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映离开后,朱伊问:“陶扇,你那边有医书么?多谢你给我做的药丸子,我腹凉的毛病好多了,比太医院的丸子还管用。”朱伊想学医术,她在宫中时也在看药典,现下无事,正好可以继续。

    陶扇道:“有。姑娘先用早膳,奴婢待会儿去取。姑娘不必道谢,能为姑娘制药是奴婢之幸。”

    朱伊吃的是谢映专为她开的小伙食。陶扇在旁看着,心中对主子对公主的喜爱又加深了认识,世子治军严谨,领军时从来是兵丁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从无开小灶的时候。至于带个柔弱姑娘到营地这样的事,更是无法想象。

    不过,陶扇觉得,这也有世子压根没把此次平寇当作真正的仗来打的缘故。若是险恶的大战,世子是不可能带上公主的。

    用完膳,朱伊主动跟陶扇去取书,就当走一走,消消食。

    陶扇与瑶宁住一个帐,瑶宁看到朱伊时,先是微怔,待分辨之后,眼中的震惊几乎无法掩饰。

    朱伊雪腻的脸庞变得黯淡,眉眼之间也有所改变,身上穿的更是男装,恰好显出一把腰细如花枝,瑶宁想起她服侍朱伊沐浴时,对方胸前那颤颤的玉峰,现下束了胸,倒是看不出来。

    陶扇取了书,正巧被一个浆洗婆子叫出帐去,朱伊便坐在陶扇榻上等她回来。四下无人,瑶宁小声唤道:“姑娘。”

    朱伊看向瑶宁,对方正在收拾药箱,便笑道:“原来瑶宁也懂医术。”她之前还以为对方是普通侍女。

    瑶宁心下傲然地想,那是自然,她不仅懂,且医术出众,否则能被世子挑中么?但她只道:“是啊,我和陶扇姐是同门。”

    朱伊有了兴趣,道:“原来你们是师姐妹,那你的医术一定也不错。”

    瑶宁抿了抿唇,忍不住脱口而出:“我的医术仅算平平,我们大师姐的医术才叫超群拔类呢,把先生的衣钵都继承了。我和陶扇都是她教的。”

    朱伊心生向往:“这样厉害?那她可在营里?我也想拜师。”

    “以大师姐的身份,自然不会随便出现在营里,世子也舍不得大师姐受这份苦。”

    “那她是在魏……”朱伊都问出了几个字,才反应过来瑶宁最后那句说了什么,唇边笑容凝固,她直直望向瑶宁。

    瑶宁一副自知失言的模样,慌忙道:“姑娘,你可别误会。世子与大师姐之间,早就过去了。”

    朱伊审视着瑶宁,对方的眼神闪烁,看来她的自知失言是装出来的。但她心里此刻仍旧空落落的,触不到底。她慢慢地笑问:“既然你也知道说,你提到的已经是过去的事。那你为何告诉我这些?”

    “其实也并非全然过去,大师姐很快会上京。”瑶宁答道:“听陶扇说,是世子亲自写信请大师姐上京。”

    见朱伊脸上那种受着世子呵护宠溺的幸福笑意终于消失了,瑶宁不禁感到痛快,她早就觉得朱伊的笑容叫人看了刺目。

    朱伊是敏感的,察觉到了瑶宁的不安好心,便不再睬她,起身径直往帐外走。

    到门口时,朱伊突然转过头,道:“瑶宁,你告诉我的事,我会向谢映求证的。”

    瑶宁脸色惨白,她顿时意识到,她为了一时畅快而恣言,将自己置于了何种境地。

    陶扇回来时没见到朱伊,赶紧抓起医书往大帐而去,连瑶宁在身后的呼唤都没来得及管。

    她将书呈给朱伊,看少女翻了几下,便听对方幽幽问:“陶扇,你们是有个大师姐么?”

    陶扇微愣,答是。

    朱伊又面无表情问:“她叫什么名字,是何身份,可否告诉我?”

    朱伊待人素来温和,这样的神态令陶扇心知不好,看来是瑶宁不听她的劝,对公主说了什么,陶扇按下对瑶宁的恼意,答:“大师姐名叫顾南瓷,是世子恩师太炎先生的独女,与世子同岁但要大两个月,算得上是世子的姐姐。”

    朱伊微怔:“与谢映同岁?那她成亲了么?”

    “大师姐十八岁时嫁过人,没多久就和离了,而后一直未嫁。”

    朱伊心中稍安,继续道:“我听说她近日会上京?”

