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那大开的窗棂外,是无边夜色。

    而他这颗心,却如荒草丛生,无处安放。

    ———

    隔日,午间。

    章华迎来了一位贵客,未央的刘皇后。

    殿内无侍,唯有二人临窗对坐,案上摆茶盏等物。

    刘皇后端坐在位上,看着坐在对面的许氏...想起昨夜,女侍在她耳边说的那回事。

    她的眼细细滑过许氏的眉眼,仍是素日的寡淡,眉间却有几许掩不住的疲倦。她也不说话,只瞧着手里握着的一杯热茶,良久饮下一口,茶香四溢...

    而后仍她看着许深,搁下茶盏,轻轻开了口,带着笑,“章华昨夜,好生热闹。”

    许深仍摆弄着手中茶壶,闻言也只是淡淡开了口,“娘娘是想说什么呢?”

    她说完这句,抬起头来,亲自替刘皇后续一杯茶。面上仍很平,声也很淡,“您有什么话,便只管说吧。”

    刘皇后接过茶,笑谢一声,才又说道,“你是个聪慧的,应该知道。从你进东宫的时候,本宫就不喜欢你——”

    许深握茶的手一顿,而后,她仍端着茶饮下一口。

    刘皇后仍握着那盏差,眉眼也带着旧日的和煦,往后靠去,就这样看着许深,“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对一个女人这样上心过。他把你放在身边,不许我们去,便连早间该立的规矩,也免了你。”

    “你说,那样冷淡的一个人,做起这样的事来,竟也能这般妥帖。那会,我就想着...要等你,等着你被他丢弃的那一天。在你尝尽他所予你的所有温柔后,失去一切。那个场景,我怕是做梦,都会笑出声。”

    刘皇后看着许深,声很淡,“可是如今,你当真失了他的心,我却高兴不起来。”

    她的眼转向窗外,良久才又开了口,絮絮说道,“那位庄太妃,是先帝宠妃——她与如今的太后娘娘,是自幼认识的。她与你——”

    她的眼重新转向许深,看着她的眉眼,取出一张小像放于桌上,站起身往外走去。

    许深的手放在那张小像上,看着她越走越远,开了口,“谢您,今日走这一趟。”

    刘皇后停了步子,什么也没说,继续往外走去。

    待人走后,许深转眼看着窗外——

    六月天,景致很好。

    她的指腹在那小像上磨了许久,终归还是打了开...她看着那小像上的女子,稀疏几笔,却带着无尽意味。

    许深的手滑过那小像上的眉眼,再滑到另一处,那上头书写着两字“卿卿”...许深的喉间漾出一声轻笑...

    原来,是因为这个吗?

    许深抬手,拂过自己的眉眼。想起那年,也是一个大好晴天,她因许家的事,被送进宫里当罪奴...

    她的身前是端肃容谨的嬷嬷,身后是无尽蓝天——

    她看见嬷嬷停下步子,然后恭恭敬敬拘着礼,喊道,“太子爷。”

    太子爷?

    许深想起那个早年奉她父亲为先生的少年郎...不曾抬头,亦不曾说话。

    而后她听见那位太子爷开了口,“这是谁?”

    嬷嬷轻声回道,“是罪臣许家的姑娘,圣上慈恩,免她一死,允她在宫里赎罪。”

    “许家?”

    赵恒负手走到她的跟前,恰是风高气爽,风和日丽,他开了口,“你抬起头来。”

    许深抬头看着他,面容寡淡,眼神清冷...而她的身前站着,醺色衣裳的少年郎。

    他低头看着她,眉疏俊朗...

    原来,竟是因为这个。

    第65章 聚会

    八月中旬, 桂花香。

    西郊,王家别院...

    终于也迎来了永安年间的头一回相聚。

    仍是在嘉鱼那处,几人沿河而坐, 周边有女侍捧酒而跪, 亦有乐师奏起了丝乐之音。

    赵妧、徐修两人坐在席上,边上跪坐的女侍便弯腰, 从“嘉鱼”里舀来两杯美酒,奉于二人。

    赵妧接过酒樽, 饮下一口嘉鱼酒, 而后是侧头与徐修轻轻说道, “等回去,我们再带几坛走。”

    徐修仍着一身青衣,他手中亦握着酒樽, 闻言是与赵妧笑着点了点头。

    另处坐着的王芝抬眼看来,她自嫁了陆致之,便也学的人,嘴角爱噙一许笑...

