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妹?”虽然知道这是盛睡鹤的船,但徐抱墨还是不大放心盛惟乔一个女孩儿落单,所以一直亦步亦趋的跟着她,此刻见她对着水盆发怔,微讶,“你怎么了?”

    他心想这位世妹虽然方才近距离将那海匪生生斩首,但除了杀完人之后慌乱了片刻外,带着满头满身的血渍到现在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可见到底是盛老太爷的嫡亲孙女儿,传承了祖辈骨子里的悍勇与胆气,非同寻常富家小姐,此刻看到一盆水,怎么就失神了?

    总不可能被自己溅了血的模样吓着了吧?

    跟着就看到盛惟乔脸色大变,顾不得梳洗,扶着舱壁跌跌撞撞跑出去——徐抱墨不明所以的跟上,却见盛惟乔跑到甲板上,随便找了处船舷扑上去,对着海里大吐特吐!

    边吐边哭泣着喃喃自语“我杀人了?”、“我杀人了!”、“我居然杀人了!!!”

    徐抱墨:“……”

    第四十章 姑姑?

    徐抱墨哭笑不得的安慰了她半晌,见她总算控制住了情绪,又去要了水来给她漱口,方拉着她回舱房内继续梳洗。

    郑森给他们安排了相邻的舱房,又送了浴桶到房里,还有换洗衣物——给徐抱墨的是许连山的一套粗布短衫;盛惟乔因为是女孩儿,到底有特别待遇,却拿了盛睡鹤的衣袍,质地明显要好上一筹。

    两人分头沐浴更衣后,草草用了点饭菜,由于极为疲倦,没说什么话就安置了。

    盛惟乔入睡前还担心自己晚上会不会做噩梦,然而许是因为太累的缘故,她才躺下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竟是出奇的酣畅舒服。除了中间似乎听见徐抱墨与盛睡鹤在喊自己、而她却无力回答外,却是极难得的一个好觉。

    只不过醒来的时候,却惊讶的发现,她已经不在船上了!

    “小姐您终于醒了!”跟前的小丫鬟约莫才七八岁年纪,显然没经过什么好的调教,才见她睁眼,第一件事不是问她有什么需要,竟直接跳起来跑了出去——还好她出去没多久,就领了个跟盛惟乔年岁仿佛的女孩儿回来。

    “小、小姑姑,您好啊!”这女孩儿容貌甚美:巴掌大的小脸,肌肤白腻,五官精致,一双眼睛尤其生得好,叫人想起上好的宝石,又大又圆又明亮,此刻正带着些许好奇与紧张,悄悄的打量着盛惟乔,“我、我叫公孙应姜。”

    她说话时手不住的揉着衣角,一抹浅绯也迅速自耳后升起,软绵绵的嗓音透露出分明的怯意,“小叔叔……小叔叔叫我在这儿照顾您的!小叔叔就是您兄长!”

    盛惟乔茫然看了她一会,试探道:“你是……公孙海主之女?”

    才开口,就被自己吓了一跳:她原本甜润清亮的嗓音竟变得嘶哑之极!

    公孙应姜赶忙转身,飞快的倒了盏茶水给她:“姑姑昏迷了四天四夜,中间虽然给您喂过水,这会定是渴极了!”

    “我睡了四天四夜?!”盛惟乔接过水润了润嗓子,觉得舒服多了,才惊讶道,“这怎么可能?!”

    话音未落,见公孙应姜下意识的退了一步,一副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她默了默,放缓了语气,“我以为我只是睡了一觉起来呢!”

    “小叔叔说,您受了惊吓,又吹了夜风,在船上就发起了热。偏偏船上一没大夫二没药材,所以耽搁了诊治。”公孙应姜接到她安抚的眼神,才定了定神似的,小声解释,“好在您底子好,昨晚楼船趁夜入港,小叔叔一下船就让岛上大夫先给您看了诊开了药,这不,转天您就醒了?”

    盛惟乔注意到那个“先”字,纠结了会,到底问了句:“你小叔叔……他现在怎么样?”

    “他被我爹接过去亲自照顾了,听大夫说,他这回伤得不轻,恐怕要损及元气。”公孙应姜说到这儿,见盛惟乔蹙眉,忙又道,“姑姑您别太担心了,我们海上人生生死死都是家常便饭,受点伤真没什么的!”

    这话听着像是安慰,但盛惟乔听着她甜甜软软的嗓音、看着她弱柳扶风的模样,总觉得这种“生死看淡”的话从她嘴里说出来十分违和。

    不过眼下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盛惟乔沉吟了下,又问徐抱墨:“徐世兄现在也在岛上吗?怎么不见他人在?”

    以徐抱墨的身份,玳瑁岛断不会对他不利,所以盛惟乔虽然醒来到现在还没看到这位世兄,倒也不甚担心。

    “这儿是我的闺阁所在,小叔叔说不适合让世子爷进来,所以给他安排了其他住处。”果然公孙应姜细声细气道,“一会姑姑梳洗好了,若要见他,我这就派人去请?”

    盛惟乔心情复杂的看了她一眼:“劳烦你了!”

