔锦峰将人送到门外,宋珩又和他拱手一揖,浅笑道,“崔兄的功夫不错,来日还得向你讨教。”

    崔锦峰一愣,他看着宋珩上了马车,才渐渐品味出宋珩话中的意思。

    宋珩定是认出他来了。

    聘礼是后日送到崔府的,婚期也定在了冬至这一日。宋琬听说后,心里头又多了几分欢喜。

    宋渊没有再打听陈月娥的事,他似乎真的有几分愧疚。临走前还特意来东跨院瞧了宋琬一回。

    宋渊这才发觉他对宋琬的了解是少之又少,他竟然连自己的女儿最喜欢吃什么都不知晓。两人面对面坐了许久都没有说话,最后还是宋渊忍不住咳嗽了一声,从兜里拿出一支雕刻精致的羊脂茉莉小簪。

    他哑着嗓子道,“这是你母亲最喜欢的簪子,父亲带在身边许多年,现在把它送给你吧。”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茉莉小簪递过去,见宋琬迟迟不接,他又轻轻放在了小炕几上。

    小厮进来喊,“老爷,时候不早了。咱们该启程了。”

    宋渊点了点头,又看向宋琬,“琬儿,我走了,过些日子便回来。你好好照顾你祖母,还有——你自己。”

    宋琬鼻头有些酸涩,她咬了咬嘴唇,又将泪水咽了回去。直到宋渊出了月亮门,宋琬才小心翼翼的拿起了茉莉小簪。

    上等的羊脂玉种,看上去色泽很润,极是通透。刻成茉莉花的形状,花蕊里有一颗红宝石。宋琬拿着看了许久,还是忍不住落下了泪来。

    这些日子里,宋琬便老实的待在厢房里绣她的嫁衣。霞帔、锦袍、还有缎子鞋上,她都细致的绣上了金线。

    孟阶每日还是会来一趟,却也只是和宋琬说几句话。用明月的话来说,两人如同成婚许多年的老夫老妻。

    明日就是冬至了,宋琬寅正便被孙嬷嬷叫醒了。她昨晚睡得极晚,迷迷糊糊的揉着眼睛。四处都是一片红,就连明月和喜儿、双雨都穿着一身桃红色的褙子。宋琬有些眼花,她强打了精神去了净室,热水蒸的她小脸微红,疲惫却是轻了许多。

    第七十二章

    孙嬷嬷捧了红娟衫过来, 服侍宋琬穿上了。昨日里去罗家安床, 厢房里许多东西都搬了过去, 偌大的屋子有些空荡荡的。

    宋琬坐在妆镜前,看到镜中的自己小脸绯红。她这几日吃的很滋润, 脸颊肉嘟嘟的, 稍不注意就会露出双下巴来。宋琬咧着嘴笑了笑,才将双下巴收了回去。

    宋老夫人也赶了过来,看到宋琬俏皮的模样, 不由笑出了声。梳头婆子是从外面找来的,手法很是娴熟。她将宋琬一头青丝都梳开了, 又细致的盘在了发顶。还剩下最后一缕头发,全福人夏阳候夫人王氏朝宋老夫人道, “老夫人您带了大小姐这么多年, 不如您给她梳上去吧。”

    宁朝女子嫁人梳髻是有规矩的,女儿的最后一缕头发由母亲盘上。沈雨柔早逝,须得有人代替。王氏看了一圈人,目光定在了宋老夫人身上。

    陆清叶因着身孕的缘故,并没有来。大老夫人和孙氏前几日就赶了过来。毕竟是一家人两门婚事, 许多事情宋老夫人一人忙不过来, 便交给了孙氏。

    大老夫人倒是很清闲, 跟着宋老夫人来了宋琬这里。她也笑道,“弟妹,你就给琬儿梳上去吧。”

    宋老夫人这才接过梳头婆子手中的抿子。她有些激动,眼眶里含着一些泪水, 就连声音都颤抖了起来,“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宋老夫人念完,才将发丝绕在了发髻上。宋琬这才有些要嫁人的感觉了,她鼻头酸涩,忍不住落下了一串泪水。

    宋珂奇怪的道,“琬姐姐,你哭什么?”

