躺在床上时,他想起了容雪告诫他的例行一日。

    柯西宁整个人完全缩在了被窝里,他的头靠在软枕上,手机举到正前方,手指点在屏幕上滑动。

    刷微博。

    热搜依然被白梓蕴吸毒盘踞。

    白梓蕴的经纪团队在一个小时前,终于采取了挽救措施。团队帮白梓蕴在警局拍摄了一个视频,名为道歉声明。

    视频里的他素颜出镜,面容憔悴,头发蓬乱,衣衫褴褛。原本是为了博取同情心,却被网友犀利地指出卖惨博同情——这从爆出吸毒丑闻再到发布声明,也就过了短短几个小时,怎么前一刻还春风满面,下一刻就一副犀利哥造型?这未免也太假了,连吃瓜群众都看不下去。

    倒是有一些网友关注点不同,他们失望地发现白梓蕴看着那么水嫩,卸妆后皮肤看着竟然并不怎么样。

    白梓蕴在视频里念着道歉声明,念到一半一度哽咽,声泪俱下,又被网友无情地嘲笑说——这小白花的人设,现在不吃香了难道你和你的团队不知道吗?

    这足足十来分钟的视频,并没有挽回任何网友的同情。反作用倒是挺强的,原来“静待道歉声明,说知错就改还是好样的”的中立者和粉丝也倒戈向了大部队。他们说,深深地受到了欺骗,这份道歉声明,满满都是套路,毫无真诚可言。

    柯西宁看了一会儿,发现除此之外,没什么大消息。他就退出热搜,点开私信。

    自从重新玩微博开始,柯西宁每晚都会看一遍粉丝的私信,也会试着回复几条。

    萌萌哒小兔叽:“西宁哥哥,再几百天我就要高考了。好紧张,好紧张qaq西宁哥哥,你当初高考是怎么过来的啊?”

    柯西宁想了想,怎么过来的……高三那时候,他成绩还不错,虽然人不在学霸班,但在普通班里算尖子生。与老师相处得也很融洽。所以那段时光压力不是很大,如今对它的记忆也很模糊。他打了一行字,又觉得不对,删除。

    缩短成几个字:“保持心情愉快,加油。”

    谁还不是小公举咧:“【爱心】【爱心】【爱心】西宁哥,我今天遇到了一个超神奇的事xxxx……”

    这是粉丝以为他不会看私信,把他这里当做了树洞。

    呵呵:“傻逼,你演的电视剧好弱智,我快看吐了。”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恶评,但柯西宁并不在意,他继续看下去。

    22498761:“歌很好听,晚安。”

    这上上下下大概有几十条私信,大多数都是很好的粉丝,偶尔有几个黑粉。但没有一个提到今晚电台他唱歌的事。听电台主持人说,现在电台的流量越来越不景气了,受众群几乎就固定在出租车司机身上。偶尔请几个明星过来,也没有带动什么流量。

    粉丝们比起听到声音,更喜欢看到荧幕上的偶像。

    柯西宁觉得一定是有粉丝去听的,微博评论底下有人提到他今晚唱歌的事,虽然不多,也没人知道他为这一首歌足足练了好几天。

    私信只有这一人提。一个以数字组成的id,如果由微博评判,很有可能判定为僵尸号。

    这简单的六个字,在一列卖萌画风中,显得尤为不同。鬼使神差之下,柯西宁点进它的主页。

    没有头像,资料为空,没有发过一条微博。

    粉丝一:新手指南。

    关注人一:柯西宁。

    柯西宁想了想,什么都没做,关掉床头灯睡觉。一夜无梦。

    第37章 指导

    静谧的小屋里,老式灯泡垂挂下来, 散发着微弱的、昏黄的灯光。

    而在路铃眼里, 这里的每一件家具, 都承载着一点一滴痛苦的回忆。他睁着眼,看头顶的天花板,回忆一幕幕像电影一般在脑海中回放。

    冬天的雪地里, 路铃被一个孩子推倒, 他小小的一个人, 抓着冰冷的积雪, 蹒跚地爬起来, 却被再次推倒。一次又一次, 小孩们以此为乐, 却没有人来救路铃。大人们都以为是小孩子在玩闹,只留他一个人在雪地里瑟瑟发抖, 差点死在那年残忍的冬季。

    一天夜里,就因为他没有把孩子头喜欢的水果留给对方, 而是自己偷偷地吃掉,就被一堆人拉到孤儿院旁边的小巷中,揪着领口, 被甩了一次又一次的巴掌。小恶魔们把路铃扔在潮湿且凹凸的板砖地上,用脚狠狠踩着他的脸,在他侧脸处留下一个肮脏的花纹脚印,恶狠狠地问他,还敢不敢再偷吃?

