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汗早已湿透衣裳,长街两旁早就埋伏了人手,她刚驰出不远,就被人拦下,根本来不及呼救,颈间传来一阵剧痛,被人打横抱走。

    再醒来时,便是在这辆马车上了。

    她惊魂失魄,定定神,劝自己冷静下来:越是危险的时候越不能慌乱。

    传话的人肯定是被收买的,那么至少说明李治没有危险!

    她松口气,虽然前途叵测,仍然不自觉扬起笑脸。

    笑了半刻,她才开始思索自己的处境。

    那几个宫人分明是尚药局的侍者,所以她才对他们的话深信不疑,谁能手眼通天,买通宫里的人?

    夜风吹起车帘,阁楼上人影幢幢,裴英娘似乎看到几个熟悉的身影。

    她脸上浮起惊喜之色,张张嘴,声音嘶哑。

    执失云渐和秦岩的脸一晃而过,马车走远了。

    车轱辘滚过泥土的声音悠长沉缓,听在绝望的裴英娘耳朵里,只觉得毛骨悚然。

    她越是害怕,越忍不住走神,心里胡乱想着,她答应过李旦会在坊门口等他的……

    阿兄发现她被人掳走,一定会来救她的。

    马车慢慢驶入一条窄巷,幽禁的巷子里响起沉重的脚步声。

    一声一声,像是踏在裴英娘的心头上,折磨得她心惊胆战。

    车帘被一把掀起,男人看着裴英娘,眼底闪动着快意疯狂之色,狞笑着道,“双喜临门,今天是太平公主的大婚之日,你们俩姐妹情深,不如一起洞房。”

    粗糙的手掌轻抚她的脸,像毒蛇爬过,“放心,你还没及笄,不识风月,我会好好疼惜你的。好教你见识一下什么是欢爱滋味。”

    一股冷意从脚底直窜上头顶,裴英娘心底生寒,咬紧唇。

    楼下忽然响起马蹄奔腾之声,踏破平康坊的歌舞升平。

    执失云渐和秦岩霍然站起。

    数十个金吾卫手执火把,腰佩横刀,气势汹汹,一路奔袭而来,月色下刀光粼粼,剑影晃动。

    领头的男人骑雪色骏马,面色阴沉如水,眼神阴鸷。

    执失云渐翻过栏杆,几步跃下楼,挡在白马前,低喝道:“相王!”

    李旦扫他一眼,径直前行。

    执失云渐飞身上前,扯住缰绳,沉声道:“吐蕃使团就在酒肆里,你明知今晚他们的赞普要干什么!”

    他们严防死守这么多天,就是要降低吐蕃使团的心防,让那个年轻的赞普朝尚陵钦动手,他们刚好可以坐收渔翁之利。为了此事,圣人和天后假装身体疲累,提前离席,阁老们也知趣的提早离开,吐蕃人非常警觉,机会稍纵即逝,一旦惊动他们,前期的装聋作哑定然功亏一篑!

    执失云渐紧紧握住缰绳,“相王想去哪家酒肆取乐,可以明日再来。”

    李旦瞳孔微微一缩,“让开。”

    “相王!”执失云渐手上带了几分力气,“你再往前行,恕我得罪。”

    “她被人掳走了。”李旦神情隐忍,眼中浮起阴郁戾气,厉声道,“我不管什么吐蕃使团,纵使把整座平康坊翻过来,今晚也要把人找出来!谁敢拦我,提刀来见!”

    声音穿过平康坊透着脂粉浓香的空气,像半夜惊雷,震得执失云渐和紧随其后的秦岩皆是一怔。

    两人愣神间,李旦已经命人敲响示警鸣钟,一字字道:“关闭坊门,挨家挨户找,不管是高门贵族,还是皇室宗亲,全部赶出巷曲,一个个查!”

    正是深夜寻欢的时候,王孙公子们搂着歌姬醉生梦死,忽然被冲进门的金吾卫提溜着衣领扔到大街上,纷纷当街大骂。

    有些被翻红浪的更凄惨,衣裳都来不及穿,便被人光溜溜赶出房,迎面一阵凉风吹过来,一个个抖如筛糠,涕泪齐下。

    这个嚷嚷:“我乃平国公之子,谁敢拿我?!”

    那个嘶吼:“我可是副相家的姻亲,贱奴安敢放肆?”

    金吾卫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缓缓抽出横刀,一刀砍在平国公家的庶子身上,冷声道:“再多嘴,某的刀会砍得更稳。”

    雪亮的刀刃擦过耳尖,砍下几缕发丝,凉意透骨,平国公庶子吓得浑身哆嗦,跌倒在尘土里,屁滚尿流爬走。

    顿时满街寂然,众人委顿着瘫倒在地,噤声不语。

    外面的动静传到酒肆里,侍酒的博士、胡奴四散奔逃,正搂着雪肤胡姬喝酒的男人皱起眉头。

    一个方脸汉子匆匆走到他身边,附耳道:“相王带着人闯进里坊,说是在抓刺客。”

    喧嚣声越来越近,男人心里暗道可惜,推开胡姬,用吐蕃语道:“时机不对,收手。”

    汉子迟疑了一下,点头应是。

    长街外,李旦沉着脸,目光逡巡,像蛰伏在阴影里的猛兽一般,扫过灯火通明的里坊阁楼。

    杨知恩等人静默不语,跟在他身后,带着希望闯进一间间胡肆,里里外外翻找一遍,然后失望懊丧而出。

    耽搁的辰光越长,杨知恩心里愈发紧张。

    找不到娘子,他这条命肯定是保不住的。

    压抑冷肃的气氛中,忽然响起一声掺杂着喜悦的高呼:“找到马车了!”