    幸亏还没有施粉,要不然定要哭花了。宋琬拿着锦帕擦了擦眼角,就听大老夫人道,“你琬姐姐舍不得你二祖母。”

    宋珂才十岁大,还不懂得这些。她更疑惑了,又问,“琬姐姐不就嫁到隔壁去,天天都能和二祖母见面啊?”

    一群人都笑了起来,宋琬也破涕为笑。梳头婆子最后用抿子将发髻固定,才松了一口气。罗家昨日就送来了凤冠和锦绣盖头,宋老夫人捧着凤冠给宋琬带上,摸着宋琬的脸颊道,“没想到小丫头都要嫁人了。”语气很是舍不得。

    外面有婆子来喊,说崔家的花轿已经到了,让宋老夫人过去一趟。宋琬听到外面有炮仗声‘噼里啪啦’的响了起来,手心微湿。

    宋琬是新娘子,自然不能去看的。一屋子人都跑出去了,明月、喜儿和双雨也都翘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宋琬笑着道,“你们几个也去看看吧。”

    得到允许,三人一溜烟的跑出去了。宋琬无奈的摇了摇头,转身坐到了架子床上。外面很吵,屋子里却很静。宋琬的思绪不由飘到了前世她和神宗大婚的那一日。

    那是初秋,蝉鸣还一片片。通往皇宫的那条大道上,围满了形形瑟瑟的人群,可以说是水泄不通。她当时还怀揣着小女儿家的忐忑与娇羞,现在想来真是可笑。

    神宗领着她进了新房之后,便再也不见踪影,直到了深夜,他才醉醺醺的回来。神宗似乎很不耐烦,和她说了几句话便躺下睡了。她当时很紧张,一直到半夜才渐有了睡意——

    宋琬正出神,被一阵脚步声给打乱了。原来宋珩和崔锦书已经拜过了堂,许多人都上她这里过来了。宋琬拿了锦绣盖头盖在了凤冠上。

    乱槽槽的一片,宋琬只听人道,“罗府迎亲的花轿已经到了。”

    孟阶穿着一袭大红色的锦袍,束着玉棠富贵花纹的腰带。他个头很高,身材又挺拔,看上去甚是俊朗。往日里清冷的双眸今日也染上了浅浅的笑意。

    孟阶看到宋渊,拱手和他行了一礼。宋渊笑容满面,扶了孟阶起来。一行人这才去了正堂给宋老夫人问安。

    许多人都已经坐席了,看着新郎倌过来,他们都伸长了脖子向这里张望。爆竹声响,宋琬由王氏牵着出了东跨院的屏门,走到穿堂前,看到宋珩等在了那里。

    宋琬眼前一片红,只听宋珩叫了一声,“妹妹。”他一边说着一边躬身蹲在了地上。宋琬低头能看到他宽厚的脊背。

    宋珩这是要背着她上花轿。

    宋琬看着宋珩身上的大红锦袍,有些犹豫。王氏拉着她的手笑道,“快上去。”宋琬这才趴在了宋珩的背上。

    宋琬记得,她小时候就喜欢让宋珩背着。只要她开口,宋珩每次都会蹲下。只是这一次,是最后一次了吧。

    宋琬眼睛微微有些湿润,她伏在宋珩的肩头,小声的道,“哥哥,琬儿好舍不得你。”

    宋珩轻笑。将宋琬背到花轿里后,宋珩才朝刚要翻身上马的孟阶道,“以后背琬儿的任务,我就交到你手上了。”

    孟阶点头。一个利落的翻身,他已经稳稳当当的坐在了高头大马上。

    宋府与罗府离得太近了,花轿沿着另一个方向穿了两道街才又回来。锣鼓声与炮仗声此起彼伏,宋琬耳旁一阵‘嗡嗡’的响。

    不一会花轿才停了下来,外面有人唱礼。宋琬才被王氏扶着出来了,缎子鞋踩在红毡上,宋琬有些腿软。跨马鞍,踩火盆。宋琬虽然前世走过一遭,可她还是十分紧张,手心里一直捏着一把汗。