    有家长过来领养小孩, 因为路铃长得好看,特别受家长们的喜爱。每次有家长决定领养路铃,孩子们总会在办交接手续之前,威胁路铃一定要在家长面前死命地哭,如果不哭就不给他好果子吃。路铃害怕照做,家长们就会觉得他太爱哭闹,心力交瘁之下更换领养对象。

    一次又一次,等到孤儿院的孩子们被陆陆续续领养走了,只剩下路铃和零星几个孩子后,他才被后来的养父母带走。

    “不……不……”

    柯西宁抓着盖在身上的棉被,不断地摇着头,面露惊恐。

    “不行。”江喻飞抽了一根烟,翘着腿,有些烦躁,“这个状态不对。”

    这一段路铃内心戏的表演,柯西宁已经尝试到了第五次。可惜拍摄效果还是不那么令人满意。

    一堆人围到柯西宁身边,化妆师忙着给他补妆,道具师重置道具,于倩雯走过去帮柯西宁松了松手上和肩膀劳损的肌肉。连沈新南都走过去,安慰说:“西宁哥,你这一遍拍得有进步,估计下一遍就能过了。”

    柯西宁深知沈新南说的是安慰话。他这五遍,一遍比一遍烂,一遍比一遍没有状态。确实就像昨晚在镜子面前练得那样,要不就是太空洞要么就是太过用力。

    一切重新准备就绪,就在江喻飞再次说开始之前,柯西宁抬手制止了他们。

    江喻飞一脸诧异。

    连续拍了那么多遍,柯西宁确实有些累了,累到额头还出了汗。他都可以不用特意制造,就能呈现出剧本中需要的“额头发着冷汗”的效果。但柯西宁没有继续拍,他走到江喻飞身边,有些气馁地说道:“江导,再这样下去,也是浪费时间。要不先拍下一段戏份吧。”

    江喻飞思虑片刻,颔首赞同他的意见:“也好,下一段是沈新南和配角的戏,你先去休息一会儿吧。”

    柯西宁为这段戏准备挺久,但还是演不出感觉。他有些不甘心,但别无他法,一个人走到露天处,坐在一个躺椅上,思虑这段戏究竟应该怎么饰演。

    江喻飞说,演戏要有个度,太浮夸的表演或者是太平淡的表演,前者让观众出戏,后者让观众无感。路铃回忆杀这段戏,就一定要把握住这个度。

    但是这个度,到底是什么度呢?

    不远处,沈新南也拍着一段难度稍高的戏份。但他演绎得很好,情绪恰到好处,毫无意外地一遍就过。果然,有人就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天生适合做演员这门职业。沈新南确实如同江喻飞口中所言,非常有灵性。台词多看几遍,他就能一字不差地背下来,第一次演戏就能演得令所有人都叹服。

    而他从事演员这个职业,整整七年了,还是不尴不尬地停留在瓶颈期,啃着老本,没有任何突破。柯西宁有些颓丧,他不再观看沈新南的表演,他半个身子都躺了上去,把脖子上的围巾接下来,虚掩地盖在脸上,试图遮挡着秋日的斜阳。

    一个虚虚实实的身影走过来,递过来一瓶水。

    柯西宁以为是于倩雯,他面带疲倦地说道:“我还不渴。放在那里就行了。”

    身影却说:“是我,西宁。”

    柯西宁坐起来,躺椅顺着他的力道前后摇晃了两下。

    围巾从他脸上掉下去,直直地坠落下去。

    柯西宁看着眼前蹲下来和他平视的严叙:“……”

    这种狼狈又颓丧的状态,柯西宁并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但一定要选一个人的话,还是严叙。

    严叙什么都没说。他只是低头,把围巾捡起来,递到他的手里。

    这是他们离婚以来的第一次面对面。柯西宁有些不知道该用什么样的情绪来对待他。说恨?不可能。说爱?事到如今,又不怎么谈得上。

    当朋友太尴尬,当陌生人又陌生不起来。

    柯西宁从严叙的手里接过围巾,放在一边。他想了想,喊了一声:“严老师。”