    陶扇答:“是的。世子请大师姐进京为永安公主诊治头疾。”

    陶扇小心察看朱伊神色,她虽未听到瑶宁到底对朱伊说了什么,但看公主这反应,只要稍微想想就能知道大概,便道:

    “公主,怒奴婢说几句僭越的话,奴婢在世子身边伺候四年,从未见过世子如同对公主这般亲近过哪位姑娘。倘若世子对大师姐有意,他们早就在一起了,大师姐何以另嫁,世子又哪会与公主结缘。”

    朱伊看向陶扇,露出笑容点点头,以示知晓。

    朱伊上午在帐里看了半天书,下午练了小半日剑,浑身汗津津的,便叫水泡了个澡。她也不要陶扇伺候,自己浸在水中,脑中反复回想瑶宁与陶扇的话。

    天气冷,她耐不住在严寒中一件件将衣裳穿好,便披上谢映的斗篷,准备先钻进被窝里再穿。

    一跑出屏风外头,朱伊便愣住。她望着在桌旁坐得挺拔的男子,问:“你不是说晚上才回来?”

    “想公主,就抓紧回来了。”谢映看看床上摊开的衣物,再看看朱伊空荡荡的斗篷,还有那露出一截光洁小臂抓着斗篷的手,立即就明白了,黑色的斗篷下面,定然是被温热水泡得如桃花般粉嫩无瑕的玉体,就如同她现在洗掉药水的嫣粉色面颊一般。

    谢映轻咳道:“伊伊,你这样迎接我……”

    朱伊的脸瞬间涨红:“谁迎接你?”随即又道:“你赶紧出去,我要穿衣裳。”

    谢映笑了笑,上前将她连人带斗篷一把抱起,引得朱伊挣扎低呼。他道:“我帮公主穿。”朱伊压根挣脱不了他,只能由得他去了。谢映担心朱伊着凉,为她穿衣裳的过程倒是利索,连目光都不曾多作流连。

    朱伊突然带着试探问:“谢映,如果你喜欢一个人,结果她最终嫁给了别人……”

    她瞬间感觉周围多了几分寒意,谢映坐在床边,俯视着朱伊半边沉进羽枕的侧脸,目光捉摸不透,他道:“公主都是我的人了,还想着嫁给谁?”

    作者有话要说:

    第59章

    帐中一时沉静。

    朱伊捏着锦褥的手指渐渐松开, 又重新抓紧。

    先前她心里一直没底, 她不知谢映与那位顾南瓷, 是否真有一段过去。

    毕竟,年纪相仿的少男少女,情窦初开的青春时节, 又是恩师的女儿,时常共处,若要彼此生出情愫来, 太容易了。因此, 她有意这样说, 看他如何回应。

    但谢映的第一反应, 不是想到她可能被皇帝下旨赐婚给他人,而是问她想嫁给别的谁……

    朱伊抬眼看了看谢映,从床上坐起,拧眉道:“你问我想嫁给谁是什么意思?我为何会在这营帐里?我想嫁给谁, 你不清楚?”

    谢映注视朱伊片刻,去搂她的肩, 道:“我清楚。是我问得不妥,伊伊, 你将来的丈夫只会是我,不要胡思乱想。”

    朱伊躲开他的手:“你清楚还这样问我,那是因为方才你想到别人了罢?是不是你喜欢过的姑娘只想嫁别人,不想嫁给你,让你耿耿于怀?”

    谢映蹙眉:“公主在说什么?”

    朱伊索性直接道:“顾南瓷跟你是什么关系?”

    谢映沉默少顷, 有些懂了,道:“谁跟你提了我师姐?”他顿了顿,问:“谢邵?”

    朱伊一怔,这关谢邵何事?但她没有立刻回答,倒如同默认。

    谢映扯了扯嘴角,露出淡淡讥诮:“你们今日果然见面了。都提到了顾南瓷,看来公主与谢邵是长谈。他跟你说了我什么,说我爱过顾南瓷?公主还是这样信任谢邵。”

    朱伊这下反应过来,睁大眼看着男人,他用的词是“还是这样信任”……他知道了?

    谢映也看着她:“公主不是早知谢邵就是邵从意么?我看公主几次宫宴都对谢邵笑得温柔。”

    朱伊深吸两口气才压下勃然起伏的情绪,找回自己的声音:“是,我知道他是邵从意。那是我的恩人,我对他笑怎么了。谢映,难道说等你见到你师姐,你就板着脸,连笑也不笑?”

    “恩人。”谢映重复这两个字,垂下眼道:“那怎么一样,我对南瓷从未有过男女之情。”

    朱伊先是心下一松,转而错愕,她抑着怒意道:“你这意思,我就喜欢过谢邵?”