    直到进了罗府的正堂,宋琬低着头看到孟阶和她穿着一样大红的锦袍,她才微微安心,也没有之前那般紧张了。

    拜堂之后,宋琬被一群人簇拥着进了新房。王氏拉着她坐在新床上。宋琬能感觉到,孟阶就坐在她的身侧。有人不停地往床上撒东西,过了片刻,王氏拿着秤杆微微叩了一下宋琬的额头,笑着道,“新郎倌,该挑红盖头了。”

    宋琬又紧张了起来,她紧紧的捏着衣袖,微微敛着眸。红盖头挑开的的那一刻,宋琬听到有人说,“新娘子好漂亮啊。”

    宋琬脸颊微红,她慢慢的抬头对上孟阶清冷的眼眸,又慌忙低下了头。孟阶看着宋琬娇羞的模样,嘴角忍不住上扬。

    有人端了合卺酒过来,宋琬和孟阶各执了一盏。酒水微辣,宋琬不由想起那一日,她吐了孟阶一身。浅笑片刻,王氏又端了一碗饺子过来。

    宋琬知道饺子是半生的,她咬了一口咽下去,低低的道,“生的。”接着就听另一个全福人薛氏笑说,“新娘子说了,不如明年就抱俩。新郎倌觉着如何啊?”

    孟阶看了宋琬一眼,轻笑道,“那是自然。”闻言宋琬的脸颊急促的红了起来。

    外面有人来喊,叫新郎倌出去陪酒,孟阶这才出去了。新郎倌都走了,再闹下去也无趣,几个夫人和宋琬说了些许话就走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宋琬摸着‘咕噜噜’直叫的肚子有些发愁。她瞟了几眼门外,见没有人进来,才跑去一旁的食桌前拿了两块果子酥吃了。

    她嚼的急,差一点噎到自己,一张小脸咳得通红,侍立在一旁的小丫鬟直掩着唇笑。

    只听一声‘吱吖’,房门被推开。宋琬坐在架子床上,有些局促。孟阶越过屏风进来,步伐从容而又淡定。他还穿着那一件大红色的锦袍。

    孟阶走近床边,看到宋琬腮边沾着几粒碎渣,显然是刚刚吃过东西还没有擦嘴。他轻笑一声,伸出手轻轻抹去。又问,“饿了?”

    宋琬看着食桌上的摆盘吞了一口口水,点着头可怜兮兮的道,“我一天都没吃东西了。”

    孟阶记着宋琬晚上还要吃夜宵。他让小丫鬟热了饭菜又重新端上来,才将宋琬头上的凤冠取下来,拉着她坐在了食桌前,“正好我也没吃,一起吃吧。”

    孟阶在前院被灌了不少酒,他吃了几筷子便不吃了,只夹了放在宋琬面前的盘子里。宋琬虽饿,却也不能一下子吃这么多,她看着盘子里越积越多的菜品,忙和孟阶摆了摆手,“我吃不了这么多。”

    孟阶点点头,放下了手中的筷子。他转身吩咐了小丫鬟几句,又和宋琬道,“我先去净房洗澡了。”累了一天,全身都出了不少汗意。

    宋琬摸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很满足的呼了一口气。净房就设在西次间旁边的耳房,宋琬能听到水声‘哗啦啦’的声音,很容易就让人浮想联翩。

    宋琬坐在妆镜前,强忍着不去瞎想。小丫鬟给宋琬卸了妆,就见孟阶已经换了一身家常衣服出来了。

    宋琬只看了一眼,不仅脸红了,耳朵也红了。她低着头捧着衣物从孟阶身旁走过,还不忘小声的解释,“我也去沐浴一下。”

    第七十三章

    宋琬觉着下面有一股暖流涌过, 一股不好的预感萦上心头。她脱去身上的喜服一看, 果然是月事来了。上个月明明是八号才来的, 竟是提前了三天。

    宋琬看着热气腾腾的浴桶,突然捧着脸笑了起来。她没敢沐浴, 只换了一身朱红色的中衣出来。孟阶已然坐到了床上, 听到动静抬头瞧了一眼,挑着眉道,“这么快就洗好了?”

    宋琬摇了摇头。孟阶起身, 拉着她走到床前,又问, “怎么又不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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