    严叙:“……”

    他无奈道:“西宁,这里没有别人。”

    柯西宁耸了耸肩膀,问道:“你怎么来了。”

    “和隔壁剧组交流感情。”严叙面不改色地说道。一个借口可以用一遍,也可以用第二遍。

    柯西宁怎么可能会相信这种拙劣的借口。但他懒得揭穿,只是扬了扬下巴说:“片场在那里。”

    “你也是剧组成员之一。”严叙继续说道。

    柯西宁无言以对,索性不和严叙继续纠缠这个无意义的话题。他径直躺下来,闭目养神。

    而严叙竟然也不走,找了一个小板凳,就这么看着柯西宁。

    就这样保持这种姿势良久。

    柯西宁叹了口气,说道:“严叙,我问你一个问题。”

    “你说。”严叙道。

    柯西宁转过身来,诚心问道;“究竟怎么样才能把握住演戏的度?”

    “度?”严叙反问。

    “对。”柯西宁解释说,“太夸张和太平淡都不好,介于中庸的演绎才是上佳,要怎么样才能保持这个度?”

    严叙却说:“如果你纠结于这点的话。你确实越演越回去了。”

    柯西宁莫名被噎了一下,虚心问道:“什么意思?”

    严叙觉得自己刚才那话的态度太强硬,暗自懊恼,心道以前也是这样,柯西宁有什么事做得不如意,他总是会一板一眼地教育他,并让他改正。

    虽然西宁都会试着按他的意思改,但每一次被教育后,柯西宁的目光中都会流露出些许的哀伤和自卑。严叙之前不明白,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后来柯西宁离开的每一天,他都在反反复复地想着自己在这一段婚姻中做错的每一件事。他想,至少在引导柯西宁纠正错误这一点上,他就错了。没有一个人,愿意被爱人看不起。

    尽管他没有那样的意思。但柯西宁受到的伤害,却是确确实实的。

    这一次,柯西宁的目光却很坦然,除了虚心求教外,没有别的其他情绪。

    严叙的心像是放在水里泡的海绵,酸酸涨涨得难受。他对上柯西宁的目光,缓和了语气,认真教给柯西宁:“你演了七年,已经明白了怎么哭上镜,怎么笑好看。也许是不同的戏,却知道怎么演同一种情绪。”

    柯西宁闻言愣了一下。但他想了想,严叙确实说得对。

    他能在几秒钟内哭出来,不是因为他演技好到巅峰,而是他明白怎么才能酝酿情绪,让自己哭出来。柯西宁演了整整七年,已经明白了演绎的套路和模板。即便他再努力、再刻苦,但是仍然会被以前演戏的习惯无意识地羁绊住。

    沈新南在这方面就比他好许多。他从未演过戏,缺少了经验,但悟性却很高。

    “西宁。”严叙解释说,“演戏没有度。当你尝试演一部戏时,你就是剧中的那个人。”

    柯西宁闭上眼睛,把路铃的平生经历在脑海中盘旋了一遍。

    过了一会儿,他睁开眼睛,说道:“我明白了,谢谢你。”

    上次,江喻飞把剧本给他。严叙看到表白戏就合上了剧本,根本没看几页。但是柯西宁来演这部戏,他还是稍微了解过的。柯西宁这次饰演的角色,是个抑郁症患者。

    严叙忽然有些后悔讲这些,但他很明白柯西宁第一次演自己喜欢的剧本,想要靠角色起来的心情。

    他的情绪有些复杂,到最后,却只是说:“但是你也别忘了,出了戏,你就是柯西宁,而不是路铃。作为演员,一定要把戏里和戏外给分清楚。”

    闻言,柯西宁忽然掀起眼皮,定定地看着他。

    严叙问:“怎么了?”

    柯西宁想了想,正要说什么。

    就在这时,江喻飞说道:“柯西宁,你过来一下……”

    柯西宁听见江喻飞喊他,就从躺椅上走下来,把道具之一的围巾挂在脖子上,一边走一边往严叙那边甩了甩手,说道:“严老师,你还是快回去吧,白梓蕴吸毒被抓,你们要重新选角。《宫闱》现在应该忙成一团了吧。”

    严叙站在原地,看着柯西宁疾步走向拍摄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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