    谢映沉默。

    朱伊不敢置信看着他,一颗心彻底沉下去。她下了床穿好鞋,默不作声就往帐外走。

    谢映手臂一伸就将朱伊箍进怀里:“你去哪儿?”

    “我想回京。劳烦世子找人送我一程。”朱伊察觉谢映身体微僵,趁机想扳开他的手。但男人岂会容许。

    “你放开我!”朱伊低斥。她用力挣扎,然而她身后的男人像个闷葫芦似的不说话,却也不放手,只将她抱得更紧。

    对方不放手,朱伊也莫可奈何。她转眸之间,瞥见谢映方才坐的桌下放了个竹笼,跟鸟笼形状相似,但要小许多,里面装的是只小兔。

    那小兔从头到尾跟她的手差不多大,肉乎乎的,浑身的毛都是均匀柔亮的浅灰,并非大多野兔斑驳的花灰。在野兔里,实算漂亮极了。

    这是谢映出去一趟,顺道给她抓回来解闷的?军营里哪会有那样小的竹笼,怕是笼子也是他现编的。

    朱伊心里漫出异样感觉,又根本敌不过谢映的力气,索性不再挣扎。

    谢映低声道:“伊伊,是我的错。我见你信任别人也不信我,一时嫉妒,失了理智。”

    朱伊心里发酸,却忍不住讽刺:“可你又信任我么?我对别人笑一笑,你就觉得我喜欢过那人。”

    谢映道:“是,今日全是我的错。”他将朱伊转过来,看她的眼睛:“但你不准再有离开我的想法。”

    朱伊道:“那你也不能怀疑我,再说我今天根本没见过——”她突然停下来,她午憩起来看到帐外一缕衣角,她以为那是盛岭,会不会是谢邵?但她帐外一直有人守着啊。难道是谢邵来过,谢映的人告诉了他。

    她继续说完:“我没有见过谢邵,也没跟他说话。顾南瓷的事,是……瑶宁告诉我的。”

    瑶宁?谢映闻言道:“我明白了。”

    两个人都冷静下来,谢映抱着朱伊坐下,相互依靠着,皆不明白先前为何闹成那样。他们根本离不开对方。

    朱伊突然问:“谢映,那你觉得,你那位南瓷师姐长得美么?”

    谢映略微苦笑,朱伊似乎很喜欢问他别的姑娘长得美吗?

    朱伊盯着他:“上回你说记不清甄惜长相,总不会连师姐容貌也不记得吧?那改日人家进京,你如何相认。”

    谢映手指轻触朱伊脸颊:“实则在我眼里,公主之外的姑娘都长得差不多。”以后都不用再问这问题了。

    这话终于让朱伊再次舒心,她抠着他前襟的银缘,又问:“可你在认识我以前,是大好的青春年华,按说正是知慕少艾的时候,对你师姐,真的一丁点也没喜欢过?”

    她先前可是听得清楚,他对顾南瓷称呼了一次“师姐”,称呼了一次“南瓷”。

    这是还在怀疑,谢映斟酌了下该如何表达。十五岁那会儿,他痴迷于研究奇门遁甲,用兵布阵,所有的年少轻狂全用在了抱负上,一心想训出足以傲视天下的雄兵,长年累月待在军营,见到的都是男人,压根没有动那方面的心思。

    至年十八,他接掌魏州政事,长年居于王府,这时才算接触女人。

    谢映道:“公主,我对感情开窍得有些晚。像你这样大的时候,我成天只知打打杀杀,没时间想姑娘。”

    朱伊脸红了一红:“什么叫像我这样大的时候,你是在嘲笑我开窍太早?”

    谢映被朱伊不满嘟哝的样子给逗乐,笑道:“并不早,半分也不早。若是公主开窍太晚,臣就讨不到媳妇儿了。”

    朱伊甜蜜中有一丝忧虑:“可我们还没成亲呢。”

    谢映也眉头微敛,安抚地握着她的手,道:“快了,伊伊。”

    朱伊嗯了一声,将头靠在他肩头道:“谢映,那你说,若你在十五岁时就认识了我,那你会开窍么?”女孩皆如此,总希望自己在爱人面前是极特殊的独一份。

    “怕是不会。我十五岁时公主应该还是个矮冬瓜吧。”谢映如实道。

    朱伊的脸垮下来,不满道:“我的意思是,假设你十五岁时,就遇到现在的我,你也会像对你师姐那样,对我视若无睹么?”

    谢映听出朱伊要比顾南瓷比较一番的意思,笑道:“那当然不会。公主这样美,臣无论几岁时见到公主,都不会无动于衷的。”

    朱伊耳根微烫,唇角翘得压也压不住,但她很快忆起,谢映曾经……不由疑惑道:“那你以前为何要拒绝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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