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太后一样被他一番话说的哑口无言的池作司,瞥了眼太后,见太后怒容满面,微微颔首,轻声说道:“是骠骑大将军的使者,千里迢迢从北方而来,因为逆王容菁占了长安城,他特意绕了个圈子,从东北方向穿林涉水,花了近十天时间摸到行宫附近,照约定的暗号通知了咱们的人去接。然后……带的是口信,据说是骠骑大将军亲口叮嘱,哦,他还有骠骑大将军的私印作为身份证明!”

    “那人必然是奸细!”孟归羽毫不迟疑的说道,“否则断没有这样不心疼姑姑的道理!而且,三哥的私印,之前在西疆,就被冒充过一次了!”

    池作司羞愧,低声说道:“奴婢当时被说辞所震惊,把西疆的事情给忘记了。”

    “……哀家等会儿就将那使者拖过来问个明白!”孟太后深吸了口气,眼中流露出狠色,“若教哀家知道了幕后真凶……”

    “姑姑!”孟归羽干咳一声,打断道,“若侄儿估计不差……那人多半已经没了。”

    太后一皱眉:“他敢逃?逃得掉么!?”

    “姑姑,他不是逃走,他是自尽什么的,如此正好证明他对侄儿的污蔑,现成叫姑姑以为侄儿杀人灭口不是吗?”孟归羽这么说的时候,心道:公孙夙几个到底是海匪出身,悄没声息的杀人绑票都是熟手,这次应该也不例外……这会儿,应该已经把人拖角落里问完话,灭完口了吧?

    第三百五十六章 论崇信侯的演技

    孟太后哪里知道这侄子的想法?

    她本来就不是很精明,如今上了年纪,精神不济,就越发难以分辨真话谎话了,尤其孟归羽句句说到她心坎上:她对孟伯勤那么好那么偏袒那么喜欢,几乎恨不得把所有最好的东西捧给这侄子,在宣景帝因为舒氏姐妹同她疏远的这些年来,可以说太后对孟伯勤的上心程度,绝对超过了对宣景帝!

    孟伯勤怎么可能想不到她这会儿年纪大了、才遭受了各种噩耗的冲击,受不得刺激,所以即使对孟归羽有什么怀疑,也该掩藏起来,只努力宽慰她这个姑姑,而不是不管三七二十一的告状,要年老体衰时日无多的自己,帮他出这个气?!

    相比前面孟归羽的众多解释与陈词,这个理由令孟太后完全没法拒绝。

    太后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他了。

    这会儿看着面前的侄子,不免心中又羞又愧,一把搂住他,流着泪道:“还是你这孩子聪慧,一眼就看出了问题!不似哀家这个老糊涂,听风就是雨的,竟险些被个外人的三言两语,同自家骨肉离了心!”

    “姑姑说的哪里话?”孟归羽柔声说道,“这都是侄儿的不是,没有时常过来探望您,以至于被人趁虚而入。归根到底,是侄儿不够孝顺。往后,侄儿一定抽出更多时间,过来陪您!”

    他刚才也说过最近没怎么来看过太后,太后就觉得他是场面话,根本不真心。

    但这会儿正感到对不起他,再听着,就暗想侄子受了这么大的冤屈,竟一个字的抱怨都没有,还自承不是,反过来开导自己,实在孝顺懂事,招人心疼。倒是自己这做姑姑的,跟前明明就剩这么俩侄子了,相比孟归瀚的急躁,以及少到跟前,孟归羽可以说又温柔又嘴甜,乃是普天下大部分人最希望有的晚辈。

    自己怎么就糊涂的不知道珍惜,动不动就怀疑他呢?

    不禁抹着眼泪说道:“你如今重担在肩,哀家这老骨头没法帮你分担,却还总是拖你后腿,怎么可以?你还是以大事为重,哀家这儿没有什么的!”

    又怕他是担心自己这边再发生类似的事情怀疑他,补充道,“你有空闲、不累的时候才来,若因为跑过来看哀家,叫你操劳过度,哀家可是不许的!”

    孟归羽笑着道:“姑姑放心吧!不将您还有陛下,平平安安风风光光的送回皇城,清肃长安,侄儿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的!”