    她现下正倚着树干, 梳着妇人发髻,与陆致之坐在一道。

    两人皆着宽袍,一样的清风朗月之姿, 嘴角都噙着一许笑。

    王芝横眼看去,对着赵妧,笑骂一句,“嘉鱼美酒值千金, 不知有多少人求上门来,要讨一杯——你倒好,每回来定要顺几坛走。”

    她这话说完,握着酒盏饮下一口,而后是要道一句,“这些年欠下的金子,我可当真要与你好好算一回了。”

    赵妧手里仍握着酒樽,闻言轻轻晃了晃。

    而后是挑眉轻笑,看着王芝,开了口,“姑姑自嫁了人,也爱提起金银物来。往日你可是开口闭口,一句阿堵物...生怕沾了那金银俗气。”

    谢亭也抬头看来,自佑儿出生后,她便多添了几分丰腴。

    如今仍着一身红色衣裳,愈发端的那面容明艳不可方物。

    她的边上坐着一身白衣的王璋,他正靠着树干,乐此不彼的剥着葡萄皮,挑着籽。等剥好皮,挑好籽,他便递到谢亭的唇边...

    谢亭瞧了瞧眼前的葡萄,又瞧了瞧他面前的盘子,笑瞪他一眼,总归还是顺着人吃下。她捏着帕子抵着唇边,等咽了下,才看着赵妧,面上仍带着笑,轻轻说道,“嘉鱼一杯酒,若算的十金,那你这些年欠下的也有千金、万金了。若为这千金、万金,俗一回——又如何?”

    赵妧眼一抬,看着谢亭,正要开口...

    便瞧见王珂与晏琛往这处走来。

    赵妧抬手招了招,一面是与王珂笑着说道,“阿珂快来,你家姑姑与嫂嫂一道欺负我,你得帮我。”

    王珂走过来,是先与众人打了招呼,才又与晏琛坐在一边,笑着问起是怎么一回事?

    谢亭便开口说起这回事来...

    等她说完,便发现王璋离她靠的愈发近了。

    谢亭心中好笑,却也不点穿,只是也挑了颗葡萄,学着人的模样剥了皮,挑好了籽,递到了人的唇边。

    王璋看着眼前这一颗晶莹剔透的葡萄,竟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转头看着谢亭,看着她眼里含着笑,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他。

    他试探性的咬了口,等到那酸甜汁水入了口,才看着谢亭,笑着眯了那双风流目。

    王珂这处听了这回事,是先接过女侍奉来的酒水,轻轻笑了笑。她看着赵妧,面容也端的正经,好生答了一回,“若是为这千金、万金...我倒也愿随姑姑,好好认了那金银物,一道俗了去。”

    赵妧一听,就连平日最是乖巧的王珂,如今也学得这般模样...

    她搁下酒樽,埋进徐修的怀里,朝着众人轻声哼了一句,“不与你们辨,惯会欺负人。”

    旁人都笑了起来。

    徐修也搁了酒樽,笑着伸手,轻轻拍了拍赵妧的肩膀。

    这厢欢笑不停。

    王珂也含着笑,转头去看晏琛,却只看到晏琛的一双眼,正一瞬不瞬的看着一处——她顺着人的目光看过去,前方不远处,是她的哥哥与嫂嫂。

    他们正临河而坐,皆眉眼含笑,一面饮着酒一面说着话。

    王珂收回眼,她看着手中握着的酒樽。

    良久,带着心中无言的闷气,抬头饮尽这一樽酒。

    嫂嫂已经放下了,而晏琛呢?

    王珂因先前喝的太快,这会便呛了起来——她搁下酒盏,一面是捏着帕子抿着唇背过身去,轻咳了起来。

    晏琛转头看她,看着她面前空着的酒樽,让女侍换一杯温水来...而后,他递给王珂,一面轻轻拍着她的背,说道,“你平日不善饮酒,喝的时候,要慢些。”

    王珂接过茶盏,指腹磨着盏面上的小像,而后是抬头看着晏琛,轻轻一句,“你又怎知我不善饮酒呢...晏琛,你又知道我多少呢?”

    晏琛看着王珂,良久,什么也没说。

    王珂看着他转身,然后她低头看着手中的茶盏,轻轻晃了晃。最终也只是搁在一旁,摇头笑了下。

    他们这桩事,旁人并未注意。

    如今正是月桂花的季节,王芝便提议众人沿河边往前走去...众人无意间,便起身,随人一道往前走去。

    沿河边走去的一个道上,两边都栽着月桂树,一路走去,是月桂独有的香味...

    虽香味浓郁,却并未让人觉得难受。

    王芝与陆致之走在最前,而后是赵妧与徐修...

    再往后便是谢亭与王璋。

    王珂与晏琛走在最后...

    前头笑语晏晏,后处却无声无话。

    晏琛看着走在前面的两人,一个着红衣,一个穿白衣,模样都是极好的。

    谢亭...

    晏琛的眼一瞬不瞬的,看着那个穿着红衣的女子...她所有的开心与欢乐,都是真的。

    她确实,要比以前更开心。

    往日那个明艳的红衣姑娘,再嫁人生子后,经过岁月的沉淀,也如一块洗尽铅华后的美玉一般。她的眼里是往日从未有过的宁静与平和,她的笑也带着往日从未有过的满足。

    晏琛放在两边的手,紧紧攥了起来。

    她...是真的爱上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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