    ——她心情不能不复杂:一觉醒来,多出个跟自己差不多大的大侄女不是重点,重点是这个大侄女是海匪之女!

    一家四代都在通缉榜上挂着的那种!

    祖父是抗击茹茹的军官,亲爹是金榜题名的进士兼翰林院编修任上致仕,亲娘是势家闺秀,所有亲戚最离经叛道的也就是常去青楼的二叔盛兰斯——然而盛兰斯顶多算不检点,可没触犯《大穆律》。

    生长于这样一个家庭里,盛惟乔一直认为,自家绝对是奉公守法的典范!

    之前在船上,从郑森等人的描述里推测出盛睡鹤赫然是在海匪窝里长大时,她已经觉得不知所措了。只不过那天发生的事情太多,尤其她还亲手杀了那个对自己无礼的韩少主,心里万千情绪都理不过来,所以根本没顾得上对此作反应。

    现在人到了玳瑁岛上,听着公孙应姜一口一个“姑姑”,盛惟乔心不在焉的梳洗之余,感到非常的烦躁与为难:她一点都不想给个海匪做姑姑好吗?!

    “如果这个公孙应姜像郑森他们一样对我该多好?那样我就直接让她别喊我‘姑姑’了!”看着亦步亦趋跟着自己的公孙应姜,盛惟乔深刻体会到了在盛府时,盛睡鹤想揍她而不能的痛苦了,“但这女孩儿娇娇怯怯的样子……我这么一说,她一准会哭出来吧?!”

    虽然盛惟乔因为压根不关心自家的发家史,对公孙氏缺乏应有的好感,然而看着白白净净漂漂亮亮还特别乖巧胆小的公孙应姜,她权衡了半天,到底下不了狠心说重话,只能忍着内心的焦躁,听她一口一个“姑姑”,介绍着玳瑁岛的现状。

    盛惟乔在韩少主那儿时,就听说了玳瑁岛的处境堪忧了。

    不过实际上玳瑁岛现在在物资上并不算困难,至少普通的用度是没问题的,这也是她退热用的药可以立刻配齐的缘故。

    “之所以始终只守不攻,其实不全是因为韩潘联手之下势大。归根到底,是几位叔公各有想法,不服爹爹,逼得爹爹束手束脚,不好动作。”公孙应姜精致的小脸上满是忧虑,叹息道,“这回也不知道是谁放出爹爹中了暗算、性命垂危的假消息,把小叔叔骗了回来,又带累了姑姑您跟世子爷——万幸两位吉人自有天相,到底没有当真出事!不然我们可是万死都难赎其罪了!”

    盛惟乔吃惊道:“令尊没事儿?你的意思是,设法骗你小叔叔回来的,是你们公孙氏的人?他们疯了么?如今韩潘还围着玳瑁岛哪!”

    要窝里斗也看看局势吧?照韩少主跟郑森所言,公孙氏被压在玳瑁岛上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落下风这么久,高层还成天想着勾心斗角互相下狠手,盛惟乔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撑到今天的?

    想到那个被盛睡鹤险险穿心之后,死在自己手里的韩少主,盛惟乔不禁拧起眉,心想难道是因为韩潘两家也很废物,所以公孙氏方能放心的内斗不息?

    却听公孙应姜叹道:“叔公们一直觉得爹爹过于心慈手软,不适合执掌公孙氏!之前祖父在时,他们不敢公然这么讲,祖父战死后,他们总觉得应该趁韩潘围困玳瑁岛的机会,将爹爹从海主的位子上赶下去,换个足够心黑手毒的海主上台才好!”

    她说到这里又满含歉意的赔礼,“公孙氏的家事,却连累了姑姑,实在是……实在是……”

    女孩儿似乎因为才学浅薄,寻不出合适的措辞了,一双明眸里渐渐腾起雾气,要哭不哭的模样让盛惟乔赶紧出言安慰:“没事的,这又不是你们的错!再说我来这儿的事情,你们不是已经用鸽信告诉我爹爹了吗?回头我爹爹来接我回去,也就没事了不是?”

    “就是怕你爹爹来了之后,因为小叔叔手下擅自带走你、导致你亲手杀人又发热了四天,还流落到玳瑁岛,会迁怒我们公孙氏啊!”却不知道此刻公孙应姜柔柔弱弱的破涕为笑之余,心头非常的无奈,“虽然小叔叔不惜伤势发作把你及时救了下来,可是正你如堵公孙喜的话一样:他们要不掳你出海,这些事情都不会发生!”

    即使盛惟乔眼下看起来还算平和,但她背后的亲爹盛兰辞可不是好糊弄的!

    不趁盛兰辞尚未抵达,多哄哄他的女儿,回头盛兰辞算起账来,已经是内外交困的公孙夙一系如何抵挡得住?!

    今早公孙应姜可已经听说了,她叔公那边打算将掳走盛惟乔的举动,说成是出自公孙夙的授意——届时盛兰辞爱女之心一盛,即使他以前得到过老海主公孙图的大力支持,但人走茶凉,却也未必还肯在公孙氏的内斗中偏向公孙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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