    “这是什么话?”孟太后忙道,“你就是将哀家跟皇儿送回皇城了,又清肃了长安,也不能倒啊!哀家跟皇儿年纪都大了,国事还不得指望着你?”

    姑侄俩这会儿互相体谅,冰释前嫌之余,彼此之间的感情都仿佛更上层楼了。

    这时候孟归羽跟太后说:“姑姑,其实侄儿之所以建议三哥投奔茹茹,乃是因为……侄儿实在害怕!”

    孟太后本来想说自己相信他,不必解释了,但想想这么说了之后,孟归羽八成不放心,所以就问:“害怕?”

    “对!”孟归羽放开太后,朝后跪了跪,红着眼眶说道,“姑姑,您想想,我孟氏素来枝繁叶茂,就是您这一辈,就足有四房人!到了侄儿这一代,最小的有十弟,最小的妹妹更是排到了十五妹妹!”

    “再底下,家彦家源家乾他们那一代,人就更多了!”

    “在此番巨变之前,您可能够想到,孟氏会有人丁凋敝的一日?”

    “倒是逆王容菁,他膝下子嗣不丰,才需要考虑这个问题吧?”

    他眼眶之中渐渐滑下泪水,嗓音也嘶哑了,“然而一夜之间……仅仅一夜之间啊!”

    “孟氏的四房,除了远在北疆的三哥,还有侄儿这一房人外,居然都已不在人世!!!”

    “那几日,侄儿到现在都不知道是怎么过来的?”

    “几乎合上眼,就能看到大伯、二伯、三伯还有大哥、二哥、诸位兄弟,侄子侄女,还有侄孙们……满身是血的站在面前!!!”

    “侄儿甚至觉得,一切都是梦,醒过来,也就好了!”

    说到此处,他一把拉开衣襟,裸露出胸膛,给孟太后看胸前的伤痕,“侄儿用刀划自己的身体,想让自己从梦中醒过来,然而……”

    他松开衣襟,双手抱头,几乎要倒在脚踏上,似乎是难受到了极点。

    而病榻上的太后,也心疼到了极点,暗暗想着:“亏哀家当初还怀疑他是否掺合了大弟他们罹难的事情,现在看看,孩子难过成这样,慢说没能力给大弟他们跟前做手脚,就算有,他又怎么会下这个手?”

    孟归羽胸前的伤痕整齐的很,一看就是自己拿刀划出来的。

    而且伤痕的新旧不一,有的已经结痂留疤了,有的却还新鲜的渗着脓水。显然不是为了今儿个过来给太后做样子临时准备的,是真的陆陆续续划了有些日子了。

    太后不禁垂泪道:“你这孩子!你难受不会来跟哀家说吗?实在想动手,打骂宫人也成,为什么是朝自己身上动刀子?!刚刚还说,孟氏如今人丁凋敝,竟如此不爱惜自己!你这是想要哀家的命吗?!”

    “姑姑,孟氏就剩这么几个人了。”孟归羽起先没有回答,抱着头蜷缩了一会儿,才缓过来似的,扶着榻沿,有些摇摇欲坠的惨然说道,“侄儿同归瀚左右人在长安,如今迫不得已进入上林苑,有姑姑跟陛下在,那是不管将来情况如何,怎么都不可能抽身而去的!”

    “然而三哥一家子人在北疆,孟氏这次折损如此巨大,如果……侄儿就想,如果三哥挥师南下,能够平定逆王容菁之乱,为我孟氏报仇雪恨,当然是最好的!”

    “可是……”

    “万一呢?”

    “万一三哥失了手,那么大伯膝下,岂非要荡然无存了?!”

    “如此侄儿将来有什么脸面去地下见大伯,见没了的大伯母?!”

    “到底容菁有先帝遗泽,底蕴深不可测,他那个嫡幼子密贞郡王,更是与桓观澜关系暧昧,疑似师徒!”

    “这父子俩平素再不和睦,在对付我孟氏的时候,却是团结一致的!”

    “姑姑,您说……”

    “你刚才说,桓观澜?!”孟太后张着嘴,却无心听他继续解释下去,只探身握住他手臂,颤巍巍的问,“桓观澜……桓公……他……他……他没死?!他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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