    是秦岩的声音。

    李旦立刻转身,赶往声音传来的方向。

    杨知恩愣了一下,后知后觉,终于找回呼吸的节奏。

    酒肆雅间,房里没点灯,床帐低悬,月光透过纱帐,照进槅窗,依稀能看清房中的大致轮廓。

    武三思一定是疯了。

    不用和他废话,光是看到他眼底的疯狂,裴英娘就可以确定,这个男人绝对是疯了,威慑恐吓不会吓退他,反而会令他更加癫狂。

    她抿紧嘴巴,牙齿轻轻含着舌尖……

    “想自尽?”武三思冷笑一声,捏住她的下巴。

    一团软布塞进嘴里,裴英娘无力抵抗,含恨扭开脸,不想看武三思满脑肥肠的丑恶模样。

    “嫌我恶心?还是嫌我出身低贱,配不上你?”武三思的气息拂在她耳畔,“你落到我手里了,还敢瞧不起我?”

    裴英娘胃里一阵阵翻腾,恶心与呕,闭上眼睛。

    “看着我!”武三思气极,捏着她的脸,强迫她睁开眼睛,“看看我怎么一点点撕开你的衣裳,怎么强占你,怎么让你尖叫……你现在不是公主了,还摆出这副清高样子给谁看,嗯?”

    裴英娘紧闭着眼睛,浑身发颤。她想哭,但是这种时候哭泣不会得到同情,反而会助长武三思的暴虐心思。

    她双手握拳,李旦会找到她的,一定会的……

    “就是这了!”

    楼下响起纷乱的脚步声,马鸣嘶嘶,火把毕剥燃烧。

    守卫的人还没吭声,便被金吾卫一个个当场斩杀。

    锦袍护卫们簇拥着面色晦暗的男人冲进内院,男人沉默着跃上二楼,一脚踹开房门,睚眦欲裂,双眼几乎能迸出血来。

    压在身上的人被人一把拎起,扔在墙角,裴英娘几乎要喜极而泣,泪光朦胧中,看到探进帐中的手,手指纤长,骨节分明,指间略有薄茧。

    光凭这一双手,她便认出他来,哭着道:“阿兄!”

    喊出口后,才发现嘴巴仍然被塞着,声音嘶哑,只有无意义的啊啊两声。

    李旦阴云密布的脸出现在她眼前,他几下挑开绳索,飞快拢住她凌乱的衣衫,取下她嘴里的软布,俯身抱起她,抱得紧紧的,勒得怀里的人低声闷哼也没松手,眼底是劫后余生般的狂喜。

    只差一点,只差一点……

    “郎主,得尽快离开此地。”

    看到裴英娘安然无恙,杨知恩捡回一条命,悄悄缓口气,大着胆子提醒。

    事关裴英娘的清誉,必须谨慎。

    李旦点点头,命人送来一件织锦斗篷,把裴英娘从头到脚罩在里头,拢得密不透风,每一根头发丝都掖进斗篷,才觉得满意,横抱起她,一步一步下楼。

    楼下已经备好车驾,为避人耳目,是一辆普普通通的牛车。

    杨知恩抢上前掀开帘子,李旦抱着裴英娘上车,帘子轻轻放下,他搂着她不放,双臂还在隐隐颤抖。

    刚才不敢松懈,现在找到人了,他才觉得全身无力,一阵阵后怕浮上心头,心里像是被人掏空了一大块,空落落的。

    他找到她了,她就在他怀里,那块残缺的部分一点点被填满,他终于恢复神智,紧紧抱住裴英娘,把恐惧藏进心里。

    “郎主。”杨知恩在车窗外道,“该怎么处置武三思?”

    “他还没死?”李旦神色冰冷。

    杨知恩道:“他还活着。”

    李旦慢慢闭上眼睛,旋即睁开,放下裴英娘,掀开车帘,他要亲手杀了武三思。

    “阿兄……”一只手按在他的手腕上,指尖冰凉。

    裴英娘咳喘几声,挣开斗篷的束缚,嘶哑着道,“别。”

    李旦的瞳孔急速翕张,冷冷道:“你替武三思求情?”

    他差点强占了她!她竟然还替他求情?!

    “天……天后……”裴英娘说不出完整的句子,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艰难道,“你…不…能……杀……”

    武三思是武皇后的从侄,纵使犯下滔天罪过,也必须先问过武皇后的意思,才能杀他,不然会犯了武皇后的忌讳。

    而且,谁杀武三思都可以,不必李旦亲自动手。

    夜色冰凉,秋风拂在脸上,凉爽宜人,但此刻只有无尽寒凉。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

    她怕连累他,怕他和武皇后因为此事起嫌隙。

    可他不需要她这样为他着想。

    李旦轻笑一声,揽住裴英娘,一手按在她的脖子上,迫使她仰脸看着他,另一只手拉起她的右手,贴在自己脸上。

    裴英娘依偎在他的怀抱里,感受到他身上的狂怒压抑的气息,他的脸雪白冷厉,没有一丝血色,但是她摸到的却是滚烫的肌肤,烫得她一阵心悸。

    他牢牢抱紧她,望着她的眼睛,一字字道,“英娘,不要把我当成兄长,把我当成一个男人——一个恋慕你、想拥有你、和你共度一生的男人。”

    裴英娘呼吸陡然一窒,睁大眼睛。

    李旦低头,炙热的吻落在她眉间,平静道:“我必须亲手杀了武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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